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生賣的那塊狼皮,被山上獵戶姓黃的那家,留了好些年。
那家以前是逃荒的,老家發大水跑到遊寒村。
遊寒村接收了。
沒地方就在山上住,慢慢地,被迫幹起來獵戶的活計。
而姓黃的這家人,爲獵這隻獨狼,曾里老漢加兩個兒子全受傷了,有一位兒子直到現在還跛腳呢,那老漢和兒子們當年躺在炕上大半年。
然後本以爲會賣個好價。
可是將狼皮每次拿到山下問收皮子的,對方至多就給六兩銀錢,說皮子被扎的過於損毀,再多就不收了。
這家人就覺得六兩太虧,仨人躺炕上喝那麼多藥湯子不算,還有一位兒子會一輩子跛腳,他家想賣十兩,一頭野豬還三四兩呢,這可是狼。
就這樣,狼皮剩下了,被小稻這次賒出來,然後又被水生誤打誤撞賣給一家大管事。
那管事的娘風溼挺嚴重,聽人講睡狼皮褥子好,還最好是公狼。
水生對左撇子報賬道:“我賣了十五兩,再多,他就不幹了,說是早就和收皮子的打好招呼,讓收皮子的給留意。我怕再叫價他縮了不買,就賣了。”
左撇子傻眼地捧着賣果子、賣雞蛋、賣花生米、賣魚、賣蜜等等的銀錢,這又收了皮子錢,只粗粗估計,去掉成本,連給五叔家騾車的使用錢都扣除,他今兒一天淨剩八兩左右的銀錢。
五兩是皮子,佔大頭。
剩下的三兩是亂七八糟那些加一起的。
就這,還沒加上他算卦的額外六兩呢。
朱興昌說:“我都沒敢全賣啊,要不然我魚就剩不下啦。”
被朱老二一頓數落,:“大哥,你就都賣了唄,到時候我再勻你點兒雞蛋。”有毛病是咋的。
莽子是吃驚的直閉不上嘴,好半響建議道:
“要我說,撇子,咱都跟完了,全都知曉住哪了,咱也別回去,我看這裡挺來錢。多掙一些,你家就能緩過勁兒來了。”
莽子和撇子挺有話聊,性子也差不多,最瞭解左撇子爲人。
猜到左撇子其實最上火的,一是岳母丟的那數額巨大且意義不同,二嘛,去除岳母的,還真不是爲自家丟的銀錢着急,是着急朱家和羅家兩位親家的銀兩。
所以他想着,咱大夥幫忙多幹些日子,反正地裡也沒活了,吃吃辛苦多掙一些,哪怕用作給羅母再交看病錢或是給朱家個十兩八兩的,別讓朱家手裡那麼空也行啊。
聽說那老爺子喝湯藥呢,那一大家子,過些日再做做冬衣,再過過冬至過年啥的。一貓冬,各種大節就快來了,更何況還得給人隨禮,有好些秋後成親的。
莽子這人真挺實在,一點兒沒有看你掙錢了,我們不能白幫忙之類的心理,先想的是:眼下,左家多難呢。咱幫忙就費點兒力氣唄。
左撇子卻在心裡已然想好,真要是買賣一直這麼好,真能一邊跟蹤一邊掙不少錢,回頭他不能讓大夥白忙。
不敢說將掙的全分了,他家確實醫館還躺一個呢,聽水生回來,那頭在花錢如流水,但是每人給個兩吊、三吊挨凍辛苦銀錢,或是回頭給點兒糧食抵辛苦錢,這都是應該的。
且他此時還建議道:“晚上大夥還沒吃飯呢,我今兒炊餅還賣沒了,那啥,咱大夥今晚吃點兒好的。”
左撇子站在大車店門口,給指位置:“你朝前走到頭一拐,把頭那家麪湯鋪子那面可好吃啦,紅是紅綠是綠,麪湯肉香味兒,你沒等進店就能聞到。”
死活讓大夥非去吃完熱湯麪。
一碗麪比餅子貴不了多少文,咬咬牙,咱這些人攏共也花不了多少。就多花出兩頓餅子錢吧。
這也是左撇子這一生中,第一次所謂的請“哥們”吃飯。
莽子拽他:“那你咋不去?”
“老弟,我吃過啦,要不我能知道好吃嘛。那陣我炊餅早賣沒了,肚子餓的咕咕叫,手都餓突突的,眼瞅着直打哆嗦,我就進去整了一碗。你快去。你還是長輩,帶着那些小子吃飽飽的,這錢快拿着。”
當莽子帶着跟蹤小組成員們離開後,左撇子才從擔子筐裡掏出最後一個炊餅。
他一邊坐在炕沿邊啃炊餅,一邊看他今天記下的。
別看他對別人大方,還勸自己一碗麪沒餅子多幾個銅板,但是到了他自己這裡,卻極爲捨不得,恨不得一個銅板掰開花。
當這餅子三兩口被他吃完,噎的直咳嗽,他抹抹嘴邊的乾糧渣子抹回到嘴裡,開始燒炕。
賃的這大車店的屋子,價錢過於便宜,是後院一個矮趴趴快倒的小草房。
訂房前,店家就說好了,不負責給燒火,咱得自己燒。
左撇子又翻出存的兩筐花生,掏出岳母給配好的鹽還有糖。
一筐花生大概要用多少鹽翻炒,岳母都用紙包給包好啦。
他下鍋一炒就行,讓明日金子甭管跟蹤到哪裡還能接着賣。
這天晚上,左撇子躺在大車店的炕上,一會兒聽金子囑咐大夥:“雖然掙錢挺好,但咱別忘了是幹啥的,有時候別爲掙錢跟丟人。”
一會兒聽朱老二幫大夥補充細節,咱在追蹤的過程中,還應該加強什麼。
一會兒又聽到大家說起那麪條了,尤其莽子用胳膊碰碰他說:“那麪條真像你說的似的,是真好吃啊。”
左撇子笑:“是吧,我就說好吃。”
莽子說:“怪事兒啦,咱自家偶爾也能煮一頓麪條,但你說咋就和麪館的不一樣呢。可能咱心裡有鬼,就覺得花錢的不一樣。”
太累了,左撇子都好久不腿疼,這兩日他跑的太多又腿疼上,是在莽子形容那麪條有多好吃的聲音中入睡的。
可以說,第一天“旗開得勝”,掙了錢,又超額完成初定的任務,卻不想才睡一宿覺的功夫,白玉蘭找來了。
左撇子才醒來,就聽到一個不好的消息,羅婆子在鎮上治不了啦,就一直這麼昏着,沒怎麼醒。
說腦子裡有血,眼睛也充血,人家鎮上的郎中說治不了啦,讓擡縣裡接着治,上一些更好的藥。
左撇子將算卦的錢還有賣皮子的錢,一下子掏空,全給了白玉蘭:“多少錢都治,一定要治好咱親家母。”
而這天,給咱跟蹤小組的人全都氣壞了。
那些賊人聚首,跑到一個叫同泉浴的地方,淫穢之態必顯。
男男女女都在一個澡池子裡面相互搓洗,池子上還有歌姬唱曲,酒罈子一罈又一罈的朝裡面搬。
他們開始用偷來的銀錢大肆慶祝,還分贓。
跟蹤小組的人,卻連個鹹菜條都沒有,才一人分得倆饅頭幹噎,瞪眼望着裡面喧鬧。
而縣裡醫館這面,小麥更是撲在羅婆子身上哭道:“婆母,你一定要挺住,我求求你了。”
大顆大顆的眼淚往下掉,有那麼一陣,羅婆子都上參片吊命了。
這一宿,那面害左家的人在狂歡,左家人卻在掉淚。
直到郎中宣佈,羅婆子穩定了,小麥這纔敢離開。
她這麼多天不敢離開,日夜不睡,就是怕羅婆子挺不過去。什麼都親手來。
眼下,她瞄一眼婆母吃的那很貴的人蔘,留了一張字條給醫館小二哥,讓交給出去買早飯的白玉蘭。
字條最後一句話是:“沒事兒,啊?”
娘說是樑主簿找人乾的。
給她等着!
小麥拿着刀,一個姑娘還怕路上遇到流氓,倒是不怕,就是怕惹來不必要的麻煩,給臉上抹了污泥,走向了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