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色的眸子微微閃躲,不知爲何,陵天蘇看出了她眼底的抗拒與淡淡的惱意。
“多謝世子殿下關心,不過是小傷,無恙的,世子妃身子尚未大好,現下轉寒落雪,世子殿下還是早些回去照看吧?”
說着,手便扶上了院門,欲勢做關,竟是溫和的下了逐客令。
陵天蘇意外。
她性子素來溫和似水,從不會做這種無禮趕人的舉動,他忙伸手抵住院門,目光帶着幾分擔憂道:“小秦先生可是遇着了什麼難事?”
一年前,天子便有意招孟子愉爲駙馬,雖說經他這麼一鬧,暫時打消了天子的念頭。
可是在這一年間裡,她竟然不是住在清音殿,而是葉家小院,這其中明顯透着很大的問題。
秦紫渃看到他撐門竟是不走,頓時露出羞惱的神色。
咯吱咯吱,踩着積雪的腳步從小院中傳來,卻是秦紫渃的貼身宮女小魚兒。
她面上的惱怒神色可比秦紫渃明顯多了,面上的黑灰也比她更爲狼狽,頭髮都炸嘭了起來。
她一副氣惱的樣子將門直接打開,看着陵天蘇,眼珠圓瞪:“世子殿下起得好生早啊,方纔聽世子殿下問煉器失敗之事,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明知故問?”
小魚兒磨了磨牙:“世子當真不知我家公主爲何心緒不寧,導致煉器失敗?”
陵天蘇莫名其妙,心道這關我什麼事。
見他一副懵懂的模樣,小魚兒又急又氣:“世子殿下難道不知您與世子妃昨夜新房其實與這間小院寢屋只有一牆之隔,明明知道隔壁住着人,爲何動靜就不能小一點,只曉你身強力壯,就算不顧及我家公主的感受,也當時得憐惜一下世子妃的身子纔是,大半夜的,還要不要人睡覺了。”
秦紫渃面色頓時羞紅滴血,趕緊伸手去遮這個口無遮攔的臭丫頭的嘴。
結果小魚兒惱怒反抗得厲害了些,碰到了她受傷的手,剛止好的血,又染紅了帕子。
陵天蘇着實被小魚兒的話嚇到了,伸手握住秦紫渃的手臂,將帕子拆了,又重新上藥。
看着她一副要找小魚兒算賬的姿勢,他不禁蹙眉低聲道:“別鬧了,自己受傷了也不知道顧念一下,你這隻手若是炸壞了,日後可就別想在煉器了。”
話語之中,責備的含義饒是小魚兒都聽了出來,她氣得橫眉豎眼,心道這小子憑什麼兇她家公主。
擼起袖子就要跟他好好幹上一番,餘光微瞟,卻是看到秦紫渃面上一怔,隨即羞赧似地垂下了螓首,將手掌乖乖地放在他掌心裡,一副任君施爲的模樣。
這番毫不客氣的責備之語,不帶疏離的客套,認真的尊敬,七分訓斥,三分擔憂,深得她心。
陵天蘇將她手掌重新包紮好,又取了幾瓶上好的藥膏,交給小魚兒:“說話當真是愈發放肆了,你又未見過本世子的身子,怎曉得我身強力壯。”
小魚兒呆了。
昨夜分明耍流氓的是他,怎地此話說得她更像是調戲世子的女流氓了。
這空口說大話的帽子一下扣在她頭上,將她扣得沒有了半分思考的能力,漲紅着秀氣的小臉,勃然大怒道:“誰說我沒見過!不僅我見過,公主也見過!”
“啊!!!”素來溫婉,說話都是細聲細語生怕驚擾了蚊子的紫渃公主生平頭一回尖叫出聲,一副被這蠢丫頭生生氣哭的模樣,伸手便又要去捂她的嘴。
陵天蘇憂心失控的公主殿下又將她傷口崩開,將她手臂握緊不讓她胡亂動彈。
他沉着張俊臉,也動了怒意:“當着你主子的面胡說八道什麼?!”
這丫頭,仗着公主對她的放縱寵愛,當真是愈發的口無遮攔了。
這是什麼話都能說的嗎?
她家公主的清譽,遲早敗在她的手中。
憤怒過後的小魚兒頓時也曉得自己說了什麼可怕的虎狼之詞,心中大羞,可一對上陵天蘇那雙怒意沉沉的眼,她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小魚兒倔強咬脣,低頭看着自己的鞋尖,眼淚在眸中打轉,也不去解釋什麼。
陵天蘇見她這副模樣,微微一怔,眉目微凝,思索了片刻,道:“你……”
“世子殿下。”秦紫渃卻是忽然打斷道:“是小魚兒胡言亂語,失了儀態,還望世子殿下念在小魚兒年紀尚幼的份上,莫要計較。”
她面上羞紅之意未散,將小魚兒看了一眼,水色的眼眸閃爍出微微漣漪,伸手將她輕輕拉入身後。
陵天蘇眼眸微垂,將秦紫渃的手臂鬆開:“器鼎炸壞了,小秦先生若是需要新的器鼎,過幾日我便去送一個新的過來,手傷了這幾日便好生休息一下吧?雖說小秦先生整日不愛出門,出去走走放鬆一下心情當是極好,只是這幾日京城裡不是很太平,待在王府之中,倒也不錯,若是無聊的話,可以去找玄侍討要幾隻馴養好的小妖獸逗逗悶子。”
“不太平?世子殿下此話何意?”秦紫渃眼眸微閃,帶着幾分不解。
想必當真是不愛出門,整日沉浸與煉器之中,對於近日來京城之事都不曾入耳。
陵天蘇道:“京城之中,發生了幾起古怪的命案。”
“命案?一般命案不都是交由羅生門來負責的嗎?爲何世子殿下看起來十分在意?”
陵天蘇靜默了片刻,眸光微沉道:“或許……羅生門也處理不了此事。”
秦紫渃正待要繼續發問,他卻擡首微微一笑,道:“小秦先生非是朝堂江湖上的人,就不必過於深究此事了,煉器有什麼需求,葉家皆會滿足小秦先生的。”
她既然遠離皇宮內院,也未去器宗小閣樓,想必是刻意躲着天子以及宮中那些人。
爺爺擅作主張將她接入葉家,甚至十分微妙的就安排在了輕衣小院的旁邊,確有不妥。
只不過,在這皇城之中,陵天蘇的朋友並不多,秦紫渃卻是爲數不多能夠交心的朋友之一。
沒有道理像對待容家小姐那般,拒門於千里之外。
當年遠古之地,追隨守護之情,陵天蘇從未遺忘。
若她有需求,他當時儘量滿足,她若有難,他亦是會全力相護,無關與皇家的那些是非恩怨,更無關世家中的暗潮涌動,更無關男女之情。
他們之間的關係,本就是交心淡入君子。
對於陵天蘇的好意,秦紫渃並未拒絕,她忽然伸手,解下他腰間隨身佩戴的短刀凜冬,展顏輕笑道:“恰好近日以來,煉器之道已達瓶頸,可否借世子此刀,讓紫渃好生參悟一番。”
陵天蘇怔了片刻,隨即道:“此刀已廢,再研究也是白費力氣。”
秦紫渃眼眸之中笑意未散,卻是微黯一瞬:“煉製出一把絕佳的玄器或者靈器不難,可是將一把報廢的靈器修復,卻是一件極爲困難的事,若是紫渃能夠藉助世子此刀,修復完全,這器道瓶頸自然也就不攻而破。”
世間損廢之器,何止千萬。
以秦紫渃的身份,如何尋不到。
只是她見此刀損毀徹底,陵天蘇仍舊貼身佩戴收藏,想必意義非凡。
對於天下大事,京城詭異命案,她力不從心。
只是對於此刀,她想爲他修好。
陵天蘇怔道:“此刀損毀徹底,根本無……”
“天攻機墨術。”她微微一笑,道:“此煉器之術有上乘修器之道,近日來我多有研究,只是一直苦於沒有合適的靈器來練手。”
“天攻機墨術?是兵侍首領……”陵天蘇記得只將繪製好的千機圖手稿交予張鏘一人。
秦紫渃道:“張鏘是我師兄,我知曉他近一年來,正在修習天攻機墨術,只不過此術非是從張師兄口中得知,靈界秋雨大師,於我有授業之恩,她雖非紫渃名義上的恩師,但在煉器一道,對紫渃一直有很大的幫助。”
天攻機墨術是根據千機圖演變而來,雖不如神界珍藏器術《千機圖》那般千變萬化,無窮奧義,可是在靈、妖、人三界之中,卻也是頂尖煉器術的存在了。
秦紫渃竟然能夠得秋雨大師親授《天攻機墨術》,想必是那位秋雨大師也看中了她煉器的天賦與資質。
畢竟金靈之體,天生符器雙修,千年難遇。
怕是在不久的將來,她的成就,必然在葉家兵侍首領張鏘,甚至是她的師父胡不器之上。
陵天蘇看了一眼她手中的凜冬刀,沉默了辦響。
凜冬刀本是子憂孃親留給她的,她又轉送給了他,若是能夠修復,自當再好不過。
“如此,那便多謝小秦先生了,其實我傳於張鏘的並非是天攻機墨術,而是千機圖,較之更爲完善一些,若是小秦先生不嫌棄,我願今夜再臨摹一份圖紙出來,先生大可觀摩參悟一二,希望對你能夠有幫助。”
對此,秦紫渃會心一笑,不以爲意。
雖然她不知曉陵天蘇從何習得天攻機墨術,但她並不認爲在人間九州之中會有任何煉器術比天攻機墨術還要精湛完美。
她也並未拒絕陵天蘇的好意,點頭道:“如此,便勞煩世子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