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沈勇說的那句“我們實驗班不能有你這樣的學生”，在別人聽來，是明顯帶有侮辱性質的了。
教務處長魯志還擔心林楓會跳起來，跟班主任當場開銷。
魯志覺得，沈勇說話有些沒輕沒重，攻擊性太強。作爲一個班主任，這種說話方式是很不恰當的。
然而，沒想到林楓卻毫不在意，收起了他那條伸展的手臂，在木頭沙發上拍了拍：“沈老師來啦，坐坐。”
這樣子根本就不像學生對班主任說話，更像是平起平坐的同事之間打招呼，而且還帶有某些優越感。
沈勇原本是想在心理上攻擊林楓，假如林楓發怒，在教務處跟他吵起來，到最後肯定是林楓吃虧。
因爲學生跟老師吵，錯的總是學生嘛。到時給你扣一個頂撞老師、目無尊長的大帽子，足夠你暈頭轉向了。
可惜，林楓根本就沒接招。
沈勇感覺自己打出了一拳，結果卻打在了棉花上。
沈勇沒有坐在林楓身邊，而是在魯志對面的木椅子上坐了下來，還掏出了一包香菸，遞出一根給魯志。
是20塊錢一包的軟利羣。在當時，已經算是社交場上不錯的煙。
魯志卻沒有接，而是說：“沈班主任，今天你抽我的。”
說着，魯志就笑呵呵地從抽屜裡取出了那包軟中華，快速地拆開，遞給了沈勇一根。
“軟中華啊？不得了了。”班主任沈勇的臉上也露出了笑臉，“魯處長，你這煙應該是FB來的吧？”
沈勇平時在學生面前一直板着臉，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可事實上，在跟同事交往的時候，可以看出他也是一個凡人，煙火味很重的。
前世的林楓並沒有發現過這一面，因爲他去了杭城之後就沒有再回來湖二中，所以沈勇給他的印象，就一直定格在呆板、嚴肅和不近人情上了。
這會他卻發現了沈勇世俗的一面。
或許沈勇認爲，他肯定能把林楓從實驗班踢出去，所以也就不忌諱在林楓面前表露真實的形象了。
不過林楓倒覺得這樣挺好，只要你是一個凡人，有七情六慾，我就能擺平你。
“當然是FB來的嘍。”魯志也開着玩笑說，“就我那點破工資，怎麼買得起這種高檔煙？“
說完，魯志就衝林楓這邊笑了笑。
沈勇察覺到這個笑意，有些奇怪，魯志好像對林楓挺客氣的，這是怎麼回事？
但是在林楓的臉上，他除了雲淡風輕之外，其他什麼情緒都沒有找到。
都快被踢出實驗班的人，怎麼還能這麼鎮定？
沈勇覺得林楓鎮定得有些過頭，根本就不像是個高中生。也許是不要好了，不想上進了，所以什麼都無所謂。
魯志和沈勇都點上了軟中華，很享受地抽了幾口。
沈勇還誇口道：“軟中華就是不一樣，口味柔和，一點都不衝，比利羣好抽幾倍啊。”
魯志笑而不答，心想，這可是你想踢出去的林楓送給我抽的。
這時，清脆的高跟鞋聲，從隔壁門口響起來。
一會兒之後，身材無可挑剔的副校長舒航又出現在了教務處，問道：“校長來了嗎？”
魯志站了起來回答：“校長他還沒來呢，也不知道溝通的結果到底如何？”
這個時候，走廊上又響起了緊湊的皮鞋聲。
“應該是校長來了。”
魯志走到門口，校長費新初就已經匆匆進來了。
一個剪着平頭的中年男子，不高不矮，肌肉結實，架着一副銀框眼鏡，嚴肅裡面又帶着一絲斯文。
林楓對他的印象還不錯。
“你們都在啦？”校長費新初掃視了一眼教務處。
大家都站起來了，林楓也跟着站起來。
他很清楚，這個時候不適合坐在沙發裡裝逼。
以前自己只是實驗班的一個普通學生，校長費新初對自己應該沒什麼印象。
利用這個機會，給他留下一個好印象，費新初纔可能會重新考慮自己調班的事情。
果然，校長費新初看到林楓站了起來，面帶微笑，不卑不亢地站在那裡，就問道：“你就是林楓？”
林楓點了下頭說：“我就是，費校長。”
班主任沈勇迫切地說：“費校長，請您批准，將林楓從我們實驗班調出去，他的情況不適合……”
“這個事情先等一下。”費新初打斷了沈勇的話，“我們安排學生去江中大考察的事情，沒想到變得這麼棘手。
沈勇同志，你看能不能讓你哥，幫助跟省裡協調一下，說不定這個問題就能解決了。”
舒航和魯志對視了一眼，他們猜想，校長親自出馬，但還是沒有把去江中大參觀的事情搞定。他這會兒來教務處，首先並不是來處理林楓的事，而是來處理去江中大參觀的事的。
學校裡的人都知道，沈勇的哥哥在市裡重要部門，據說各方面關係都比較好。所以，連校長費新初在遇到問題的時候，也想到了沈勇哥哥。
沈勇對自己的哥哥非常有信心，甚至覺得哥哥是無所不能的。所以，一聽校長這麼說，立刻拍胸脯說：“這個好辦，我立刻給我哥打電話。”
說着，沈勇就拿起魯志辦公桌邊上的座機電話，打給了他哥。
電話很快通了，沈勇就把學校遇到的問題跟他哥說了，然後掛了電話，對校長費新初說：“費校長，我哥說讓我們等10分鐘，他會回電話過來。”
衆人就在教務處等了起來。
沈勇朝林楓瞥了眼，心道，等會兒我哥把這個問題給解決了，費校長就又欠我哥一個大人情，到時我說什麼費校長都會聽。不把你踢出實驗班，我跟你姓！
林楓卻依然很鎮定，不到最後一刻，任何事情都還有轉機。
大約十二三分鐘之後，座機又響了起來。
沈勇急着抓起了電話，對那邊說：“哥，問題是不是已經解決了……”
但接下去，沈勇卻沒高興起來，他的臉色也變得尷尬，放下電話，轉向費新初：
“費校長，真的不好意思。我哥幫助讓省裡的朋友去溝通了，可是江中大是教育部直屬的高校，對地方上很多部門的話都不怎麼鳥。而且，今年他們換了新校長，很牛逼，說要把全校精力放在教學和科研上，其他雜事能少就少……”
“不用說這麼多了。”費新初打斷了他的話，”簡單地說來，這個事情協調不好，對吧？“
沈勇無可奈何，低下了頭：“是的。”
費新初開始在屋子裡踱來踱去：
“帶高三去江中大參觀，是在開學典禮上喊出去的事。前幾天市裡領導見到我，還在問這個事，問需不需要幫助協調下。我當時還以爲沒問題，就說，這點小事不用領導出馬了。
現在，難道我要打自己的臉，讓領導幫助去協調嗎？”
費新初的臉上陰晴交替，又是焦慮，又是無奈，情緒頗爲混亂。
林楓忽然覺得，時機好像到了。
“費校長，要不我來試一試？”林楓忽然開口道，“江中大，我認識一個同學，她說在江中大有什麼事，就讓我找她。”
“一個同學？”沈勇笑出了聲來，“林楓，你以爲這個事情是在開玩笑嘛？我哥讓省裡打招呼，都沒解決，你認識一個同學，就能解決？”
費新初也表示懷疑，不過他卻也更加註意林楓了：“一個同學？有能量嗎？”
沈勇又說：“費校長，別相信他。他是我班級的學生，他有幾斤幾兩，難道我還不知道？”
“沈班主任，我倒是覺得，身邊的人我們並不一定完全瞭解。”女副校舒航的聲音不急不緩、卻又悅耳動聽，“‘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有時候離得近，反而看不清。
我的意思，不妨讓林楓來試一試，反正除了浪費幾分鐘時間，我們又不會少什麼。”
正抽着林楓送的軟中華，魯志也幫助說了一句話：“我也覺得，這個事情又不是‘初夜權’，讓他試一試少不了什麼。”
聽到“初夜權”這三個字，費新初不滿地瞥了一眼魯志。
魯志也察覺到自己的比喻少兒不宜，轉過身去，吧嗒吧嗒連抽了兩口軟中華，裝作自己什麼也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