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爬上山頂,舉目四望,只看到江月昭乘坐的那輛馬車歪斜在半坡上的一塊大石頭旁,支離散亂,駕車的馬兒卻一匹也不見了。想來是蕭勇解下繮套,騎馬負傷逃跑了吧。
遊在龍將手指放入口中,一聲呼哨,他的獅驄寶馬在遠處長聲嘶鳴,迴應着主人的召喚,奮蹄奔了過來。
馬車沒有了,要想回去,只能跟遊在龍共乘一騎。江月昭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心中有些犯難。
說起來江月昭並非那種忸怩作態的女子,若是剛認識遊在龍那會兒,遇到這種情況,她不會介意與他共騎一匹馬的。可是此時她清清楚楚地知道他的心意,心中就存着一絲戒防,不想給他藏在心裡的那個火種助燃。
她是聰明女子,剛纔在山下的時候,笑歸笑,看到自己完好無損的樣子,再看看遊在龍的一身狼狽,她就知道自己是怎麼下去的了。只是她把感激放在心裡,嘴上不說罷了。
遊在龍見她望着那匹馬爲難,也不作聲,只是默默地陪在一邊,等她決定。
猶豫只是片刻之間的事,因爲她沒得選擇。她衝遊在龍笑了一下,向那匹馬走去。
那寶駒頗通人性,倒是不抗拒她。可惜她身子笨拙,踩着腳蹬扒着馬鞍,使了半天勁,也沒能爬上去。
遊在龍在旁看着她象一隻笨熊一樣往馬背上爬,無奈地搖頭苦笑了一下,走上前去。握住她的腰輕輕一舉,就將她送上馬背坐穩了,然後自己翻身上馬,伸手一拍馬背,那馬兒便踩着輕輕的步子向前走去。
江月昭見馬行得慢。有些心急:“不如我們快些吧,蕭爺爺和青丫婆婆不見了我,不知道會急什麼樣子呢。”
“你現在能經得起顛嗎?”遊在龍地聲音從背後悶悶地傳過來。
江月昭便閉了嘴巴。不過從後背傳來的遊在龍暖熱的體溫,還是讓她覺得心神難安,不由地將身子往前傾了傾。
遊在龍覺察到她這個細微的舉動,心輕輕地抽了一下子。他與她最親近的那次,是他在梅林中強行擁她入懷,那次她也是這樣。既不想傷害他,又很明確地在抗拒他,讓他心痛難當,欲罷不能。
此時她跟自己是如此地貼近,近到他能看到她後頸處有一顆小小的痣。她的體溫從後衣領處溢出來,溫熱地撲進他的鼻子裡,激得他心馳神搖,直有一種衝動要吻上她的脖頸。
江月昭感受到後面撲來的氣息越來越重,心中更加緊張,整個身子都挺直了。就在她繃得脊背都有些發酸的時候。前方出現了蕭都和青丫婆婆疾風般奔來的身影。
江月昭一下子鬆弛下來,放聲喊道:“婆婆!爺爺!我在這裡!”
蕭都和青丫婆婆如同兩隻鷹般地迅捷,眨眼功夫人已經飛掠到近前:“小昭!你沒事吧?”
江月昭不想他二人自責,便笑着說道:“我好好地呢。被他們裝上馬車,沒走多遠,就遇到遊表兄了。”
青丫婆婆確定她沒事後,一臉怒容地問道:“那四個龜孫子呢?”
“死了兩個,兩個負傷的已經逃走了。”遊在龍扶着江月昭下馬後,回青丫婆婆道。
“逃走?哼!敢騙探花公子,敢給青丫下藥,他們就一個也甭想逃走!”青丫婆婆臉色陰得象暴雨來臨前的天空。“剛剛路過一處小酒館,你們去那裡等着,我去滅了那兩個龜孫,否則被人說威震江湖的探花公子被幾個無名小子下了蒙汗藥,我們就不用混了!”
話音落下時,人已經飛身奔出去百來丈了。
蕭都見青丫婆婆如此看重自己的聲名。當自家人受辱了一般。心裡喜滋滋的,面上也露出笑容來。
三人便按青丫婆婆所說。往前行了半個時辰,就看到那家小酒館了。他們進了小酒館,要了一壺茶,坐在那裡等青丫婆婆迴轉。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青丫婆婆便神清氣爽地從酒館門外走了進來,笑着走到三人面前坐定,朗聲喚道:“小二!拿酒來!”
江月昭便知道她是殺人殺得痛快了,剩下的兩個人,應該沒逃出她的追殺。
經了這一事,幾個人再上路的時候,青丫婆婆便低調多了。四人扮作一家四口出門走親戚的樣子,還給江月昭戴上了一頂掛輕紗地笠帽。由於遊在龍熟悉路徑,幾個人儘量避開官道驛路,抄近走些鄉道小路,倒真躲開了很多的官家盤查,省去了不少麻煩。
幾日後的下午,幾個人終於到達了盛天農莊的地界。
江月昭聽遊在龍說到了,趕緊從車廂裡鑽出來,伸手取下頭上笠帽,放眼望去,一片廣袤地金色土地闖入了她的眼簾,令她的心一下子激盪起來。
時值深秋,有農人在田地裡忙碌,將割好的麥子結成捆,裝上馬車運走。有一些老農腰間別着一把鐮刀,手中拐着一隻籃子,在田地裡低頭逡巡着,偶爾會彎下腰,拾撿起遺失在地裡的麥穗,扔進籃中。
而那一大片豐收的土地,起伏綿延着,一直伸展到天際,與天邊那輕淡如絮的白雲接到一處,在秋日午後的驕陽映照下,泛着淡金色地光彩,看得江月昭一陣迷醉。幾個月來受冤被屈、亡命天涯而積聚在心頭的抑鬱,在此刻一掃而光。
“天哪!太美了!表兄!這都是你們家的嗎?”江月昭興奮地放聲大叫。
遊在龍見她臉上難得雲開見日,一片晴朗,心中也很高興。自家的莊子。他以前經常會來轉轉,看一下春種秋收的情況,那時候也沒覺得這裡有多美。
此時被江月昭激奮地聲音感染着,他突然覺得這片土地真地很壯麗呢。不由地也深吸一口氣,咧嘴笑了起來。
“還是遊夫人心細呢。把小昭安置在這裡,既能避人耳目,也適於她靜心養胎,等待生產。這地方確是一個好去處。”青丫婆婆欣慰地說道。
“我鳳纖嫂子是天下第一等地賢惠女子,你們瞧這莊子就知道了,要不是有一位練達能幹的女主人,遊家會有這麼欣欣向榮地產業嗎?”江月昭拼命地誇着曲鳳纖。
遊在龍心裡卻在暗想:我家有多大地產業,都是祖上留下來的。跟鳳纖關係不大吧?
不過他明白江月昭如此擡舉曲鳳纖的意圖,也就沒有出聲。
江月昭坐在馬車上,一邊興奮地東張西望,一邊問這問那。那駕車的馬兒行進在這豐收的田野之間,腳步也輕快起來,踩出的蹄音變得清脆動聽。
兩旁麥地裡忙碌的農人,看到有馬車經過,望向這邊。有幾個年紀大的放出大嗓門喊道:“呀!這不是遊先生嗎?遊先生又來看望你表舅了嗎?”
“是啊!春大叔好啊!今天收成怎麼樣?”
“好着呢,好着呢。”
一路打着招呼,遊在龍已經駕着馬車進了一處村落裡。經過一片雞鳴犬吠地農舍之後。一處佔地廣大,紅磚灰瓦,樸拙閒逸的莊院出現在他們面前。
江月昭知道,這裡就是她以後的棲身之所了。
門口有莊丁看到遊在龍。趕緊打開厚重的紅木院門,向裡喊道:“當家的!遊先生來了!”
片刻功夫,一個面膛紅潤潤的中年男子,着一身整潔的栗色棉布短袍,一路小跑着迎了出來,看到遊在龍,露出一臉憨厚的笑容:“來了?”
“表舅好!”遊在龍也笑着迴應一聲,跳下馬車。“這是我妹子小昭,前幾日鳳纖來信跟你提到的那位。這兩位…是我的故交,路上遇到了,跟來散散
遊在龍介紹完畢,有莊丁上前來接過江月昭地行囊,提了進去。那中年男子客氣地將四人引進莊內。
待進了屋。那男子行至遊在龍面前。跪下便拜:“盛天榮給莊主請安。”
“榮叔快起來,不必拘禮。”遊在龍虛扶一把。“我弟妹的情況,想來鳳纖在信中已經提及,以後有勞榮叔關照,萬事當心。”
盛天榮聽他這樣說,轉身向江月昭一拜:“容大少奶奶一路辛苦,此處偏陋,比不得京城繁華,大少奶奶請多擔待。”
“榮叔快別這樣客氣,以後仰仗榮叔照顧,給你添麻煩呢。”江月昭微微一福身,回了一個禮。
這時,門口有一個響亮的女人聲音說道:“當家的,客人來了,怎麼也不叫我一聲?”
江月昭一轉身,就看到一個四十歲左右地女人,發上纏一塊紫花頭巾,身上穿着紫色暗白花紋的棉布襖裙,一身爽利地走了進來。
“哎呀!你這樣大呼小叫地,仔細嚇壞了容大少奶奶。以後說話小點聲兒。”盛天榮皺着眉頭嗔怪道。
“榮叔太客氣了,我哪裡就那麼嬌氣了。這位是榮嬸子吧?”江月昭迎上女人,挽住她的胳膊。
“嘿嘿…”盛天榮搔搔額頭,不好意思地笑了,“正是我的當家婆。鄉野村婦,不懂規矩,大少奶奶莫見怪。”
“我瞧着榮嬸子就是個爽快人,很對脾氣,高興還來不及呢。”江月昭笑呵呵地說道。
榮嬸子聽了江月昭的話,向盛天榮示威似地一揚下巴,回身還是恭恭敬敬地向四個人分別行了禮。
遊在龍見江月昭雖然初來乍道,心情倒是好得很,也沒瞧出來有什麼不適應之處,方纔安下心來。
盛天榮夫婦一通忙碌,安頓了四人住處,又侍候幾個人洗漱完畢,天色就已經暗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