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如今……他就要死了,最後時刻,恢復了視覺,他反倒想聽聽她的聲音,見見她的模樣了,即便等來的是一個令人絕望的現實,也不重要了……
僅存的元力緩緩灌入尋風珠內。
碧色是珠子中心蕩漾着一片水色漣漪,盪漾片刻後,卻是一片安靜黑暗。
陵天蘇目光灼灼的盯着珠子,沉默半響,不時有燃着火星的焦黑木頭掉落,整個木屋已經搖搖欲墜,陵天蘇依舊無動於衷的盯着手中的珠子。
忽地,陵天蘇在火光之中笑了起來,輕笑之間逐漸變成癲狂大笑,笑得撕心裂肺。
面上笑着,眼角卻劃過一絲晶瑩的淚水。
“好!牧子優!很好!謝謝你讓我知道了我竟是如此的天真可笑,到了最後一刻竟然還對你抱有了一絲幻想,是我愚不可及!”
陵天蘇掙扎起身,欲將手中定情信物尋風珠砸得稀爛,此時頭頂上方,燒斷了的巨大橫樑陡然落下,狠狠砸在他後背上。
爬起一半的身子轟然倒塌,背後燒得焦黑的木質橫樑上還燃着烈火,橫樑與陵天蘇後背相撞的瞬間,擊出無數點點火星,握着尋風珠的手一鬆,珠子直直墜落,滾出去好遠。
橫樑的高溫將陵天蘇後背衣衫盡數燒燬,空氣中頓時泛起一股肉體烤焦的味道,陵天蘇後背本就插着一對鳳翼匕首,重物撞擊之下,匕首刀鋒更是深入骨髓,饒是性子堅韌的他,也接受不住接連的身體上的傷害,不禁悶哼出聲,嘴角鮮血止不住的流淌。
不知是不是後背的錐心疼痛緣故,還是因爲珠子給他帶來的傷害,陵天蘇披頭散髮,滿臉血污,雙目赤紅着,眼中充斥着不知是悔恨還是憎惡的情感,稚嫩的面容卻如同從地獄深淵爬出的魔鬼一般,直直的看着前方,看着靜靜躺在前方的珠子。
少年心性的他,再也忍不住,順着眼角流下來的一行血淚,一道淒厲的嘶吼從他口中迸出。
咔嚓一聲,又是一根斷裂的木頭落下,狠狠砸在尋風珠上,只聽見什麼東西破碎的響聲從中發出,那是珠子碎裂的聲音,也是陵天蘇心底某物破碎的聲音。
聽着屋內絕望而無力的嘶吼聲,狐樹老頭不忍心的閉上老眼,老淚縱橫。
族長,我有負你的囑託!
牧片風看了看臉色不大好看的北族族長,快意大笑道:“世侄啊,看來你也有失手的時候,想來不用再怪二叔我多此一舉了吧,若是這小子從你手上跑掉了,想來就算你是族長,大哥也不會輕易放過你的吧。”
牧連焯面色鐵青,沒有理會自家二叔的嘲諷,炯炯的黑色眸子出神的盯着火光沖天的木屋,淡淡道:“小侄出手二叔大可放心,那小子死已成事實,只不過在於早一刻晚一刻的區別罷了。”
…………
牧子優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如此軟弱無力過,即便當年出了那等子事,她的心情也沒有像現在如此絕望,因爲陵天蘇就要死了,與他的全部南氏一族,死在她與他的這場婚禮陰謀之下。
牧子優心中絕望的苦笑,若是沒有她,相比陵天蘇此時正無憂無慮的自由奔跑在叢林之中,遠離這些陰謀與算計,也不用千里迢迢來這北域受盡折難,雙目盡毀。
這一切都是因爲她。
牧子優心中陷入無限的自責,如果自己當初好好的遠離他就好了。瘦弱無力的手掌緊緊握住手中尋風珠,如同握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
尋風珠本是一對,另外一枚珠子在他離開北族那一日,她送給了他。
多少個日日夜夜他們靠着這對尋風珠深聊到半夜。
當時她是這樣想的,即使她清楚他看不見她現在的容貌,可讓他多聽聽自己的聲音也是極好的,看着他看明明稚嫩卻故作成熟的模樣,她有好幾次忍不住偷笑出聲,有時候喜歡一個人就是這樣,即便相隔萬里,也想時時刻刻知道對方的狀況,每天心情如何,是否安好。
他們相處時間並不是很長,牧子優和陵天蘇的感情完全是建立在狩山那危險而不失溫情的短暫時光裡的,他們可以說得上對對方並不是很瞭解,至少對牧子優來說,她有很多秘密是不爲陵天蘇所知的。
正因爲如此她纔將珠子在臨別時贈予了他,她害怕他會後悔,想來也是覺得可笑,自多年前發生了那件不可挽回的大事之後,她自認爲這時間已經沒有什麼人或事足以動搖她的心,可事實證明不是這樣的,她害怕陵天蘇會後悔,因爲當初自己畢竟是用最醜陋的面容面對他的,當初見他一臉吃驚憋屈還帶着一絲絲委屈的表情,當時只覺得好笑,到了後來不免又覺得有些後悔,畢竟世上男兒皆愛美,他沒有記住自己最美的時刻,會不會覺得很遺憾,還未成年的他日後會不會覺得自己是因爲一時衝動而娶了她。她自己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竟有一天會像一個小媳婦兒似的,輾轉反側的擔心着揣摩着。
知道滅南計劃的那天來臨,她被禁錮在了這個不見天日的狹小房間裡,自那天起,萬世矚目地位尊崇的她,失去了自由。她第一時間就要聯繫陵天蘇,即便她什麼忙都幫不上,她也想看看他,聽聽他的聲音,知道他是否安然,可現實令她絕望,相連了無數次的尋風珠,居然失聯了,不用腦袋想也知道這是族內之人搞得鬼,她的世界從此黑暗,喘喘不安,心中的沉重似乎要將她壓抑窒息。
一直靜寂無聲的尋風珠忽然閃了閃,牧子優心中一跳,以爲自己看錯了,趕緊拿近珠子,眼睛眨都不眨的細細端詳,不知不覺的屏住呼吸,生怕是自己的一個錯覺。
珠內深幽逐漸淡化,如同用手撥開的雲霧,珠內隱約可見模糊身影搖動,牧子優捏珠的那隻手狠狠的抖了抖,指節被捏的泛白,心中無比緊張。隨即醒過神來,又怕將珠子捏壞,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看着珠內那人的身影,那道身影雖然模糊,但她知道,那是她想見卻不敢見的那人。
幸好,看起來他還活着。
牧子優心中無比慶幸,心中不斷期望着陵天蘇能夠活下來。
珠子愈發明亮,珠內那道身影越發清晰。
牧子優僅僅只看了一眼,窒息感愈發強烈了。一股暴戾情緒首次在她心中升騰而起,朝露般的眸子染上了一層寒意,屋外的盆栽靈樹植物們似乎受到了她劇烈心情的影響,瑟瑟顫動着。
牧非及將園內景象看入眼底,不禁冷笑一聲,丫頭,好好看着吧,好好親眼看着那廢物崽子是什麼一步步被我們葬送的。
漫天火光,火中躺着一個渾身是血的少年,少年身後壓着一個看着就覺得後背無比疼痛的燃着火光的巨大橫樑。
是誰?!究竟是誰盡然將他逼到了如此絕境。
珠內,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
絕望!
悲痛!
背叛!
淒涼!
撕心裂肺!
還帶着一絲渺茫的期望。
你在期望什麼,是否是在等待某人的迴應。
那雙眸子如同絕世利刃般透着尋風珠,直刺牧子優心底。
看到無比悽慘的他,牧子優十分無措,捂着嘴脣,淚水像珍珠一樣,從她蒼白的臉頰顆顆滑落。驕傲的她,此時卻像個孩子一樣無聲的哭泣着,心中閃過萬千念頭,卻絕望的發現自己竟無絲毫辦法去拯救他。
“陵天蘇……”
她顫抖着聲音,對着尋風珠,緩緩的念出他的名字。
珠內那人卻恍若未聞,他的那方,聽不見她的聲音。
“我該拿什麼來拯救你……”
“啊!!!!!!!!!!”
迴應她的卻是一聲如同困獸一般不甘的嘶吼。
嘩啦一聲,只聽得對面破裂聲響起,珠內再度陷入黑暗。
牧子優房內一時之間也陷入了死寂。
她腦內陷入一片空白,怔怔的看着掌心珠子。
牧片風踢了踢趴在地上失魂落魄的狐樹老頭,冷笑道:“任務完成,這老傢伙,歸我了。”
牧連焯聽聞,臉色一沉。
牧片風挑眉道:“怎麼?你有意見。”
牧連焯冷哼一聲,卻不做言語,牧片風行事向來我行我素,即便與他爭執也是無濟於事,再說狐樹老頭是死是活,落在誰手中,對他來說根本不重要,他也懶得多費口舌與他糾纏,唯一令他不爽的是,他這個二叔做事壓根沒把他這個族長放在眼中,不過這種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也罷,若他一意孤行,唯有老族長親自出面鎮壓了。
只是……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殘破的木屋,心中忍不住嘆息一聲。
“嘩啦!”
似有什麼抖動的聲音。
牧片風離去的背影微微一震,猛然回頭,鷹隼般銳利的目光投向熊熊火光之中。
牧良平見他忽然轉身,察覺到他的異樣,不由出聲問道:“二叔,怎麼了?”
牧片風目光灼灼,突然笑了起來。
“事情變得越來越有意思了。”
木堆裡的火光中,不知何物抖動的動靜愈發明顯了。
牧連焯證了證,有些不敢相信。雖說當時他有意放他一馬,不過礙於老奸巨猾的牧片風在外頭,他不好做的太過,再加上他心中本就對他頗爲有怨,下手時雖沒有徹底下殺手,可出手依舊狠辣,後來牧片風又補了一擊,怎麼想也應該是死定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