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天子駕崩,秘不發喪?
這“下鄉巡演”的第一站,劉據指定在了徐神仙及其信徒此前盤踞的黃縣。
搭設舞臺和安保方面的工作自然由黃縣縣令負責,李廣利只需帶上團隊前往演出便是,自有黃縣縣令包吃包住,臨走還得給這些演員一筆犒勞費用。
畢竟這個團隊就算不是奉旨演出,也是奉太子之命演出,屬於公幹,地方官府肯定得好好伺候。
而對於這次演出帶來的反響,劉據個人認爲相當不錯。
他雖沒有蒞臨現場觀察黃縣百姓觀看演出時的反應,但卻已經從霍光、司馬遷、那些期門武士和建章騎、以及東萊郡的地方官員得知此事之後的反應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
怎麼說呢?
現在這些人看到他的表情。
看起來就像是剛剛吃了一顆屎味巧克力。
以至於一時之間分不清含在嘴裡的究竟是屎還是巧克力,也不知是該嚥下去還是吐出來,於是徹底陷入了懷疑與自我懷疑的凌亂之中。
“我早該想到的……我早該想到的……”
霍光只覺得自己的心從未有過的疲憊,哪怕伺候在天威難測的劉徹身邊時,也從未有過這種心累到不想跳動的疲憊感覺。
劉徹雖天威難測,但好歹絕大多數思想都還侷限在“人”的範疇之內。
但劉據……
霍光覺得他乾脆就不是個人,甚至連“擬人”都是謬讚他!
天知道他那九十曲一百八十彎的腦子裡面究竟裝的是什麼東西。
試問正常人誰會連聲招呼都不打就直接當着數萬人的面成仙,然後又連一點心理準備都不給,就又毫不猶豫的將自己推下神壇?!
鬧呢?!
玩兒呢?!
遊戲自己的人生不算,還拿旁人一起逗趣兒呢?!
“嘶啦!”
司馬遷得知此事的時候,亦是一個激動跳將起來,將自己已經辛辛苦苦寫了許多字的簡牘一把扯成了凌亂的竹片。
因爲這些原本打算當做資料放入史書中的文字,此刻已經全成了廢料。
說好的成仙呢?
怎麼一眨眼又變成是個人就能表演的戲法了?!
有什麼事能不能一口氣搞完,別再賣關子了,這是在干擾一位即將冉冉升起的史官新星的工作啊,太子殿下你造嘛?!
如此沉默了許久。
司馬遷才擡頭看向對他扯壞簡牘的舉動完全無動於衷、甚至疑似正在天人交戰的霍光:
“霍都尉,此事你怎麼看?”
“……”
“霍都尉?”
“啊?”
司馬遷連叫了兩聲,霍光才猛然回過神來,“何事?”
“此事你怎麼看?”
“什麼事?”
“還能有什麼事,就是太子忽然又把‘仙術’變成了‘戲法’,還命人到處巡演的事啊!”
“……你先說。”
不愧是霍光。
都到了這個時候,依舊不願輕易向外人表露自己的想法,還非要司馬遷先拿出一些誠意來,避免落下口實。
司馬遷倒也不在意這些,沉吟着道:
“那個代替太子殿下展示‘仙術’的鳩鳩你我都曾見過,不過是個極爲普通的少女。”
“她纔來幾日便也能夠當衆將‘仙術’展示出來,足以說明這些所謂的‘仙術’的確都是障眼戲法,雖然尚不知原理,但此事已經不必再有懷疑。”
“只是不知太子爲何要這麼做?”
“霍都尉,你我在得知太子‘成仙’之後,都曾對天子與太子今後的關係產生疑慮,擔心此事成爲天下大亂的開端。”
“你說,太子是不是也早已想到了這一點,此舉正是爲了防止事情向那一步發展?”
“畢竟若太子不主動揭露出來,他的‘成仙’都已經成了事實,沒有人可以反駁,就連我們都信以爲真了……”
聽完司馬遷的話,霍光既未肯定也爲否定,只是模棱兩可的道:
“鎮撫南越國的事情你也是知道的,方纔我思前想後,忽然覺得這裡的事與鎮撫南越國的事有許多相似之處,伱覺得呢?”
“霍都尉的意思是……”
司馬遷聞言微微蹙眉,如此沉吟了片刻之後,忽然像是明白了什麼似的驚愕道,
“殿下此舉雖看似雜亂無章,看似荒唐不羈,但其實絕非無的放矢,可能暗藏着常人難以理解,甚至是無法預見的玄機?”
“是了是了,當初鎮撫南越國時,無論是太子殿下提出的一國兩政,還是後來在南越國推行的武功爵、贖罪令和入粟補官之策,這些舉措每一樣單獨拎出來,都令人難以理解,甚至給人一種簡直是在胡鬧的感覺。”
“但正是因這些舉措,非但令南越國順利內附,還不費一兵一卒便收服了南疆諸國,並使得這些小國自斷手臂,自此再無抗拒大漢的可能,簡直不可思議!”
“那麼這次,太子殿下又是爲了實現什麼樣的遠大目標呢?”
“……”
話至此處。
司馬遷望着霍光,似乎是想從霍光這裡得到答案。
他一時之間還想不出來。
若此事與鎮撫南越國的事一樣,他當然不可能想出來。
正如當初誰也不會想到就憑那些亂七八糟的政策,竟能促成南疆無事的局面一樣。
要不司馬遷怎麼會將其說成是“無法預見的玄機”呢?
“……”
霍光也望着司馬遷,眼中是“你繼續說”的神色。 因爲他剛纔那句模棱兩可的話根本不是要引着司馬遷往這個方向去想……
他所指的兩件事之間的“相似之處”其實是:“難道你就沒覺得太子一直以來的所作所爲都像是在故意挑戰天子的底線?”
只不過這句話太過大逆不道,是萬萬不可能從霍光口中直白的說出來的。
而他之所以會這麼想,也並非毫無根據。
旁人不知道,他這個近臣可是知道許多事呢……
從最開始他所接觸的天子第一次駕臨博望苑的情景,再到後來的鎮撫南越國,再到前些日子隨駕觀瞻神蹟,登臨泰山,還有這次東萊候神。
尤其是劉據被劉徹從駕六金根車上蹬下來那次。
霍光當時跪在車底下可是聽了個真真切切,劉據那些話若是換了旁人,只怕族譜都誅過一遍了!
尤其是那句一聽就發自肺腑的“你醒醒吧父皇”!
不過那些話雖然忤逆,但其中蘊含的那片赤誠之心,霍光也能夠清晰感受。
可惜劉徹不想聽,也不願聽,更不會聽。
再說回鎮撫南越國和這次東萊候神的事。
鎮撫南越國時,他明明能夠想出“一國兩政”那般厲害的懷柔之策,卻又強行在南越國推行武功爵、贖罪令和入粟補官,難道是因爲他想不出更好的政策了麼?
霍光覺得肯定不是,劉據只是在藉此故意諷刺劉徹這位父皇,好教劉徹仔細聽聽那些南疆小國對這些政策的評價。
用這種更有教育意義的方式,勸諫劉徹清醒過來!
又如這次東萊候神。
劉據先讓自己成仙,凌駕於劉徹此前寵幸的那些方士和巫師之上,如今卻又立刻將自己推下仙壇。
這不也是給劉徹看的麼?
他一定是想借此劉徹看清楚,就連他這種在世人眼中勝過那些方士和巫師百倍,甚至已經成仙的“神仙”,也照樣不過是騙人的障眼法罷了。
勸誡劉徹不再癡迷求仙問鬼和長生不死,不要再執迷不悟!
“我這表弟……太勇了,也太不容易了!”
霍光心中感慨萬千。
攤上這樣一個一意孤行的固執父皇,沒有人勸的動他,也沒人敢去勸他。
唯有劉據一人,不斷的以身涉險,哪怕不惜賭上太子之位與性命,哪怕沒有人支持,他也一往無前,義無反顧,無所不用其極。
他真的……太難了!
霍光不由又想起當初還在南越國王都番禺時,他勸誡劉據不要推行那些國策時的情景。
“看來表哥也對我父皇的國策頗有微詞啊?”
當劉據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從心了,他落荒而逃。
因爲他像大多數已經被劉徹馴服的官員一樣,雖然明知有些事情是錯的,但他早已喪失了諫言的勇氣,也有自己必須肩負的使命。
正如此想着的時候。
“報!霍都尉,有三位謁者各自帶着詔書,同時到達東萊,請霍都尉速速前去與太子一同接旨!”
門外忽然傳來屬下的稟報。
“三位謁者同時傳詔?”
霍光猛然回過神來,面露驚色。
“?”
一旁的司馬遷亦是一臉疑色,連下三道詔書的事,必定是天大的事!
……
一個時辰後。
“司馬賢弟,陛下命殿下與我即刻率衆返回長安覆命,就此別過吧。”
霍光一邊收拾着自己的東西,一邊對再次湊上來試圖八卦的司馬遷主動說道。
“在下最近也準備返回長安,正好可以同行。”
司馬遷笑了笑,又多嘴問了一句,
“不過……三道詔書都只是爲了傳遞此事,沒有說別的麼?”
“司馬賢弟這話什麼意思?”
霍光聞言愣了一下,直起身來望向司馬遷。
“在下不敢說……”
司馬遷已經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卻又遲疑起來,欲言又止。
霍光的眉頭慢慢蹙了起來,正色道:“司馬賢弟但說無妨,我不是多嘴的人,不必擔心外傳。”
“既然如此……”
司馬遷湊的很近,也將聲音壓得很低,
“據在下所知,多道詔書忽然召太子回京,詔書中又不說明事由,通常都是爲了朝局穩定,秘不發喪……”
“?!”
霍光聞言身子一僵,手中的東西都掉在了地上。
應該不會吧?!
前些日子他命人將太子成仙的奏疏八百里加急送回長安的時候,還曾擔心過劉徹是否能夠承受此事。
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