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就要。韓殊奇當然這樣想。可是他認爲還不到火候。剛住進草房就要會把人嚇跑的。所以如何讓孫芳菲在他這裡得到更多的安全感和溫暖感纔是他首要任務。
他每天起大早做早飯,餐餐都不重樣。他買的菜都是無公害菜,用的米都是自產的大米。爲了方便孫芳菲工作和孫曉紅學習,他買了兩個寫字檯。本來是黑色地面,他請人給鋪上紅磚,美其名曰復古。他一般的時候不去打擾她們,戰戰兢兢怕她們住不習慣。
週末的時候是他們最快樂的時候。拿着相機在大野甸裡亂逛。小老鼠都成他們的玩物,大黃狗隨着他們撒歡,一會追老鼠,一會追麻雀。
天越來越冷,韓殊奇上城裡買回質量特別好的羽絨服,一個天藍色,一個粉紅色,一個藕荷色,天藍色的歸他,粉紅色的歸孫曉紅,藕荷色的歸孫芳菲。在白雪皚皚的冰天雪地裡,這三種顏色像三個移動的畫筆,走到哪,哪就成一幅畫。
孫芳菲當然是有心人,她抓緊一切機會給韓殊奇織圍脖,織好了圍脖織毛衫。韓殊奇問她給誰織的,她偏不告訴他,等織完了,讓他試,大小正合身,她說誰穿着合身就給誰。
韓殊奇沉浸在這樣融融的溫暖的氛圍裡不能自拔,他渴望與孫芳菲在一起的夢想就要成爲現實。他過去只是想着擁有她,卻未曾想過擁有她會這樣好,簡直骨頭都酥,心都化了。他越發地覺得她不是公主,不是小姐。她是個格外自尊、樸素、體貼的人,話不多,但舉止沉靜,和婉,在她身邊就像在春風裡沐浴。真是不在一起不知道,這樣的女人誰娶到手裡都是寶。
可是有時候,孫芳菲也難免情緒低落。在韓殊奇看來那肯定是碰到韓守禮和董校長了,這兩個人像魔鬼始終攪擾着她的心神,他們什麼話都會說。不光是他倆,一般的老師也會用意味深長的眼神看她。一個傳統封閉的女老師和韓殊奇竟然光明正大地住在一起,在他們看來孫曉紅跟他們一起住那是打馬虎眼,心明淨地,他們睡在一起了。
可是這些人卻不敢向韓殊奇有所表示。因爲他有錢,他是作家,他在這裡只是短期旅行,再加上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根本不把男女之事當回事。
韓殊奇剛開始也會替孫芳菲着想,怕她受不了別人的眼光和冷嘲熱諷。每當看到她情緒低落的時候,他就帶她出來散步,說這個世界每個人都在要求別人這樣,別人那樣,其實他自己活得比誰都亂,以其昏昏使人昭昭。不要在意別人,問心無愧,活出自己的精彩就好。
孫芳菲知道他在安慰自己,就笑笑說她再也不是過去的那個孫芳菲,也是經過大波大浪的人了。她若再在意別人的眼光,她就會被人吃得只剩骨頭,多虧他收留了她,要不她都無家可歸了。
她說她想爸媽了,已經一年多沒見到她們了,平時只是電話裡,微信裡聊聊。她說老公還在監獄裡,自己卻無能爲力,感覺很沮喪。
韓殊奇覺得有些事不能逃避。她的爸媽在他過去看來那就是地主老財,高高在上,見面他都不敢擡頭,不敢跟他們說話。現在他們的女兒竟然跟他在一起,他們不會暴跳如雷吧?至於她的老公,如果從監獄裡出來,知道他們在一起,也會氣暈吧?更讓人難受的是他們合二爲一,他就要孤家寡人了
。這兩個問題他一直迴避,可是該直面的時候必須直面。他要向他們證明,他想擁有的必須擁有,他考慮不了那麼多。他至今還記着他跟王大波打的賭。
爲了加強一下他的決心,他決定帶着孫芳菲和孫曉紅去下他們老房子那。他要好好看看他們過去生活過的地方,體味一下他過去所受到的苦,讓她們分享一下他的思想之路及他對她的由來以久的愛戀。
一踏上那片熟悉的土地,他就抑制不住怦然的心跳。一切都是原來的樣子。前面是一帶小樹林,後面是一條小路,房挨房屋挨屋。可是,孫芳菲家的屋與別人家的屋不同,他們家的房頂上結結實實打了一層水泥,他們家的院牆比別人家的高。那時不知是個子矮還是什麼原因,這個鄰居的世界是那樣神秘,似乎從沒正眼看看裡面到底有什麼。
現在,房子都另有其主了,他的爸媽沒了,她的爸媽搬到城裡住了。那時他爸媽一有閒時間就到她爸媽家去伺候園子。記得那園子裡三層外三層的,一到夏天密密麻麻的,種着各種各樣的蔬菜瓜果和鮮花。在他心裡,這家深宅大院自成一統,高傲而自在,似乎那人家的狗都與衆不同。
這次,韓殊奇把孫芳菲舊居逛了個夠。他挺着腰板,揹着手,每個角落都看一看,踩一踩,嗅一嗅。被白雪覆蓋的地面看不到瓜果蔬菜了,走進屋去也沒有那甜滋滋的溫暖的味道了。可是記憶卻啥都有。
記得他去過一回孫芳菲家,那是他唯一的一次。他的作文獲獎了,她爸媽都是知識分子,主動把他叫進家去。那是個黑天,外面奇冷無比,屋裡卻溫暖如春,爐堂裡的煤啪啪地響。家裡的人真多,孫芳菲也在,他們看他的眼神奇特無比,讓他好壓抑,待了也就幾分鐘,就擦着滿頭的汗跑出來了。這個記憶太深了。他問跟着他遊逛的孫芳菲是否還記得,她搖頭說不記得了。
他對她家的廁所印象也深。因爲他們兩家的廁所都在後院,幾乎挨着,上廁所時似乎能聽到彼此的聲音,上完後總是低頭不見擡頭見。爲了少見到他們,他每次都要偵察一番,看到底那個廁所有沒有人,或者會不會有人來。可是他卻希望能遇到孫芳菲,在這無人的角落,看到她若無其事地進入廁所,或若無其事地從廁所出來,那絕對是一種奇妙的享受。
現在廁所的位置還在那,破破爛爛的,望去那麼簡陋,那麼低矮。孫芳菲看他站在廁所這長時間不動,就納悶道,廁所有什麼看的?
他看着孫芳菲的臉,半天不言語,看得她好不自在。這都是秘密,說出來多難爲情?他想說此時的他好有成就感,他想讓她再上一次廁所,他就在外面看,在外面聽,在外面想,再體驗一下。
兩個人家對他們的到訪沒有任何大驚小怪,小時大家都認識,現在都成年了。都是普通的農民,見到孫芳菲後,畢恭畢敬的,很是客氣。可是見到韓殊奇時卻兩種態度。他們還會笑他,說小時的他靦腆,像個小姑娘,小姑娘也沒那樣的,說得韓殊奇臉紅一陣白一陣。他想說我現在不那樣了,我膽老大了,大得讓你們瞠目結舌。孫芳菲卻很自然,她時刻微笑着,主動跟人家寒暄,嘮着家常,一會抱抱人家的小孩,一會問問人家平時都吃什麼。
只要來到這裡,韓殊奇似乎天然有種壓迫感
,他既想在這裡回憶更多更深的往事,讓內心再感受一下針扎一樣的疼,又想盡快掙脫,從往事裡拔出來,回到現實中來,讓現實洗涮過去的恥辱。
關於孫芳菲,他的記憶十分清楚。他能準確地說出過去哪天見她從身邊走過,還聞到她身上散發着的清香,哪天她穿着大紅的裙子坐在家裡的窗臺上看書,頭上扎着小辮。當時他也坐在窗臺上看書,看一會書瞄一會她,他多想兩人能坐在一起看書。他還記得她不用好眼神看他,因爲那天他身上揹着一大捆青草,比他身子還大,她的眼神裡似乎他就是個牲畜。
當他把過去對她偷偷地喜愛,偷偷地思念,偷偷地憎恨,偷偷地發誓都說給孫芳菲聽的時候,孫芳菲出乎意料地沒有笑,她嚴肅地說他有很嚴重的自卑症。很懦弱,很敏感,很內向,偏偏感情豐富,佔有慾又太強。她盯着他,彷彿要把他盯個透。
他指着這兩個房子說,我想一把火把它們燒了,把所有我的污七八糟的東西都燒了。我的童年和少年是很痛苦的,心比天高,命比紙薄,越想擁有的,越是離得遠遠的,什麼都不敢,膽小如鼠。都錯過了,所有的美好都錯過了。
孫芳菲也慨嘆,說過了這村就沒那店了,有些事情不是你後天爭取就能爭取到的,即使爭取到了跟原來的也不一樣了。
韓殊奇似乎聽到了她的言外之音,他倔強地說,不一樣了我也要爭取,例如現在的你,我就要爭取,粉身碎骨我都不怕。芳菲,你能成就我,也能毀掉我,我的命就係在你身上。
孫曉紅當然對他們的往事一點也不瞭解,但聽說韓殊奇小時對孫芳菲情有獨鍾卻不敢追求深以爲憾。說我姑姑多好的女人啊,沒準那時你追一追她就跟你了,就不至於她現在這樣風雨飄搖的,東躲西藏的。
孫芳菲說那時雖然兩人是鄰居,但對他一點印象都沒有,木得像塊榆木疙瘩,要是真的追的話也會把她嚇跑。
孫曉紅說那嚇跑就嚇跑唄,起碼還有個印象,人不說嗎,不能名垂千古還能遺臭萬年呢。
孫芳菲接下來道,是啊,你看他現在不就在往這條路上走呢嗎。不過我醜話說有前面,如果你的心思用歪了,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如果你心思用正了,前面的路也不會順風順水,你要想好了。
韓殊奇說你放心,我會克服一切困難向着目標前進。
孫芳菲和孫曉紅緊緊地抱在一起。
從舊居回來後,韓殊奇對孫芳菲更癡迷了,簡直是寸步不離,咋瞅她咋可愛。孫芳菲則憂心忡忡,心裡像裝着好多事,有時前言不搭後語。
終於有一天,孫芳菲問韓殊奇,我爸媽要來了,咋辦?
韓殊奇堅定地說,來了好啊,我這裡啥都有,我要告訴他們,我喜歡你,我要娶你。
孫芳菲哭着說,你瞎說啥?我現在這個樣子真不想面對他們。
韓殊奇感到了事態的嚴重,啥樣子?難道跟我在一起就不是好樣子?
他猛地跺了一下腳,咋?我給你丟臉唄?
不是,不是。
那是啥?他緊追不放。
總之好說不好聽。
哪有那些好聽的?叫他們來,我不信我這廟裡裝不下他們這些和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