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居!你好啊!”華安特叫出聲,接着躺下去,任憑昏倒的龐光炎壓着自己。
他看着樹葉和零碎的夜空,突然撲哧一聲笑出來,笑着笑着就停不下來。
好人真好啊。
要不是鄰居,他這回真要死了。
命運真是奇妙,自己是個壞人,卻總給別人做好事。
結果原本是想陷害鄰居,讓他出手傷人的磚頭,轉了一圈,卻變成拯救自己的武器。
章老師沒錯,我是沒做壞人的天賦,以後還是做個好人吧。
華安特此時身上身下,裡裡外外都在痛,尤其是肚子那裡,好像紮了把刀似的,稍一動彈,刀刃子就在肉裡磨,細碎冰屑般的刺痛。
不過他卻開心地笑,笑得停不下來。
他再不用糾結壞人的執念和好人的身份,兩者像葉隙間的月亮,黃黃地亮,掛在枝頭,不分表裡遠近。
這時鄰居走上來,把龐光炎翻開,龐光炎像攤死肉散在一旁,兩隻手空空的,呈個大字。
鄰居擔心地問:“不會死了吧?”
華安特說:“沒事,還有呼吸。”
鄰居還捏着磚頭不放,盯着華安特,眼神複雜,好像隨時準備着再給華安特一磚頭。
鄰居往下看,驚呼一聲:“那個——”
外面的警車聲又響起來,越來越近了。
華安特抓住鄰居的手,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看看邊上的龐光炎,又看看鄰居,笑得更大聲了。
“你別笑,別再笑了——”鄰居勸他。
華安特不聽,他止不住,怎麼可能停得下來。
他抓住鄰居的手,說:“100萬!我們抓住龐光炎,有100萬了!”
如果是幾分鐘前,華安特絕不會說這樣的話,說不定還會搶過磚頭,給鄰居一下,獨吞獎金。
可從生死邊緣回來的華安特,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滿肚壞心思,陰暗、易妒、幸災樂禍的人了。
他要做個好人。
這100萬他要跟鄰居共享!
怎麼分他都想好了。
人是他發現的,也是他叫下車的,拉進小樹林,然後英勇搏鬥,搞的全身是傷的也是他。
甚至最後鄰居那一磚頭,也是他送的!
連磚頭怎麼拍都是他教的!
鄰居拿一百塊,剩下的給自己。這樣的分法應該很公平。
華安特跟鄰居說:“我已想好了,獎金這麼分,你看,我一身的傷——”
鄰居搖頭,“別說了,你——”
華安特打斷鄰居:“我知道你是個好人,可這一百塊錢是你應得的,聽我說完。”
鄰居呆了下:“什麼一百塊?”
這時外面亂哄哄吵起來,腳步聲像在地上倒了一筐的乒乓球,手電筒的光橫斜交織在一起,刺進小樹林裡。
來人了!
華安特徹底放鬆下來,抱住鄰居,喜極而泣。
又要上新聞了!
鄰居掙開他的手,指着他肚子,說:“你肚子上紮了把刀。”
華安特低頭,看自己肚子,一把刀插着,只剩個刀柄,血還不停地流。
他擡頭看看鄰居,又扭頭看看那些亮光後的人,叫了聲:“我——槽!”暈倒了。
……
小船兒晃悠悠,伴着波浪和星星,駛向月亮。
華安特就在船裡,舒舒服服,坦坦蕩蕩,船下是一河的星夢風月,船上是無盡浩渺虛空。
他慢慢醒來,身上麻麻癢癢的,偶爾作痛,卻可以忍受。
華安特睜開眼,自己頭上、手上,肚子上都纏着繃帶,周圍是藍白色的牆,牆上掛着一個小電視,正在播放新聞。
牀邊趴着一個人,是鄰居。
窗外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像小蟲鑽破菜葉,吃掉那最嫩的葉心。
華安特的心上也開了個洞,看着鄰居的側臉微笑起來。
好人啊,看他疲憊的樣子,是陪了自己一整夜吧?
這樣的好人,他男朋友居然會出軌?
鄰居手裡還捏着磚頭不放,嘴裡時不時嘟噥幾句:喵喵。
好像怕龐光炎突然跳出來傷害華安特一樣。
華安特的心洞又擴了一圈,爲自己昨天分獎金的方案羞愧。
這麼好的好人,一百塊打發了,是不是太不厚道了?
一百五十吧。
華安特坐起來,牀單像水攪出漣漪,發出輕響,鄰居突然坐起,揚起磚頭,雙眼迷茫,華安特趕緊按住他的手,“是我!”
鄰居看了華安特好一會兒,才慢慢放下磚頭,雙眼還有血絲。
“你守了我一夜?”華安特問。
“嗯。”鄰居點頭。
“謝謝。”華安特長這麼大,第一次真摯地說謝謝。
鄰居搖頭,說給他買早餐去,然後就出去了,出門時,還不忘拿着磚頭,跟手機似的,離不開手。
華安特覺得好笑。
可能是第一次下重手打人,鄰居還有後遺症,沒放鬆下來。
對了,鄰居叫什麼來着?
認識了這麼久,卻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太失禮了。
以前的華安特從來不會思考這些問題,失禮?開玩笑,對於一個壞人來說,失禮是最微不足道的壞事。
可現在的他不一樣了。
被生死淬鍊過的華安特更陽光、更積極,比任何一個人更向往做一個好人,做一個表裡如一的真正好人。
一個好人自然要有禮貌。
等鄰居買完早餐回來,一定問他叫什麼名字。
這時電視裡傳出主持人的聲音:“昨夜9點,在市民曹先生的幫助下,成功抓獲重大在逃人員,殺人逃犯龐光炎……”
100萬啊。
這是對一個好人的最好獎勵。
當然,最好能把醫藥費也報了。
華安特閉上眼,已經開始思考要怎麼花錢了。
最好是把樓上那房子買下來,叫那一對夫妻天天大半夜地開小火車。
不過,經歷過小樹林的搏殺,華安特已經沒那麼多戾氣,更重要的是,一百萬也買不下來。
這時,門開了,鄰居提着一袋早餐進來,華安特正要問他叫什麼名字,後面又跟着涌進來一羣人。
有人豎起杆子照明,有人架好三角架,裝好攝像機,有人拿着“見義勇爲”的錦旗,有人拿着話筒走過來。
華安特假裝一臉茫然,不知所措的樣子,快速理了一下凌亂髮絲,清了清嗓子,坐直了,等記者採訪。
要說什麼呢?
華安特還想組織一下語言,女記者已經把話筒遞過來,塞到他鼻子底下。
“你好,我是市電視臺《好人死哪兒去了》的工作人員,這次來是專門採訪曹先生的英雄事蹟的。”
“唉唉唉,英雄太誇張了,力所能及而已,順手順手。”華安特拼命擺手,很不好意思。自從打定主意做好人後,以前和他絕緣的那些優良品德都涌回來了,什麼謙虛、低調、有內涵……
“不誇張,不誇張,請說一下,當時你身受重傷,被曹先生一磚頭救下後,是怎樣的心情?你對曹先生有什麼話好說?”女記者看向站在一旁的鄰居。
攝影師的鏡頭也對準鄰居,燈光師的照明也把鄰居的臉打得光采四射,天神下凡一般。
華安特張大了嘴,看着臉紅靦腆的鄰居,半天說不出話。
女記者等了半天,見華安特不說話,就說:“看,這位市民太激動了,有太多感謝的話,沒想好怎麼說。我們先採訪一下曹英雄。”
女記者把話筒遞到鄰居跟前,問:“曹英雄,你見義勇爲,不顧個人安危,用一塊磚頭打暈暴徒,救下這位市民,請問你當時是怎麼想的?”
鄰居臉紅,小聲說:“力所能及而已,順手、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