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抹在傷口上的草藥隨着這一聲輕微的炸響,就如同燒紅鐵烙上的螞蚱一般跳了出去,濺得雪白的牀單上盡是黑色的污跡。
那黑色草藥陵天蘇頗爲眼熟,名爲降雷草。
是用於處理雷灼之傷中藥效最溫和的一種草藥。
但以如今陵天蘇這般脆弱的身體敷用此草藥,駱輕衣擔心他仍是有些撐不住這藥性。
便將這降雷草捻磨成粉再給他敷用。
這樣藥效雖然會大打折扣,但除了會給人帶來那撕裂般的疼痛,倒也不會對他身體造成太大的傷害。
如今陵天蘇可以用的藥實在是少之又少。
此藥雖然效果甚微,卻也聊勝於無。
陵天蘇只覺得整個身體又涼又硬,彷彿僵死多年初醒過來一般,不僅渾身上下疼得厲害,更是無一絲對於身體的掌控權。
大腦內,彷彿一瞬間塞滿了無數只螞蟻胡亂竄着,每一根神經都在絞痛着。
耳鳴身不斷,耳膜也彷彿被什麼力量強行撐着隨時會撐炸一般的難受。
好在陵天蘇忍痛忍得習慣了,在這樣的痛苦折磨下,竟是硬生生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口中乾渴得厲害,體內無數的電流好似榨乾了身體裡的水分。
他剛抿了抿乾裂的嘴脣,就聽到有人推門走了進來。
陵天蘇沒有轉頭的力氣去看來者是誰,只聽到一聲熟悉女子的輕咦聲。
“居然能夠這麼快醒過來,真是小瞧了殿下,難怪世子殿下你能夠撐過那一百雷鞭,了不起。”
駱輕衣平靜的說出欽佩的話語來。
手中端着一碗漆黑顏色卻帶着一抹暗紅的藥汁,來到陵天蘇牀邊。
正欲在牀邊緣下坐下,眼神忽然一動,目光定格在他牀頭案邊上的那碗熱氣騰騰的魚湯上。
魚湯升騰起飄渺的熱霧,奶白色的魚湯飄着色澤誘人的魚片肉。
翻卷着的片片魚肉彰顯着煲湯主人的細心,其中的魚刺居然盡數被剔除了個乾淨。
駱輕衣心中微微疑惑,她照看世子殿下有一會兒了。
不過剛離開配個藥的功夫,怎麼這兒就多出了一碗魚湯?
難道有人進來過?
想到這裡,好看的秀眉微微凝起,府中的暗侍怎麼回事。
世子如今這幅模樣,怎麼還能夠隨意讓人出入世子臥室。
不過好在看世子殿下並未出什麼意外。
想到這裡,駱輕衣出於一貫的小心謹慎,不放心的看了一眼陵天蘇,不禁又是微微一怔。
這屋內密封措施做得極好,雖然大雪下了一夜,房頂屋檐之上積了厚厚的雪層。
但絕不會有融化的雪水滲到世子殿下的房中來。
可如今世子殿下臉頰上,那一滴晶瑩如水滴般的液體又是從何而來?
不像汗水,反倒更像是淚水。
只不過世子殿下兩眼乾幹,也不像會被痛哭的模樣。
陵天蘇渾身上下都是僵硬麻木痛苦的,臉上更是毫無感覺,自然感受不到臉頰上的異樣之處。
他眼珠子動了動,只見駱輕衣臉色不比昨日所見的那般紅潤有血色,帶着一絲蒼白。
眼底微微透着疲倦,許是因爲這件事也操了不少心。
然後看着她將手中盛着烏黑藥汁的木碗挨着那碗尚冒着熱氣的魚湯放下。
面無表情的一隻手撐在牀榻之上,另一隻手伸出一指朝他慢慢逼近……
陵天蘇頭皮一炸,竟然生出一種即將要被調戲的感覺。
好在駱輕衣並非女色魔,纖細修長的食指輕輕拭去他臉頰上的淚珠。
心中想着,這許是府中哪個年輕的小婢女,見這世子生的俊秀不凡,動了小心思吧……
見她沒了下一步動作,陵天蘇心中的緊張總算是淡上幾分。
他乾啞着嗓子問道:“我臉上有什麼嗎?”
說完,只覺得本就乾澀的嗓子更加難受了,下意識的又抿了抿乾裂的嘴脣。
想再說話卻是發現嗓子深處癢得厲害,一股子熱意衝上嗓子眼,身體一震,口中就噴出烏黑烏黑的血塊。
再想發聲卻是無比艱難。
駱輕衣輕輕搖首,恰好瞧見他舔嘴脣的動作。
心知在雷鞭的折磨下會容易渴水,便沒有急着爲他上藥。
她輕聲問道:“這有一碗魚湯,你要喝嗎?”
陵天蘇不喜歡喝魚湯,奈何脖子僵硬不能轉動,只能眨巴眨巴眼睛,用眼神來拒絕表示自己情願渴死也不願喝魚湯。
駱輕衣卻將這眨巴眼睛的表情理解成了‘我十分想喝這魚湯!快想死那魚湯了!快來餵我!’。
她哦了一聲,然後翻身脫下靴子,就這般坦然的上了陵天蘇的牀榻。
一手抄過他的後頸將他給扶坐了起來,還不忘扯過一張錦被將他身子遮好。
然後用瓷碗內的瓷勺盛了一勺魚湯,也不吹一下,就直接湊到他脣邊,撬開他的牙關。
將一勺滾燙的魚湯給硬生生的灌了下去。
陵天蘇坐直了身子才發現自己原來一身草藥並未着衣,想來自己身上那件被抽得破爛的衣衫早已給這女人給褪了去。
還這般被人用如此強硬的態度灌着他最討厭的魚湯。
一時之間,真是惱怒交加。
而然對於這麼殘酷的現實,他無力反抗,只能不可抗力的默默嚥着魚湯。
心中默默黯然淚下。
這魚湯……真他媽燙死個人了!
不過那魚湯內似乎摻夾了什麼特殊的藥材。
雖然那魚湯滾燙得讓他壓根就被嚐出啥味兒來。
但是半碗魚湯下腹,竟是讓他恢復了幾分力氣,牙根也有了力量,嚼了好幾塊鮮嫩的魚肉吃了下去。
陵天蘇喝着魚湯,吃着魚肉,心中想着,自己這次是不是作死作過頭了。
將自己折騰成這副鬼模樣,居然與鳳凰靈體與幽冥劫火之間的聯繫都給生生中斷了。
如今就是想用神識潛入九重鳴幻鈴裡找溯一給出出主意都難了。
胡思亂想之際,許是吃飽喝足的緣故。
清醒的意識再度被睏意所覆蓋,迷迷糊糊的咬着湯勺就這般沉沉睡去。
駱輕衣將湯勺從他口中抽出,用衣袖擦了擦他嘴角殘餘的湯跡。
剛將湯勺放入瓷碗之中,房樑之上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音。
那聲音……有點像老鼠板牙在啃門板的聲音,又有點像尖銳的指甲用力刮過木頭的聲音。
駱輕衣滿眼疑惑的朝着房樑看去,被陰暗光線所遮掩的陰影橫樑之上,卻是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
收回視線後,就端起一旁的木碗,將那宛如黑墨帶着一絲暗紅色的藥汁均勻的塗抹在陵天蘇身上。
做完這些,這才下牀穿好靴子,端起魚湯與藥汁的空碗推門離去。
因爲,別院還有兩個病人等着她去治療。
陵天蘇回府這麼久,也就在喝魚湯前醒來過那麼一次。
從那以後的整整兩個多月,便再沒有醒來過一次。
每日就這麼昏昏沉沉的睡着,就連喂藥喝水擦身子換藥都是駱輕衣衣不解帶的一人而爲。
葉沉浮臉色陰鬱,眉心隆起,看起來心情十分沉重。
他看着牀榻上日漸凋零的孫子,沉聲道:“陵兒何時能醒?”
這話自然是對着身邊駱輕衣說的。
“葉公放心,世子殿下的傷勢總算穩固下來了,生命已無大礙……
只是醒過來怕是還要些日子,而且即便是清醒過來,沒有陛下的‘解元丹’,世子殿下的修爲怕是很難回來了。”
“……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葉沉浮心中總算是放下一顆大石,看着駱輕衣說道。
駱輕衣與陵天蘇,一個是醫者,一個是病者。
可如今一個躺着,一個站着,竟是同樣消瘦。
“不辛苦,這是屬下的本職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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