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府坐落於朱雀巷,碧瓦朱檐,恢弘大氣。
在程微印象裡,這似乎是她第二次來長公主府。
第一次來,是二哥拜名士顧先生爲師後不久,她和程彤因瑣事起了爭執,父親不由分說把她一頓責罵,鬧到祖母那裡,祖母罰她去跪了祠堂。
那時她還不滿十歲,儘管有錦墊,跪了三日後,膝蓋還是腫了一片,足足半個月後纔不見淤青。
行走利落後,二哥就帶她來了這裡。
已經有些模糊的記憶裡,她只記得顧先生風姿澹澹,恍若謫仙,德昭長公主修眉鳳目,不怒自威。至於這對神仙眷侶和她說了些什麼,已經有些想不起來了,似乎話並不多。
但從長公主府回去後,府中長輩對她責罵雖常有,罰她跪祠堂卻再沒有過了。
程微側頭擡眸,望着程澈。
那時的二哥,還沒有她現在大呢。
這世上,再沒有人比二哥更優秀了,什麼事對他來說,總是顯得那麼遊刃有餘,成竹在胸。
哦,不對,還有一人。
程微想到了程瑤。
儘管現在,她對程瑤可謂恨之入骨,卻不得不承認,程瑤也是極出色的。
自小到大,琴棋書畫,程瑤幾乎是無師自通;於詩詞歌賦一道,更是精才絕豔。這也就罷了,偏偏女紅也出類拔萃;人情世故上,更是令她望塵莫及。
曾經的豔羨欽佩,還有那些不足爲外人道的嫉妒,現在都轉爲了漠視。
程微想,她至少有一點是比程瑤強的。
無論何時,都活得坦蕩。
“微微。莫要緊張。”程澈側頭含笑,“先生和長公主都是極好的人,特別是長公主,近年來,對晚輩很寬宏。”
德昭長公主是當今天子的胞妹,年輕時領兵作戰,曾是出衆的女將軍。後來因救駕傷了身體。被御醫診斷爲不能生育。
德昭長公主一直小姑獨處到將近三十歲,才終於與一直鍥而不捨追求她的當今名士顧白安結爲了夫婦。
若說當世,最令人心嚮往之的神仙眷侶。非此二人莫屬。
只可惜美玉微瑕,終生無子畢竟是一件憾事。
又行了一段路,在碧波湖畔的六角涼亭裡,程微終於再次見到了顧先生。
顧先生正獨坐於亭中下棋。左手與右手對峙,自得其樂。聽見動靜擡頭招手:“清謙,過來陪爲師下棋。”
清謙,是顧先生提前爲程澈起的字。
程澈,程清謙。
程澈走過去。在顧先生對面落座,手執黑子,落至一處。
顧先生看弟子一眼。毫不猶豫的落子跟上。
師徒二人下的是快棋,程微棋藝不精。在一旁看得眼花繚亂,悄悄打量兄長,見他眉頭舒展,悠然快活,再想想每次陪自己下棋時愁眉苦臉的模樣,忽然有些心虛。
用一手臭棋折磨兄長什麼的,她絕對不是有意的!
約莫一柱香的功夫,師徒二人一盤棋下完,顧先生把棋子一個一個揀進竹紋黃檀木棋罐,才笑問:“沒去考試?”
“沒去。”程澈站起來,這才請罪,“弟子讓老師失望了。”
顧先生擡眸而笑:“清謙,你這可沒有負荊請罪的姿態啊。”
程澈跟着笑:“那樣老師又該罵弟子故作姿態了。再者說,老師也捨不得,弟子又何必做令老師心痛之事呢。”
顧先生朗聲大笑:“心痛我是不心痛的,心堵倒是真的。”
說完,看一眼立在程澈身旁的少女,問:“這是……你三妹?”
“老師好記性。”程澈拉過程微,“第一次帶她來還是六年前。”
程微屈膝施禮:“見過先生。”
“不必多禮。”顧先生虛扶一下,笑道,“看我們下棋,很無趣吧?”
“沒有,晚輩覺得獲益匪淺。”程微看一眼兄長,告訴顧先生,“我也愛下棋,常拉二哥陪我下的。”
“是麼?”顧先生笑起來,“看來小姑娘棋藝不錯。”
他一拍棋盤:“咱們來手談一局?”
呃!
程微大驚,眼睛都不自覺瞪圓了。
程澈以手抵脣,輕咳一聲:“老師,舍妹棋藝和師母相當,弟子覺得,她們二人對局會更有趣些。”
顧先生想到每每才下了几子就因爲想不出下一步棋而掀了棋盤的愛妻,表情扭曲一下,清清喉嚨道:“這樣啊,小姑娘,長公主在演武場,我讓侍婢領你去看看她,今日正好還有一位小姑娘在呢。”
程微看一眼程澈,對顧先生行禮:“那晚輩就過去了。”
待侍婢領着程微走遠,顧先生才問程澈:“清謙沒考成,可與你三妹有關?”
程澈知道這些是瞞不過顧先生的,遂簡單把情況說了一遍。
顧先生取笑愛徒:“難怪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可見是無悔無怨。”
程澈只是笑。
名師高徒,當老師的,再淡泊名利,還是願意看到弟子一片坦途。
他終歸是對不住老師的。
顧先生擡眼看他:“清謙,再過一個多月,你就該加冠了,家中長輩可曾談及你的親事?”
顧先生不是拘泥世俗之人,原本對弟子的婚姻大事並沒打算多過問。在他想來,弟子一表人才,春闈過後,定不缺好女佳婦。
錯失春闈,實是意料之外的事,而這個節骨眼上,偏偏趕上弟子冠禮,於親事一途,總會有些影響。
“家中長輩還未曾提過。”
孟老夫人精於算計,原本十拿九穩的貢士,怎麼可能在他春闈之前就談及親事。
至於母親,是曾問過他,他表明不願太早成親後,就沒再多問。
對兒女婚事,韓氏有種格外的寬宏。
“待你加冠後,親事就該提上議程了,清謙有什麼想法,可對爲師說說。是喜歡溫婉淑女,還是活潑麗人?我讓長公主留意着,若是有合適的,爲師就做一次媒人。”
“老師。”聽恩師談及自己的親事,程澈多少有些不自在。
顧先生搖頭:“清謙,你萬事都好,就是這心思藏得太深。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有什麼想法現在不說,難道要等親事定下來,再去反悔麼?那爲師可要拿荊條抽你了。”
程澈垂手而立,眼眸深沉,好一會兒纔開口:“老師,其實,弟子已經有了心上人。”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