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大人的府邸並不難尋,僞裝成老人的陳牧很輕易的便從小販那裡打聽到住址。
可當陳牧從來到府邸後,卻被眼前的一幕給驚住了。
說實話,陳牧見識過不少官員的府宅,奢侈豪華的有,普通樸素的有,但最差也有幾屋院子,家僕數人,非普通百姓可比。
然而眼前這座宅院……額,不能說是宅院,頂多就是一座擁有兩房的破敗小院。
看起來就像是很貧困的老百姓住宅。
門口放着一隻裂了小口的大水缸,旁邊種植着一片小菜園,主屋門前房柱掛着兩斤臘肉,院裡還有幾隻小雞仔悠閒的覓食……
若非再三確認,陳牧還以爲找錯了地方。
堂堂知府大人就住在這地方?
“不可思議吧。”
身後突然響起一道少女稚嫩的聲音。
陳牧扭頭一看,發現身邊不知何時多了一位身材纖瘦、面黃肌瘦的黃毛丫頭。
少女揹着一個泛黃的舊包裹,身上還帶着一股子灰塵味兒,手上殘留有凍瘡的痕跡,一看就是家境極爲貧困的逃難者。
這誰啊。
陳牧皺起眉頭。
正要裝作若無其事的離開時,忽見少女眨了眨眼,流露出一絲戲謔之態,頓時愣在原地。
陳牧一把揪住對方胳膊,低聲惱怒道:“不是讓你照顧小巧兒嗎?你跑來這裡做什麼,趕緊回去,聽到沒有!”
“哼,人家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你管的着?”
曼迦葉哼哼兩聲,忽然抱住陳牧手臂……準確說是攙扶住對方,甜甜的叫了聲:“爺爺,讓小葉兒孝敬你不好嗎?小葉兒可是很乖的。”
又犯神經?
陳牧哭笑不得,卻也有幾分得意:“這可是你讓我佔便宜的,不是非得我要當你爺爺。”
話音剛落,腰間軟肉準確的被女人玉手捏住,轉了半圈。
“放心,便宜會佔回去的。”
看着陳牧抽搐的麪皮,曼迦葉笑語盈盈,目光轉向不遠處的知府小院,問道。“陳大捕頭,你覺得他是在作秀還是真的清白如此。”
“若能作秀一輩子,便說明他是真清白。”
陳牧極爲感慨。
曼迦葉忍不住譏諷冷笑:“大炎王朝能有幾個這樣的官員?首先肯定要排除你這位大貪官。”
雖然由心底帶着幾分欽佩,但陳牧卻喃喃道:“若是滿朝文武官員都像這般,那就有大問題了,別說王朝能挺立五百年,便是一百年都夠嗆。”
“爲什麼?”
女人很不解,揚起黝黑經歷過日曬的小臉。
陳牧剛要開口,卻考慮到對方的智商,想了想還是沒有白費口舌,轉而問道:“你是打算跟我一起去調查嗎?”
“不然呢?沒我幫忙你鐵定會被起疑心。”
曼迦葉嬌嬌地白了他一眼。
她半攙扶半拽着毫無準備的陳牧朝着小院兒去,一進門就如鄰居串門似得叫喊:“有人嗎?”
過了片刻,屋內走出一位面容老態的男人。
男子穿着一身粗布衣衫,臉上刻着幾道飽盡滄桑的皺紋溝壑,頭髮白了大半,唯獨一雙眸子卻炯炯有神。
如果不是早有心理準備,陳牧還以爲這是一位老僕人。
但此時的他已然明白,眼前這位如尋常百姓一般的人便是風化城的知府大人鄧文生,一位真正把‘窮’官做到極致的傳奇的人物。
“你們是?”
鄧文生望着面前的一老一少,面露詢問。
“您好鄧大人,我們是從曹浣縣來的。”曼迦葉很拘謹緊張的從包裹裡取出一份被存放整潔的信封,恭敬的雙手遞上。
鄧文生取來毛巾擦了擦手,接過信件。
拆開看了一會兒,眉頭漸漸舒展,看向兩人的目光柔和了一些:“原來是你們,先前知縣楊大人已經彙報過此事,說你們想要定居在城內。”
“對,希望鄧大人可以幫幫我和爺爺。”
曼迦葉期待忐忑的看着對方。
而旁邊的陳牧卻一臉懵逼,完全不知道兩人在說什麼?
什麼曹浣縣?
什麼楊大人?
不過見曼迦葉短短數語內讓鄧文生卸下警戒心,內心更爲感慨。
這女人關鍵時刻用起來,確實順手。
鄧大人銳利失望目光盯着陳牧打量一番,擡手掀開門簾淡淡道:“先進來吧。”
進入屋內,一股子淡淡的黴味鑽入鼻間,透過窗戶的陽光中可見飛舞的粉粒灰塵。
無論是傢俱或是鍋碗瓢盆皆可見陳舊。
地上放着幾根沾有泥土的蘿蔔,一些壞了的菜葉零碎的置放在案板上,旁邊還兩塊剛削的土豆……
陳牧暗暗呲了呲牙。
這你大爺的,哪怕是尋常知府大人家裡的僕人都沒這麼寒酸吧。
“兩位請坐。”
鄧大人騰出兩張空椅子,又親自給每人倒了一杯茶水。
茶葉屬於很低檔的雜茶,殘渣很多。
陳牧坐在吱吱作響的椅子上,一副很惶恐的接過對方遞來的茶葉,感受着杯子傳來的熱度,恍若有一種做夢的感覺。
也不知道平日裡其他官員前來拜訪時是什麼心情,估計會很坐立不安。
同樣爲官,當你有了參照物之後便不自覺的進行對比。
無論是欽佩也好、鄙視也罷或者羞愧也好,終究會有一種很彆扭的感覺。
“觀老爺子氣質,想必也是讀過幾年書的人,若是不嫌棄,我可以安排你們去書院當個雜務,老爺子閒情時打理一下花草,而你這丫頭給先生們端端茶什麼的。”
鄧大人一邊開門見山的說着,一邊坐在小凳子上繼續削起了土豆。
全然沒有一點爲官的做派以及待客的禮數。
看來知府大人是自己做飯的。
曼迦葉小心翼翼的捧着茶水,曬黑的粗糙小臉上帶着好奇、惶恐與茫然,完全將一個初到知府的普通丫頭演繹的活靈活現。
聽到對方的話,曼迦葉臉上頓時又多了幾分激動,甚至用地道的家鄉話感激道:
“謝謝鄧大人……謝謝鄧大人,我和爺爺一定不會忘記您的大恩大德……”
陳牧也想裝模作樣的跟着感謝,卻被女人輕踢了一腳,便不再出聲,端着茶杯表現出一副拘謹不善言辭的老頭。
女人吶,天生就會演戲。
“一點小事罷了。”
鄧大人淡淡說道。“曹浣縣暴雨引發的那場水災導致不少農田屋舍被毀,雖在楊大人的及時補救下無人傷亡,但沒了收成與庇護之地,等於是剝奪了生存,這些都是本官失職。你們有任何要求,只要本官能做到的絕不會推辭。”
曼迦葉面露哀悽:“天災之禍怨不得任何人,大人能爲我們爺孫兩討一口飯吃已經是大恩大德了,怎敢奢求再多。”
說着,她起身做了個不太標準的福禮,眼淚嘩嘩掉下:“無論如何,大人便是我們的再生父母。”
一旁陳牧嘴角抽搐。
這女人如果生在現代社會,混在娛樂圈妥妥的影后。
“父母……”
鄧大人神情恍惚似是想起了什麼,佈滿皺紋的臉上浮現一抹自嘲。
他拿起抹布擦了擦手,起身道:“就這樣吧,我寫一份信,你拿去交給四方書院的院長,他會安排你們的。”
“鄧大人,那個……”
曼迦葉似有什麼難言之隱,最終還是鼓起勇氣說道。“我爺爺以前信奉過佛爺,我聽說入風化城中須信奉天命神女,所以……”
“信什麼由你們,無需在意。”鄧大人擺手道。
曼迦葉皺起眉毛,怯怯問道:“那……神女大人不會生氣嗎?”
“她?”
鄧大人淡淡一笑。“放心,風化城是朝廷的,不是天命谷的。”
而陳牧卻敏銳的捕捉到,在提到‘神女’二字時,對方脣角劃過一道隱蔽的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