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延伸一下,便是“愛屋及城”,因爲愛一個人連愛她所在的城市,所在街巷,她所經過的所有地方。
H市這座海邊的小城在我的人生記憶裡,有着濃墨重彩的一頁。不僅僅是因爲它是我走出校園的人生第一站,更因爲我在那裡遇到了青兒,我的懵懂而又美好,並最終夭折的初戀!
舊地重遊,難免會引起種種懷舊傷感的情緒。
他們說,男人們過了二十五歲之後,到三十歲就很快了。而過了三十歲後,老化的速度就會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他們又說,在男人到了三十歲以後,懷舊的情緒就特別濃厚。他們常常會想起曾經的初戀,沉浸在對往事的懷念之中。儘管今天他們的初戀早就變成邋遢的黃臉婆了,儘管今天他們分散在世界的各個角落,人老珠黃,腰似水桶了。
這反而更激發了中年男人們對青春往事的熱烈懷念。
男人對男人是瞭解的,否則村上春樹怎麼會寫出那本《男人這東西》呢?還寫得那麼深刻!
我已經過了二十五週歲,吃二十六歲的飯了。或許三十歲已經離我不遠了。
青兒如今身在何方呢?
此刻想到這個問題,我內心除了些許傷感之外,卻是平靜的。沒有了愛,也沒了恨,只剩些許的傷感。
但願她過得好過得幸福吧?她也理應過得好過得幸福的?據說嫁了一個對她很疼愛的男人,雖然那男人的年齡都可以做她老爸了!
曦兒陪在我身邊,她陪在小城的街道上閒逛,她陪我去我熟悉的街邊小店裡喝冷飲。
這些地方以前我和青兒都來過,想想那時候真地很美好,彷彿天空總是很藍雲很輕。
我騎着我在二手市場買的那輛破舊電動車,拉着青兒在海邊的街道上飛奔,我帶她去吃路邊攤和最便宜的蛋炒飯,在一些青兒胡攪蠻纏的所謂紀念日裡,我還得去街對面的蛋糕店裡幫她買一份很貴的港式甜品“楊枝甘露”。
似乎那些日子裡總飄蕩着“楊枝甘露”的甜蜜氣息,飄蕩着小香芒、蜜柚果肉、西米的香菸氣息。
曦兒今天顯得特別溫柔,特別善解人意。
話不多,卻很能領會我的心思。
下午三點我帶她去很便宜的盒飯,她也不計較,一心一意地陪在我身邊。
填飽了肚皮之後,我們駕車去海邊。
我雖然不是在海邊成長的人,卻對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親切感。
很享受海邊溼中帶鹹,還略微有點海鮮腥味的海風吹拂着臉龐、頭髮和衣袂,很享受光腳踩着細膩的海灘沿着海岸線散步的感覺,很享受海浪撞擊礁石的聲響。
一切一切,彷彿那麼親近,而又那麼遙遠。
在海邊的某個地方,曦兒突然頓住了腳步,仰臉看着我笑笑說:“記得這裡麼?陽陽……”
我只是淡淡一笑,沒說記得,也沒說不記得。
“你怎麼能不記得呢?”曦兒笑看着我說,“我記得你、我和我姐那天夜裡就是在這裡撞見的,你揹着我姐從那邊的礁石叢回來,我從椰林裡突然鑽出來,還把你們嚇了一大跳呢!咯咯咯……”
說着曦兒掩嘴看着我樂。
我低頭看着腳下金黃的沙灘,用光的腳丫輕輕踢着細軟的沙礫。
“當時你們還想騙我?你說我姐的腳被貝殼劃傷了,所以你纔會揹着她回來。其實我早就知道你們是去礁石叢那邊幽會了!”曦兒朝我擠擠眼睛笑說。
我道:“都過去的事情了……”
“可是坦白地說,陽陽,當時我真地好嫉妒我姐!大概就是從那個時候,我發誓要把你‘代理男友’頭銜的前兩個字去掉!。”曦兒笑看着我哼聲說,嘴脣扭動了一下,似乎還爲當時的事情耿耿於懷。
我捏着鼻樑,低頭笑了笑,仍然沒有說話。
“那只是去年夏天的事兒,”曦兒看着我笑了一下說,“可是世事卻已經輪迴了一圈了。這期間我把你從我姐身邊搶了過來,而我姐又把你從我身邊奪了回去……”
我擡頭看着遠處的椰樹林,那椰樹林依然像去年夏天那麼風情,沒有絲毫的不同,似乎今天只是與去年發生的那事兒只隔了一晚,然而除了這片海邊的椰林,一切似乎都變了。
我在心中輕嘆一聲道:“走吧。曦兒。”
說着我們繼續往前走,很快就可以望見遠處那片礁石叢。
那片礁石叢,似乎跟我的愛情總有着千絲萬縷的關聯。
我和青兒去過那裡,我和夕兒去過那裡,今天我和曦兒似乎也要去經那裡。
記得那個繁星滿天的海邊之夜,我和夕兒站在最高的那塊礁石上,雙手作喇叭狀衝着大海喊出的那些誓言。
如今歷歷在目,大海或許還記得我們當初的誓言,海風或許還記得我們當初的誓言,那夜滿天繁星或許也記得我們當初的誓言。
或許不記得的只是我們自己。
面對永恆的大海、夜空、繁星,人本身就顯得無比渺小,而人的誓言就更顯得渺小了。
“累了,陽陽,”曦兒朝我一笑說,“我們去礁石上坐下休息一會兒好麼?”
我點了點頭。
我們並肩坐在那塊最高的礁石上,面朝大海,海風吹拂着我們的臉龐、頭髮和衣袂。
天空一片蔚藍,在地平線上與蔚藍的大海相接,蔚藍的天空上白雲朵朵,蔚藍的海面上白帆片片。
想想這世上還有什麼比天空更高遠的地方?想想這世上還有什麼比大海更寬廣深沉的地方?面對蔚藍色的天空和大海,人的胸襟都不禁跟着變得寬廣深沉了起來。
白色的潮汐洶涌着向腳下的礁石撲過來,想要親吻礁石,一次一次,撞得浪花四濺,雖然被礁石一次又一次冷漠無情地推開,卻還是一次又一次的、不甘心地再一次撲上來。
就像“飛蛾撲火”般的!
“在想什麼?陽陽……”曦兒轉臉看着我笑了一下說。
我朝她呡脣一笑道:“我在想人終究是渺小的,渺小得就像這海灘上的一顆沙粒,渺小得大海里的一滴水珠。跟整個天地相比,再偉大的人物都終究是渺小的。”
“想到這裡,會不會很悲傷?”曦兒仰臉看着我說。
我擡手捏了下鼻樑,笑笑道:“悲傷有點。可我
們人怎麼能跟天地相比呢?天文地理人事,這三界相互聯繫,卻又各自獨立。我們是人,怎麼能跟天地相提並論呢?”
“也是,”曦兒應道,“我們是人,只處理好人事就好了。”
我道:“人事紛紜,我們面對人事的時候,通常也是無能爲力的。人的力量畢竟太渺小!”
“怎麼突然這麼悲觀?陽陽……”曦兒仰臉看着我說。
我低頭笑笑道:“哪有。隨便說說的……”
我和曦兒在海邊一直呆到下午五點鐘,才離開海邊,準備打道回府。
走到我們從前經常入住的那家酒店前面,曦兒頓住了腳步。
我看着她道:“怎麼了?”
“陽陽,我們到那亭子裡坐坐如何?”曦兒伸手朝酒店門外的那花園裡的小亭一指,仰臉看着我笑了一下說。
我道:“時間不早了。還是早點回家吧?”
“就去坐一小會兒行麼?”曦兒仰臉看着我央求說。
我道:“行。”
來到酒店門口,沿着花園小徑,來到那小亭子下。
曦兒拉着我在亭子裡的長木椅上坐下。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了……”曦兒竟然幽幽地輕嘆一聲說,目視着亭外花園裡奼紫嫣紅的鮮花。
我道:“得了。我們倆今天感傷得太多了。換種基調吧,呵呵。”
“記得去年夏天我和我姐在這亭子約定公平競爭我們的愛情時,這裡的紫薇花和杜鵑花也開得像現在這麼鮮豔!”曦兒悵然若失地看着花園裡的花簇語氣幽幽地說。
我不知道說什麼,坐在那裡低頭吸菸。
曦兒也沒再說什麼,也默默無語地坐着。
最後她輕嘆了一聲說:“這是一個輪迴,四季更替,世事輪迴……”
回到濱海城,已經是夜裡近九點了。
曦兒把我送到我住處的樓下。
我解開安全帶,看着她笑笑道:“曦兒,謝謝你陪我去海邊散心,我的心情好多了。”
“沒事,”曦兒朝我一笑說,“那天你陪我玩了大半天,我這算是回報了。”
“路上小心。”我朝她揮揮手,轉身推門。
“陽陽……”
曦兒在伸手突然叫住了我。
我回頭看着她的眼睛。
她也看着我的眼睛。
她轉身從車後座上抓起一隻精緻的盒子,遞到我面前說:“這是送你的禮物……”
我低頭看看那盒子,又擡頭看看她,摸着鼻子笑道:“禮物?我的生日已經過了……”
“這份禮物能給你帶去幸運,”曦兒依然看着我的眼睛,呡脣一笑說,“我昨天去買綠松石項鍊時看到的,是一串手鍊,也是綠松石的,每一塊松石紋路都是獨一無二的,綠松石會給人帶來吉祥和好運,被譽爲成功幸運之石!”
陪我玩了一整天,不好再拒絕她的禮物,於是我看着她笑笑道:“也是,我最近的運氣特別差,呵呵呵。”
“這手鍊一定能給你帶去好運的!相信我,沒錯的!呵呵呵。”曦兒看着我的眼睛一笑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