那聲音是如此的清晰,彷彿有人在自己識海之內說話一般。
尤其,那聲音分明就應該是自己的。
這一瞬間,連山懷疑自己是否出現了幻聽。
不過,他已經無暇在爲這莫名其妙的聲音而感到驚訝了。下一刻,腦海之內就傳來了讓他險些當場栽倒的劇痛。
那痛苦,就像是有人在用刀斧劈砍自己的腦袋。
但與此同時,那久違了的力量,終於如同山崩海嘯一般充斥了他的全身。
染血的劍身之上,忽然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
迎着對面那名天境中期,他重重一劍揮了出去。
並沒有爆發出什麼滔天巨響,然而他和對面那名天境中期高手之間那十丈的地面卻忽然出現了一道寬達數尺的幽深切口。
灰色的劍芒如同切開了鬆軟的沼澤一般勢如破竹的掀起了漫天的爛泥腐葉,隨後重重撞擊在了那火紅的結界之上。
轟!
直到此時,真正的撞擊才第一次出現。而之前那十丈之距,彷彿只是揮在了空處。
蓬!
原本看似穩固無比的結界劇烈顫動,隨後帶着那名聖海宮的天境中期高手向後倒退了數步。
或許,如果沒有結界抵擋的話,這一劍足以將他也一併撕爲兩半。
一觸即退,這固然有着他毫無防備的原因,但不得不說,這一劍本身的威力也遠遠超出了許多人的想象。
原本瘋狂向中間殺去的數千修士彷彿突然被扼住了喉嚨,這一瞬間,竟是差點嚇得硬生生止住腳步。
剛剛他們看到了什麼?
那一劍,究竟是怎麼回事?
沒有人能明白,向來沒有用出過靈力的班摩爲什麼能揮出聲勢如此驚人的劍芒,更不明白那劍芒,怎麼會是灰色的?
沒有任何一種靈力是那種色彩的吧?
不過,處在極致的痛苦和狂喜之中的連山,卻根本沒有給他們絲毫猶豫的時間。
下一刻,他並沒有朝着對面另外兩名同樣呆愣住的天境高手衝去,而是掉轉身形向着包圍圈的外圍突去。
沒錯,即便有了這種力量,也不代表他能滅殺這裡所有人。更不代表他能在淵喆淵渺等人回來後,還能毫髮無傷。
殺光所有人,那是聖境高手都做不到的事情,而他現在,當然不是聖境。
不過至少,他有了逃出去的希望。
呼!
又是一道鋪天蓋地般的劍芒襲來,七八名站在最前方的弟子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被直接腰斬在地。
無論是破境弟子的靈力護體,還是某些弟子的揮劍格擋,都顯得那般脆弱不堪。那灰色的力量,彷彿無堅不摧。
擅長這種攻擊的班摩,是他們從未想象過的,在他們眼中,班摩一直就只是個強大得過分的普通人,他不應該有修行者的靈力。
而此時,後方那成百上千的聖海宮和太羽劍派弟子終於回過了神來。
他們不會因爲這一劍就被嚇退,無論如何,班摩只有一個人。他們是不會膽怯,更不可能會絕望的。
當連山衝入人羣之中的那一刻,這場混戰再次爆發了開來。
伏在他後背上的尹漓眼中的光芒只是閃了片刻,便重新歸於暗淡。
還是不夠,還是沒有希望。
此時的連山,可謂是一具最完美的戰鬥機器。
他具備着高階魔獸一般強悍的身體,他有着天境後期都難以媲美的速度和力量。而現在有了那特殊的灰色力量之後,他擁有了更多的作戰手段。最後,他也不會那麼容易疲憊了,這種力量用完之前,他可能根本都不會感到累。
但很遺憾,他現在的狀態不對……
是的,他原本精妙的劍法已經不見了,他那鬼神莫測的步法身法也沒有了。
在他撞入人羣之中的那一刻,他確實如同一頭髮狂的魔獸一般,頃刻間就利用那無可匹敵的力量劈飛了數十人。
但緊接着,他便陷入了和之前一樣的困境之中。他的表現,也和真正不會武技的魔獸一樣,原始而粗陋。
他甚至,受了更多的傷。
不光因爲他在刻意護着後背上的自己,還因爲他根本無法完美髮揮出這種力量。
尹漓知道這是爲什麼,她曾經見到過上一次他用出這種力量時的模樣。
儘管她沒有體會過那種劇痛,但她知道連山的意志有多麼強大。能讓他都發出悲慘嚎叫,讓他都抱着頭滿地打滾的痛苦,恐怕是常人難以想象的。
他現在能留存最後一絲理智,知道選擇向外圍突破,甚至還記得保護自己,就已經算是個奇蹟了。
不,他現在能握住劍,就已經算是極其難得了。
他現在大半的意識和心神,恐怕都已經用在了和那痛苦糾纏對抗之上,指望現在的他平靜的揮出正常的劍招,展現出往常那樣的反應能力,又怎麼可能?
他戰鬥時的許多本能反應早已消失,非但破綻變得更多了,他自己恐怕根本都不知道自己已經再次受傷了。
或許對現在的他而言,無論怎樣的痛苦,都比不上腦海內的痛苦吧?
向外突圍,漸漸已經化作了一股執念。
只是,這執念根本不足以支撐他殺光前方所有人,因爲這裡足有數千人。
他的表現,很快就被所有人察覺。
如果不是他現在的威勢無比的驚人,幾乎沒有人能近他的身,那他現在恐怕已經被殺死了。
然而這龐大無匹的力量,他卻浪費了大半,大多揮在了空處。這樣下去,他們遲早能找到機會。
“他不行了!”
“他瘋了,這是自取滅亡!”
“這是他最後的手段!”
“殺了他,他沒什麼可怕的!”
他就像是被鼠羣噬咬的魔獸一般,雖然有着強橫的力量,卻根本無法阻擋那些無孔不入的圍攻。
這場戰鬥在許多弟子眼中,和真正的魔獸對戰並沒有多大的分別。從某種程度而言,班摩甚至比那些魔獸更像魔獸。
他的攻擊力更強,但他的戰鬥技巧甚至還不如許多魔獸。
他們完全可以先選擇遊鬥,一直耗着他。
連山確實快堅持不下去了,不光來自外部的戰鬥,還來自內部那場戰鬥。
或許,在他戰死之前,他自己就會提前崩潰。
這一點,林四清楚無比。
他幽幽注視着前方如同浮光掠影般閃過的一柄柄劍,一張張猙獰的臉以及一朵朵血花……
這一切,是那般的熟悉。
類似的場面,他在戰場上不知經歷過多少次。
而藉着連山的眼睛經歷那一場場夢境,他同樣也不是第一次了。
久違了,這個世界,許久之後,他輕嘆了一口氣。
他是那般懷念外面,思念着許許多多的人,可他現在甚至都不知道外界究竟過去了多久。
沒錯,他現在離開了那神秘空間,回到了自己的身體之內。
而這,正是他想出來的破局之道。
他可不是連山那種只知血戰死戰的‘癡人’,他知道什麼時候該進,什麼時候該退。
呵,那魔獸意識不想被圍攻,而琴英想要坐山觀虎鬥,這樣繼續下去,只會釀成無法挽回的惡果。
想要破局很簡單,自己脫離其中就是了。
自己一退,那已經兩次得到壯大的魔獸意識會怎麼做?它怎麼可能不抓住這個機會去剿滅琴英這個敵人?
呵,琴英不是想要坐山觀虎鬥嗎?現在自己就讓他陷入脫不開身的戰鬥之中。
這是自己的身體,這是自己的主場,自己終歸還是有着他根本無法比擬的一樣優勢,那就是隨時都有退出的權利。
而他,卻是根本避無可避。
至於自己,也該提醒一下那個小子了。讓他不要繼續犯蠢,再吸收魔核,只是在自取滅亡。
等到將來某一天,那魔獸意識變得強橫無匹時,這具身軀會真正變成它的。
完全不出他所料,在他脫離神秘空間的第一時間,那魔獸意識便向琴英發起了攻擊。它雖然有了一定的靈智,只是怎麼可能比得上狡猾如狐的林四?
那兩大存在之間的戰鬥,破壞力無論如何總比不上三方大戰那樣的規模。更何況,自己已經暫時出來了,一旦連山撐不住了,還有自己。
只是,他出來之後,才發現事情和自己所想的還是有很大偏差。
他也沒想到,這才一出來,面臨的就是一場幾乎必死無疑的大戰。
這小子怎麼比自己還能惹事?
這是哪裡冒出來的這麼多高手?難道是天外天三派聯手追殺自己?
現在連山依舊在堅持,而他卻也只能暗暗焦急。
他很清楚,戰鬥的時候不能被打擾,自己現在最好還是不要插手。只是這小子現在完全被那劇痛主宰着,早已神志不清了,這一戰他打得根本毫無章法。
這樣繼續下去,完全就是一步步走向滅亡。
可一旦自己出現,那小子會不會排斥反感?會不會把自己也當成敵人來對抗?
別鬧得戰鬥時,內部還來一場搶奪身體的主導權之戰啊,那可就真是自尋死路了。
他對連山的瞭解,其實還遠遠不如尹漓,儘管那就是他自己。
對他而言,連山只能算是一個有着天然親近感的陌生人。在他看來,連山應該也是這麼想的。
他不想和連山爭奪什麼,但他不確定連山會不會那麼想。
儘管連山在外面有了很多感悟,意識已經極其強大,但經歷過神秘空間滋養的林四,意識完全就不遜於連山。
這要是爭鬥起來,恐怕幾天幾夜都結束不了。
無奈之下,他只能暫時選擇觀望……
他知道他和連山遲早會有真正融爲一體,變得完整的那天,一個身體不可能一直存在着兩個不同的主人。
只是他無法預料到時候會變成怎樣,是以自己爲主,還是以連山爲主,亦或是融匯了兩種不同的性格,最終變成一個全新的人?
而且,現在也不是融合的時機,無論琴英還是魔獸的意識,現在都還存在着。
他只能等待,一直等待着。
直到某一刻,外圍那兩名天境中期高手再次殺了過來。
而那時候,連山苦苦支撐着的那根弦終於崩斷了。痛苦和無力讓他終於再次絕望,他支撐不下去了……
他終於失去了最後的意識,但他卻並沒有就此倒下。而也就是那一刻,他眼中閃爍着的光芒忽然像是換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