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具體是誰我就不點名了
“噗通!”
話音未落,搶先跪下的居然是丞相趙周。
此刻趙周已是面色煞白,兩條腿不受控制的打顫,整個人伏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甚至連呼吸都已停滯下來。
完了,這回死定了!
太子是懂得怎麼拱火的!
他雖然有反對鹽鐵官營之心,否則便不會攜帶那些太學儒生和賢良文學的彈劾奏疏,在早朝上公然彈劾孔僅、東郭咸陽和桑弘羊三人。
但也就僅僅只是彈劾這三個人而已了。
就算給他一百個熊心豹子膽,他也不敢公然將矛頭指向劉徹,指向劉徹主導的鹽鐵官營,那無異於自尋死路。
也正是因此。
剛纔劉徹命孔僅等三人自察之後,他明知道這事避重就輕的“罰酒三杯”,這次彈劾根本沒有起到任何實質性的作用,也沒敢再多說什麼。
但是現在。
劉據只用了兩句話便公然將這件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事給擺到了明面上。
而且言辭之激烈,用語之誅心,簡直就是專照着劉徹的逆鱗去刺激,話說到這個份上,這件事已經絕對不可能善了!
那麼誰會首當其衝,承擔天子的怒火呢?
劉據自然不必多說,但他與他們這些臣子可不一樣,人家是太子,是天子的親兒子。
此前人家又不是沒公然忤逆過天子。
上次朝議的時候,人家還公然自稱是那些反對封禪大典的儒生的同黨,與那些儒生一同提出反對意見,天子最後不是也沒拿人家怎麼着麼?
而劉據之後又是誰呢?
不就是自己這個代表太學儒生和賢良文學彈劾大司農的丞相麼?
今日上朝之前趙周便已經給自己定下了一個界限,這次彈劾只是點到爲止,重點突出一個水滴石穿,不論劉徹理或不理就不再提了,都絕不會往大了說。
如此他在那些太學儒生和賢良文學的心中和口中,可以留下一個敢與匡正時弊,爲民請命的好名聲。
而在劉徹這裡,他也算是盡忠職守,又懂得見好就收。
還不至於受到厭惡,引來禍端。
可經過劉據這麼一拱火,他瞬間就成了起了個壞頭的罪魁禍首!
劉徹可能不會真對劉據這個親兒子怎麼樣,但心中沒發泄出來的怒火一定會全部撒在他這個罪魁禍首身上,甚至可能連在彈劾奏疏上署名的那些太學儒生和賢良文學也要受到牽連。
他還有活路麼?
根本就活不了一點!
“噗通!”
“噗通!”
“噗通!”
孔僅、東郭咸陽和桑弘羊也反應了過來,連忙跟着一起跪倒在地。
劉據說出這種話來,他們三人能好過麼?
也好過不了一點!
畢竟他們三人都很清楚,劉徹最開始定下鹽鐵官營政策的時候,願景根本不是這樣的!
劉徹並不是打算與民爭利,而是要與商爭利。
在那之前,大漢朝廷一直都將冶鐵、採礦、煮鹽等山澤之源下放給私人經營,已經形成了“富商大賈,冶鑄鬻鹽,財或累萬金”的局面。
而當時因劉徹多次大規模地征討匈奴,軍費開支浩繁,加上天災接連不斷,以致國庫空虛,財政入不敷出,於是不得不多次下詔希望這些憑藉國家資源家纏萬貫的富商大賈借貸一部分出來,以解國家之困。
是的。
最開始劉徹的想法是向這些富商大賈發行“國債”,向他們借一些錢渡過難關。
可惜這些富商大賈竟不識擡舉,一個個變成了鐵公雞,爭相隱匿財產哭窮,簡直是一毛不拔。
這才徹底惹惱了劉徹。
畢竟冶鐵、採礦、煮鹽等山澤之源甚至都不能算是國家資產,而是皇家資產,是歸少府而非大司農的產業。
這些富商大賈能夠過好日子,依靠的就是皇室的恩澤,竟敢不幫助他解燃眉之急。
於是纔有了後來的鹽鐵官營,算緡告緡,遷各地豪強於茂陵……等諸多針對這些商賈的一系列政策。
既搞錢,也搞人!
然而這原本只是針對商人的鹽鐵官營到了他們三人手中,推行多年非但沒有將剝奪商人的利益,反倒成了與民爭利的苛政。
他們自然是難辭其咎……
尤其是劉據現在這麼一拱火,而且拱了這麼一堆大火。
只怕趙周和那些太學儒生、賢良文學是不夠滅火的,他們三人也必定要受到遷怒,搞不好便是一樣的下場。
這教他們如何好過一點?
“……”
衛青聞言亦是面色微變,心臟砰砰跳個不停。
就知道會是這樣!
陛下你說啊,你說啊,你說你招他幹嘛啊,難不成你還指望他那張狗嘴裡吐出象牙來不成?
不過衛青更清楚的是,現在他最好什麼都不說,也什麼都不要做。
否則反倒會加重劉據的罪責,加深劉徹的怒意,對誰都沒有好處。
“……”
蘇文等一衆內侍和期門武士倒也沒有跟隨一起跪下,只是默默低着頭,不敢露出任何表情。
這次與之前的情況都有不同。
現在跪下反倒極有可能被劉徹解讀出截然不同的意思,使得怒火外溢到他們身上來,最好的應對方式便是假裝不在。
“……”
而其他人的官員亦是類似的心思,全都將頭垂的更低,假裝自己不在,以此來表示自己與這件事沒有任何關係,更沒有任何立場。
至於劉徹。
“哼……”
劉徹此刻案几下的雙手早已握作了拳狀,但表面上看起來卻依舊面沉如水,似乎並未受到太大的影響。
然而蘇文和衛青等人心中卻無比清楚。
劉徹越是這副模樣才越是危險,他不會對一個死人表露任何情緒,因爲沒有必要,反倒是他掀桌子砸坐席、對你破口大罵的時候,才說明你還有救,他對你還抱有期許。
沒有人知道,衛青現在最想聽到的,反而是劉徹罵出那聲“逆子”。 可惜並沒有……
片刻之後。
“說下去!”
上首終於傳來劉徹那低沉的可怕的聲音,只有簡短的三個字。
堂下百官心頭爲之一顫。
通常情況下,這三個字代表的不是劉徹接受了諫言,而是給了罪臣一個留下遺言的機會,以彰天子之仁慈。
“陛下,臣有話對殿下說,請陛下恩准!”
結果不待劉據開口,跪在堂下的桑弘羊卻忽然接過了話茬,大聲請命道。
“?”
劉據側目看向了桑弘羊,心中暗忖:
果然!
只要到了這種時候,就一定會有人受到了“穿越福報”的神秘力量影響來背刺我,這回又換成桑弘羊了是吧?
“說!”
劉徹依舊只沉沉的回了一個字。
桑弘羊連忙叩首謝恩,這才面向劉據的方向,拱手道:
“殿下,下官對殿下的言論不敢苟同!”
“下官承認,因爲下官等人用人不當,管理不力,使得鹽鐵官營之策出現了許多弊端,對百姓造成了一些影響。”
“但這絕非陛下與民爭利,更非鹽鐵官營的初衷!”
“鹽鐵官營旨在堵塞豪強大家的兼併之路,旨在將那些商賈大家的利益收歸國有,而並非增加百姓的負擔,如此國庫內帑充盈,纔可抗擊四夷外敵,纔可濟民救災,本意是造福百姓,穩定鹽鐵價格!”
“因此下官以爲殿下此言差矣。”
“鹽鐵官營與增加百姓稅賦不可混爲一談,性質也截然不同,如今形成了與民爭利的局面,那也是鹽鐵衙門官吏的責任,是大司農的責任。”
“若有罵名,這罵名也該由大司農承擔,由鹽鐵衙門的官吏承擔。”
“因此鹽鐵官營之策並非殿下口中的百害而無一利,其實是利國利民的國策,是大智慧。”
“正如刀劍在漢軍將士手中,便是衛國殺敵的利器,而到了市井遊俠手中,便成了以武亂法的兇器。”
“難道殿下能說這刀劍也有好壞之分麼?”
“壞事的在人,不在刀劍,更不在鹽鐵官營,請殿下明察!”
“……”
聽了這番話,劉據越發確定,桑弘羊就是受到了神秘力量的影響,正在換着花樣的救自己。
因爲只要桑弘羊能夠將自己駁倒,就算是幫劉徹找回了場子。
屆時劉徹的怒火就會消弭大半,就算要找人開刀,考慮到他的太子身份,他也不會首當其衝,起碼不會太重。
事到如今,已經可以了。
劉據對這次試驗的結果相當滿意,下回若是遇上真正的政敵,或是陷入真正的危機時,他已經知道該如何應對了:
別人敢針對我,我就忤逆劉徹,然後我就立於不敗之地了!
至於這鹽鐵官營嘛……
他其實非但不反對,還舉雙手贊成。
此等國家利器,自然必須牢牢掌握在朝廷手中,絕對不可能交給那些唯利是圖的商人,若是這些商人真形成了大規模的壟斷,於國於民纔是真正的大害,具體的壞處在後世的那些財閥資本控制的資本主義國家已經顯現。
正如桑弘羊所說,壞事的在人,不在鹽鐵官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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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劉據絕對不是想推翻鹽鐵官營,他只是希望推動鹽鐵官營的改革,讓這個國家利器發揮出應有的作用。
損壞國家利益的事,他自然是不會幹的。
畢竟他現在是大漢太子,而且還是隻要利用好“穿越福報”漏洞就穩如泰山的大漢太子,今後這大漢江山,也終歸是他的江山。
而且有些事,劉徹能幹成,他還真未必能幹成。
於是。
“桑農丞這麼一說我就明白了。”
劉據微微頷首,
“既然鹽鐵官營的初衷不是與民爭利,而是旨在與商爭利,結果如今卻又變成了與民爭利的局面,這說明什麼?”
“這說明伱們與這些鹽商鐵商爭利的時候,爭的還是不夠狠啊,你們這罵名背的不虧。”
“另外我覺得吧,利大者疑。”
“甭管那些太學儒生和賢良文學說什麼,一旦鹽鐵取消了官營,受益的最大肯定不會是他們,因此他們八成只是被人利用、被人收買或是被人矇蔽的嘴巴。”
“至於站在他們背後的是什麼人我就不點名了。”
“我就是忽然覺得如芒在背,你說這些鹽商鐵商如今非但在各個鹽鐵衙門中擔任要員官吏,還有能量發動那些太學儒生和賢良文學置喙國策,操縱民間輿論,甚至是試圖左右國策,藉機抹黑我父皇的名聲,他們究竟想做什麼?”
“不行了不行了,我都不敢細想。”
“不過我倒是很佩服你們大司農,你們身爲這些壞人的頂頭上司,面對如此嚴重的問題,夜裡竟還能睡得着覺,心可真是夠大的。”
“佩服佩服,請受我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