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對!絕對!絕對不能讓她見到我爸媽,尤其是我媽。”我拖着一身傷,趕到甘蔗家,敲開他家的門,倒下前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句。
等我悠悠醒來,甘蔗光着上身,叼了根菸,菸灰積着老長,硬是不掉,星火光芒照他臉上,像紅了臉。
我看看他凌亂的牀,說:“對不起,打擾你和你女朋友了。”
甘蔗說:“不,該謝謝你。我差點撐不住,剛好你來了。說吧,什麼事?”
我說:“還是不打擾你了,讓我休息一會兒,明天再說吧。。”
甘蔗罵:“放屁!羅裡吧唆,快說!”
我只好把事情說了。
甘蔗問:“爲什麼不能讓嫂子見你媽?”
我:“我媽打我爸。”
甘蔗:“所以呢?”
我:“你還不明白?我媽打我爸,椰子打我。萬一她倆看對眼,我媽就要她做兒媳婦怎麼辦?”
甘蔗:“開玩笑呢這是!椰子把你打這麼慘,你媽都忍得下?親生的?”
我:“那你是沒看過我媽怎麼打我爸。”
沉默。
甘蔗不愧是甘蔗,在菸灰掉下前,想到了三個方案。
一:你出櫃。
二:你絕症。
三:你劈腿,搞大女人肚子。
“這三項中任一項,嫂子能忍下來,我服她。”甘蔗猙獰道。
“出櫃?總得有對象吧。”我質疑。
甘蔗指指自己,用小拇指攏攏鬢角。
我一陣惡寒,明知是裝的,也想吐。
“不行。我們兄弟情義,肝膽相照,不容玷污。”我大義凜然。
“那就只能扮絕症了。”甘蔗竟似有些惋惜。
“不行。她天天打我,打完再按摩,幫我活血化瘀,說實話,我體格比以前沒交往時還壯些。絕症瞞不過她,要讓她知道我騙她,怕是會真打進ICU。”
“那就劈腿,搞大女人肚子,讓女人去鬧。”甘蔗說。
“沒女人。怎麼搞?”
“我有。”
“這麼大方?”我吃了一驚。
“想什麼呢?我女朋友認識不少小姐妹,出來演戲,賺個外快,方便得很。”
“大肚子也能裝?”
“對啊。不用裝的,找剛懷上的就好。”
我和甘蔗商量好細節,大肚子女人如何扇我耳光,如何甩出僞造的親子鑑定書,如何說出當時造人的細節,力求在椰子面前塑造我渣男的形象,第一時間涼了她的心,讓她心灰意冷,打我一頓就走。
對,最後一頓,只要不打死,只要打完分手,一切都好說。
好期待啊。
爲了營造感情不和,外面有人的氛圍,我也不回椰子家裡,回自己家。
推開門,我就聞到羊肉串的香味。
我受不了。
“爸,你外面賣羊肉串,回家還吃羊肉串,你是——”
話說到一半,我站住了。
餐桌前,滿滿一盤的羊肉串。
我爸、我媽並排坐着,都託着腮幫,笑眯眯的。
他們不是看着我笑,而是看着一個女孩笑。
那女孩正埋頭吃羊肉串,一串擼下來,絲溜順滑。
那女孩背對着我,聽到聲音,轉過頭,嘴鼓鼓地衝我招呼:“你回來啦。過來一起吃吧。叔叔烤的羊肉串真是太好吃啦。”
是椰子。
她來我家了。
我失了魂,左腳右腳輪流踏着,移到桌邊,坐下。
我媽白我一眼,又對椰子笑。
我爸衝我擠眼睛,也對椰子笑。
我想死。
椰子吃完羊肉串,我媽站起來說有事情出去一下,我爸還坐着笑眯眯,我媽揪他耳朵起來,溫柔地衝他耳朵眼吼:“你是不是也有事情要出去一下?”
“沒有啊。啊啊啊啊!有!”我爸的耳朵在離開腦袋之前,終於讓大腦轉過彎來,跟我媽一起出去,帶上門。
我看看椰子,又看看剔幹抹淨的羊肉串籤子。
我怕椰子會抓一把籤子戳我手上。
爲什麼?不爲什麼。純粹是被打多了以後的本能聯想。
椰子說我想吃羊肉串了,就來你家,沒想到你爸媽這麼熱情。
我嗯。
椰子說你媽還說要送我個見面禮,怪不好意思的。
我嗯。
椰子說其實我挺喜歡你爸媽的,你爸媽感情肯定很好吧。
我嗯。想:像你打我那樣好。
椰子不聊了,站起來收拾籤子和盤子,把吸油紙捲起來扔了,擠了洗潔精到盤子上,搓了幾圈起泡,斜到水龍頭下衝。
水嘩啦啦響,她衝完盤子,又拿抹布擦了竈臺,看垃圾筒滿了,提起塑料袋,旋幾圈,打個結,又重新套了袋新的垃圾袋。
我恍惚看到老媽在廚房忙碌的身影,那廚房裡碗筷叮噹的響聲似是催眠的鈴聲,帶我穿越時光,到了未來。
十年後、二十年後,我跟椰子估計就像現在這樣。
她在廚房忙活,我在桌子旁無所事事。
她時不時會打我,我等她打完,享受她的按摩。
也許——
我和她結婚也不錯。
這個念頭蹦出來,嚇了我一跳。
嚇過之後,那溫馨的感覺還積在心底,揮之不去。
我開始想椰子的好,想她打我也不全是沒有理由。
她有夢想,想跳舞跳好,跳給更多人看,有一個更大的舞臺。
她努力賺錢,支付自己的學費、房租、還有我吃飯喝酒的錢。
她對我要求不多,就是早點回家,找份工作,還有心情不好時讓她打一頓。
我突然理解老媽爲什麼眼瞎看上老爸了。
不是眼瞎。
這是愛情。
愛情啊。
我看着椰子的背影,笑起來。
老媽回來了,看廚房被椰子收拾得乾乾淨淨,嘴巴都笑歪了,拉着椰子的手去房間裡,把門關上,不知聊什麼。
過了很久,椰子纔出來。
椰子有些臉紅,不敢正眼看我。
老媽在房間裡到底對她做了什麼?該不會是同類相吸,把打老公的天山折梅手奧義盡數傳授出去吧?
老媽推推我,說天黑了,送椰子回去。
我說哦。
我跟椰子出門,天黑黑,地黑黑,馬路上一股熱石頭味。
我倆都沒說話,默默地走。一直走到我跟她第一次相遇的巷子附近。
她看了我一眼,笑着朝巷子裡去。
我跟進去。
巷子裡沒人,只有路燈的光和雜亂的影。
她唱起歌。
我只看過她跳舞,卻從沒聽過她唱歌。
她唱孫燕姿的《天黑黑》。
“我的小時候吵鬧任性時侯我的外婆總會拿刀捅我……”
咦?歌詞好像不太一樣。
不過,她唱得真好聽,比電視上那些明星都要好聽。她其實可以當偶象的。
她唱着唱着,停下腳步,後退,靠在牆上,看着我。
我走過去,捏住她的下巴,看着她那雙星星般的眼睛,想起第一次見她時的樣子。
那時她在哭,現在她在笑。
我湊近了,嘴快碰到一起,說:“喂,美女,交個朋友吧。”
我已經想到第二句話要說什麼了。
我要說“我愛你”。
雖然交往這麼久,但我從來沒說過“我愛你”。
現在我想說了。
“椰子,我——”我剛開口,椰子卻閉眼了,臉迎上來,臉頰紅得燙手。
“田青!我愛你!我肚子裡的孩子也愛你!!!”一個女人站在巷口,挺着肚子,衝我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