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爲什麼不去欺負別人?單單欺負你呢?”
這是我孩童時期,聽過我們班主任說過最多的一句話,也是我整個兒時都在琢磨但又無論如何都琢磨不透的一句話,是啊,全班那麼多人,爲什麼他就單單欺負我呢?
似乎這是班主任覺得最有道理,而且是最能把學生問的說不出道理的一句話。
......
1996年夏天,一個清瘦黝黑的孩子穿着新衣服新鞋,揹着新書包,走進了小學校。
那年張家全七歲,他雖然很瘦,但是卻很結實,用力攥拳的時候,胳膊上能看到清晰的肌肉紋理。
張家全從小在奶奶家長大,老叔和我的父親對他都是極爲寵愛的,這個孩子出生前父親便死了,出生之後僅僅兩個月,瘋瘋癲癲的母親也跑丟了,直至今天都下落不明,爺爺奶奶和幾個叔叔平日裡照顧家全,他也是個十分懂事的孩子,從不給長輩們惹麻煩。
96年的時候,我的父親剛剛結識我的母親,當時父親在鐵路上做工人,接的是我爺爺的班,那是個肥差,家裡一直表決要讓家中最小的兒子,也就是我父親接這個班,省的未來沒出息,不好找對象。
老叔的兒子跟張家全一般大,叫張斌,張斌跟張家全上了同一所小學,但是卻不在一個班,老叔和老嬸都是本分人,兩個人開了一間食雜店,由於當時我們家所在的那一片小區就那麼一間食雜店,所以他們的生意還是相當不錯的。
二叔因爲當年殺了人,96年的時候還沒放出來,但是每年都會從裡面傳出二叔表現很好,減了刑之類的好消息傳出來。
三叔跟二叔是一起進去的,但是因爲三叔只是參與了鬥毆,與後來的殺人並沒有多大的關聯,所以三叔只判了四年,94年三叔被放出來之後,靠着年輕時張家四兄弟的惡名和一個殺了人的哥哥這樣的身份,混的風生水起,當年三叔在市中心開了兩家賭博性質的遊戲機房,又在北郊開了一家在當時算得上高端的洗浴城,可以說家裡當時最有錢也是最有社會地位的就是三叔了,只是三叔很忙,所以很少回來看家全。
雖然自幼父母雙亡,但是張家全並沒有任何親情上的缺失,反而他覺得自己很幸福,這幾個叔叔嬸嬸爺爺奶奶對自己都很好,他從未覺得自己跟別人有什麼不一樣,直到張家全上了小學......
由於幾個叔叔都是三代中農,基本就沒上過什麼學,所以他們對於張斌和張家全上學這件事情可以說是極其看重,每個人都希望這兩個張家的男孩子未來可以成爲大材!
96年的時候,各個中小學的門口還會有一些小混子,他們梳着很另類的髮型,帶着一個耳機,手裡多會擺弄一些小玩意兒,或是小刀、或是甩棍等等,以彰顯其並不是手無寸鐵,他們多數沒有工作,又不願意上學,常年混跡在遊戲廳、網吧、檯球廳等地,平日裡的零花錢,就靠打劫那些中小學生而來。
校園裡面的孩子對於這些不良青年大多是避之不及的,但也有少數的一部分人會以結識他們爲榮,他們充當這些校外小混混的情報員,哪天學校裡會交書本費,哪天開運動會,哪些孩子平日裡兜裡有錢又好欺負,哪些孩子平時家長不來接等等,小混混們爲了報答這些“情報員”,便會在他們有難的時候出手相助,就這樣構成了中國年齡段最小的一批黑惡勢力的雛形。
東北人脾氣火爆、這一點在東北的孩童身上便可見一斑,張家全和張斌上學的時候,冬天的打雪仗就不談了,
夏天時孩子們會玩一種叫做撞大樹的遊戲,就是由幾個人將一個人擡起來,然後用他的襠部去撞大樹,這樣的遊戲其實並不算危險,一來因爲孩子們的力氣不會太大,二來被擡起來的人也會來回掙扎,所以這個遊戲並沒有出過什麼安全事故。
它真正的問題在於其他方面,用當今網絡流行的詞語說就是: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
一般情況下,只有班級里人緣最差,最沒有朋友的人才會被選中去做那個被撞的人,他要面對的是整個操場上所有人的圍觀起鬨,嘲笑、還有女同學對自己的指指點點......
在學校裡,第一天老師在讓每個同學填寫自家聯繫方式的時候,張家全便暴露了自己無父無母的事,但是機緣巧合的是,雖然張家全多數時候都是在老叔家裡住,但是他卻並不記得老叔家的座機電話,所以他留下了四叔,也就是我的父親還有三叔的電話,而就是這個小小的舉動,可能徹底改變了張家全的人生。
後來,在一次我與張家全的對話中,我得知了原因:
“哥,當年你一直都在老叔家住,可是爲什麼,後來卻留了我老爹和三叔的電話呢?”
張家全抽了口煙,笑着說道:
“就是因爲我一直在老叔家,我在家從來都是往外打電話!打的最多的就是四叔和三叔的號!所以就記住了!他媽的我也沒在別家往我們家打過啊!”
我當時聽完豁然開朗,的確是這樣!非常符合邏輯!
一年級的張家全,比其他的孩子上學要晚上一些,別的孩子都八歲了,可是張家全才不到七週歲,他生日實在太大了!
如果是成年人,差個一歲半歲的可能看不出什麼,但是六七歲的孩子,比別人整整少成長了一年半的張家全,就有些明顯了,雖然他的肌肉很結實,但是他也曾被我父親和老叔嚴正告誡過,在學校裡切不可惹是生非,而理所當然的,這個個子不高,無父無母的張家全,漸漸的成了全班人欺凌的對象。
對於這些事情,張家全並不是一直在隱忍,他找了很多看似很“官方”的解決方式,比如他曾經去老師的辦公室對老師將自己平日裡被搶錢,被同學舉起來撞大樹等等這樣的遭遇告訴給當時他的班主任,班主任給他的答覆大多就是那句:
“他怎麼不欺負別人。”
如此混蛋的言論,卻讓孩童時期的張家全束手無策。
張家全也嘗試着去找那些欺負他的孩子的父母,通情達理的父母回家會告訴自己的孩子,不通情達理的父母則會覺得那只是小孩子之間的打鬧,不足爲奇。
而“告狀”的後果,就是第二天變本加厲的毒打的欺負。
這樣的欺負,足足持續了兩年多的時間,後來因爲張家全在學校惹了禍,老師把電話打給了三叔,那時三叔才知道了在學校裡發生的一切。
......
而多年之後,老叔多次在酒後提起這件事,也常常是雙眼通紅的說:
“我就是覺得,我們家裡的人,流淌着一些暴力的血液,二哥和三哥都進過笆籬子,所以我希望孩子們能避開我們的老路......誰知道啊!誰知道!”
我不知道有多少90後的家長在多年後抱怨自己當年沒有教育好孩子,但是我親眼看過了老叔那顆因後悔而痛苦流血的心。
可是他錯了嗎?他希望自己的孩子少一些暴力,多一些隱忍,可恰恰是如此這般的教育方式,讓這個孩子在同學的霸凌中徹底覺醒了他血液裡的暴虐,也改變了他的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