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一帆慷慨地把毛衣送給小周,小周也不客氣,收下了。
他的職業需要扮演不同的人,連帶着對服裝也產生興趣。收集各種款式的衣物是他的愛好。
等張一帆走了,小周看向山上,還有最後一摞石板沒運,機器的轟鳴聲抱着點點亮光篩過樹葉掉下來,光摔碎了,還濺着脆響。
小周揉揉痠疼的肩膀,拍拍驢屁股,“老夥計,開始工作了。”
黑驢剛嚼完烤餅,正甩着兩張厚嘴皮回味,蹄子一個打滑,又趴下去,尾巴直搖,似是耍賴。
和它一起運了一天的石板,一人一驢也生出些同志友誼。
小周笑罵了幾句,給黑驢裝上石板,只是少放了些,剩下的裝麻袋裡,拿了扁擔肩着,往山階上走去。
黑驢打了幾個響鼻,也晃悠起身,跟在後面,還不住叫喚,像是碎嘴抱怨。
最後一趟,小周朝山上的亮光看,嗯,最後一趟,加油啊!老夥計!
黑驢在後面嗷嗷叫了幾下,就不鬧了。
一人一驢沉默地在山階上走。
腳步聲和蹄子聲間雜在一起,像是敲響山階的一首曲譜。
小週迴想起一天的工作,突然覺得章本碩確實可恨。
原本他是無法理解老闆對章本碩的恨意。
現在他明白了。
當包工頭叫他去山下搬石板時,他以爲只用搬個幾趟就好,爲了儘快做完活,混到墓園裡去,他使出全身力氣,幾乎是一路小跑挑到山上,比黑驢都快。
包工頭大喜,當場給他加了工錢,漲到150,雖然不是衝着工錢來的,小周也開心了一下,包工頭越器重他,他就越有可能進入墓園工作。
包工頭給他一袋烤餅,說是基因烤餅,挺好吃的,又打電話叫司機再運一車石板來。
聽說一車石板,小周的牙跟膝蓋都軟了。
“一車?”他問。
“對啊,多虧了有你,這次工期特別趕,要在七天內完成,不是件容易的事啊。小夥子加油!”包工頭鼓勵完他,又跑去罵一個挖溝小工,說挖那麼淺幹嗎?用來埋自己都不夠。
小周失魂落魄地拿着烤餅和黑驢下山,走到半路,都想逃跑。
這次比那次當油漆工還慘。再這樣下去,怕是運完石板,自己也累垮了。
要不要換個方法呢?
小周沉思間,手上溼溼的,這才發現黑驢跟在後面,伸長了舌頭偷吃他的烤餅。
他笑了一下,摸摸黑驢的頭,把整個烤餅都送給它。
黑驢叫了聲,叼了餅往嘴裡甩,大嚼起來,蹄聲都輕快許多。
再堅持一下吧。
我要不幹了,這頭蠢驢可要累趴下。
反正時間還有,才第一天而已。
小周這樣勸說自己,跟着黑驢挑了一天的石板。
終於走到墓園門口,小週一矮肩,卸了擔子,跪在地上喘氣,哈嗤哈嗤,聲音響得整個山上都聽得到,原來黑驢也跪下兩隻前蹄,一起喘氣。
“都搬好了?”包工頭走過來問。
小周點點頭。
包工頭說:“好樣的。”
小周不想再聽包工頭說話,現在他肩膀上還記着石板的重量,腰都歪了。
“叔,能讓我進墓園工作了嗎?”
包工頭說:“再等等。今晚你先去休息吧。明天還有一噸的水泥要搬。”
“一噸?水泥?”小周差點爆粗口,他忍住打翻包工頭的衝動。
冷靜,要想辦法。
有什麼辦法呢?
馬上走人,理都別理這個吸血鬼,搬了二十幾摞的石板上山,只請了幾張烤餅,還是跟驢分着吃的。
嗯,不過那烤餅味道確實不錯。
不過馬上走人,今天一天不就白浪費了嗎?
一想起自己流過的汗,肩頭磨出的血,小周就覺得肉痛,比上次當油漆工套取情報,最後只拿了一箱的照片回去還肉痛。
如果不能走,還能怎麼辦?
“叔——”小周低頭站會兒,突然擡起頭,眼裡充滿淚水,打着旋,眼瞪得大大的,愣是不掉,嘴脣翕動着,悲傷滿溢。
包工頭吃了一驚,心中暗歎,唉,該來的終歸要來。這麼好的牲口,150一天太少了?
“好了,好了,別哭了,200一天,知道你辛苦,烤餅管夠,早中晚三餐全包。”包工頭說。
“不是錢的事,叔,我不是爲了錢來的。”小周說。
“不爲錢?那你衝啥來的?”包工頭問。
“我爹死的早,村裡的墳都荒了,我想重新給他做個大墳,氣派些。我就想進墓園學習學習,聽說這裡有幾座墳挺好看的。”小周說。
包工頭感動得流淚,恨不得扇自己幾耳光,鐵石心腸如他也感到一絲後悔,這麼有孝心的孩子,天底下難找啊,怎麼能只給他200呢?
至少210啊!
“小周啊,啥都別說了,明早叔就帶你去墓園幹活,你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成了。”小周和包工頭抱在一起,頭擱在包工頭的肩膀上,小周綻出一嘴的冷笑,露出白白的牙齒。
章本碩,你等着,第二天我就能找到你的秘密。
現在是夜裡2點,整個城市都凝固了像果凍,除了偶爾炸街的摩托黨晃一下果凍外,沒什麼大動靜。
張一帆來到陽光心理大樓下,朝上看辦公室的燈。
果然,如他所料,沒有一盞燈亮着。
心理諮詢很少需要加班,就算有需要,大部份人也喜歡自己在家思考案例。
現在裡面肯定沒人了。
張一帆進了大樓,乘電梯到了11樓,他走出去,明知沒人,還是小心地不發出任何聲音。肺跟鼻子較勁,纏着磨細了呼吸聲,像影子潛入空氣。
腳步放得越輕,心跳就越來越重,墜得他嗓子眼發緊,頭髮都要豎起來。
這還是他第一次做賊。
正如章老師爲了那個秘密可以威脅說“我要你死”那樣的話。
他爲了揭開真相,也不惜做賊,偷取本不屬於他的東西。
還好沈立文急着趕他走,卻忘了向他要回鑰匙。
陽光心理內部沒有監控,連外面的走廊也沒有,可能只有電梯和樓下大廳的監控能看到他的出入。
但他原本就沒打算把整個箱子搬走,他只是想把紙箱裡的東西拍下來。
張一帆貼着牆前行,像一道影子,印在牆上。
他的第一目標是最裡面的檔案室。
經過王壘辦公室的時候,張一帆停了一下。
想着既然來了,爲什麼不去王壘辦公室裡找找。
可是想想又算了,他以前也不是沒找過,只翻來一本《意識下的冰山》,找到那段被王壘批註的句子,之後就沒其他東西了。
王壘辦公室就像王壘本人一樣,收拾得乾乾淨淨,一點多餘的東西都沒有。
除了必要的文件和書外,沒有其他東西。
張一帆繼續往前走,到了檔案室,他輕輕按下門把手,門開着。
檔案室本來就是可以隨意出入的地方,不關門很正常。
張一帆聞到一股熟悉的灰塵味,他徑直走到最裡面,舊紙箱的體積很大,檔案室的櫃子根本放不下,一直都是堆在最裡面。
以他對沈立文的瞭解,趕他出去後,那個舊紙箱沈立文是肯定不會親手搬的,多半會叫一個小年輕移回來。
張一帆走到最裡面,窗簾下的一絲光溜進來,照亮牆角,那裡空空的,什麼都沒有。
張一帆呆了一下,打開手機,用手機的屏幕光在櫃子上翻找起來。
沒有,沒有,哪裡都沒有,舊紙箱不見了?
還是說被人分成好幾個部分放到櫃子裡?
張一帆一個格子一個格子找過來,還是沒有。
難道不在檔案室?在其他房間?
張一帆有點頭疼,還是先去沈立文的辦公室找吧。
希望他沒有鎖上自己的辦公室,不過這個可能性不大。
張一帆後悔沒叫小周過來,萬一門鎖上,他可一點辦法都沒有。
術業有專攻啊。
自己擅長打開一個人的心鎖,但是真實的門鎖他卻無能爲力。
張一帆檢查完最後一個格子,把盒子推回去,灰塵撲出來,癢到鼻子,張一帆扭曲着臉,臉上的肉移來移去,用手捂住鼻子,忍了好一會兒,纔沒打出噴嚏。
他不敢再在資料室裡呆着,走出去。
走到一半,鼻子又癢起來,噴嚏憋在半路,要打不打,臉上揪起兩指頭的皮,好難受。
反正沒人,不如打一個吧。
張一帆張大嘴,閉上眼睛,手捂住嘴巴,正要準備好好打個噴嚏,卻突然聽到了卡啦啦的響聲。
他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