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莊園後我們見識到了盆景媽的那位好朋友——看上去很平常的一個女人, 並沒有特別讓人驚奇的地方,然而她經營的這個薰衣草莊園卻實在太令人驚奇了。
莊園裡大片大片紫色的薰衣草正在開放着,在微風中散發出一陣陣奇異的幽香, 那幽香彷彿能醉人似的, 只是略略地聞一聞就覺得整個人都快要飄起來了。放眼望去, 悠然地飄着幾朵白雲的無垠的藍色天空下, 是紫色的花海, 而紫色的花海中,矗立着四個很大的白色的英文字母:LOVE,在一望無際的紫色的映襯裡, 那四個英文字母看上去是那樣的光潤潔白,我從來不知道, LOVE這幾個英文字母, 原來可以這麼漂亮, 它們就像天堂裡的字一樣,散發着有如天使的翅膀散發出的那種光芒, 這光芒與天空裡飄着的白雲遙相呼應,一時竟讓人分不清是置身人間還是天上。
面對着如此美妙的情境,我感覺自己就像是在做夢一樣。我不敢相信,除了醬菜廠,除了已經去過無數次的中央街公園, 除了去有蛇的山上, 我這個國標級經典倒黴蛋竟然也有運氣來到這樣一個像天堂一樣美麗的地方, 這難道不是做夢嗎?我真的交到這樣的好運了嗎?別是跟那次老爸買了一部電腦送來給我做生日禮物一樣只是一場讓人醒來後無比失落的夢吧?而就在我這樣想的時候, 耳畔竟然隱隱約約地傳來音樂聲, 如果我沒聽錯,那是鋼琴發出的聲音。
這一切越來越不像真的了, 感覺就像是在夢裡。這感覺讓我不禁想伸手抓住點什麼,隨便什麼,只要能讓我知道我究竟是不是在夢裡就行了。我一邊這樣想一邊伸手去胡亂一抓,似乎抓到了一隻手,可是我仍然不能斷定自己是否在夢裡,我想轉頭看看,可是我怕我的眼睛一旦離開那片花海它就會消失不見了。
怎麼辦呢?怎麼才能知道是不是做夢呢?我於是想我應該掐一下自己,如果不疼就是在做夢了,可是我又想,萬一真的是做夢,我把自己給掐醒了怎麼辦?這個夢這麼美,我還捨不得醒呢。不如干脆掐我手裡那隻手試試?如果是夢,我掐的是別人,我就不會醒。對!這個辦法好!想到這裡我立刻毫不猶豫地使勁兒掐了一下手裡的那隻手,我立刻聽到一聲像貓叫一樣的哀號聲,而後我的手被另一隻手給狠狠地甩開了。好熟悉的聲音啊,在哪裡聽到過呢?
“蔣曉奇,你有病啊!幹嘛掐我?”我正在一心一意地回想那聲像貓叫一樣的哀號聲究竟在哪裡聽到過,耳畔突然傳來盆景的怒吼聲,差點兒沒把我的耳朵給震聾了。我嚇了一跳,本能地扭頭去看,我發現盆景正一邊不停地甩着手一邊對着我怒目而視。
天啊,我不是在做夢,我剛纔牽的竟然是盆景的手,我掐的當然也是他的手。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掐你,我……”我慌忙道歉。
“嗨!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小氣?被一個女孩子掐一下,能疼到哪兒去?能被奇奇這麼好的女生掐,那是你的福氣!”沒等我說話,盆景媽搶先說話了。盆景媽的這番話似乎很有效,因爲盆景立刻停止了甩手和呲牙咧嘴,也立刻閉上了嘴停止了抱怨。
不管怎麼說,盆景的那一聲哀號聲至少證明了眼前的這一切並非夢境。就在我剛剛開始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時,更加令人難以置信的事情發生了,我看見竟然有三架漂亮的白色馬車駛過來並停在了我們身邊。
如此豪華漂亮的馬車我只在卡通片裡見到過,那是隻有公主才能乘坐的那種馬車。我不明白,一向只會出現在童話故事中的充滿着浪漫情調與童話氣質的公主馬車怎麼可能會出現在簡樸而拙劣的現實中呢?天啊,我真的不是在做夢嗎?我確定我掐了盆景的手而他真的發出像貓叫一樣的哀號聲是發生在現實中的事嗎?我的心神不禁再一次陷入了辨不清夢與現實的混亂中。我忍不住轉頭去看周圍的人,發現每個人的嘴巴都張成了大大的O形包括盆景,顯然他跟大家一樣感到驚奇。
正在大家驚訝不已的時候,盆景媽的好友面帶微笑地說道:“親愛的小公主還有小王子們,爲了讓你們度過終生難忘的一天,今天薰衣草莊園休業一天,專門招待你們。請上馬車,開始享受曲阿姨特別爲你們安排的童話之旅吧!希望你們會喜歡!”此刻再看盆景媽的這位好友,哪裡還是平常的呢?只見她的臉上現出端莊溫和的笑容,渾身上下都散發着奇異的光芒,簡直美極了,我不禁想傳說中的觀世音菩薩大概也就是這樣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麼上了馬車的,也不知道跟誰乘坐了一輛馬車,因爲我的注意力實在不能集中,我的心神變得史無前例地飄忽不定,時而飄到這裡時而飄到那裡的心神已經不由我控制,我像是被人施了魔法,似乎除了魔法棒的指向,什麼都看不見也聽不見了。
馬車載着我們繞着花海跑了整整一大圈,然後繞過一片樹林把我們載到了兩棟房子前。這兩棟房子就像童話裡的歐洲古堡一樣,除了時間地點不對,其他什麼都對,對的色彩,對的風格,對的情調,對!這明明就是歐洲的古堡,當然也是隻在電影和童話故事裡才見到過的那種古堡。
我們下了馬車,在盆景媽的那位像女神一樣的朋友的帶領下,穿過一片嫩綠的草坪,又順着古堡旁邊的一條石頭小徑繞到古堡的後面。古堡的後面竟然有一個比童話故事裡的花園還要更美的花園。花園裡不但有各式各樣的花草樹木,而且還有雕塑和噴泉,在噴泉的旁邊,擺着一張設計精美的大大的餐桌,餐桌上鋪着潔白的桌布,桌布的上面擺放着鮮花、水果和各式精美的杯盤,這樣的餐桌我也只在那些表現王公貴族生活的電影裡才見識過。我從未想過,我這樣的窮光蛋竟然也能有機會站在這樣精美的餐桌前面。
更加令人驚奇的是在離噴泉不遠的地方竟然還有一個大大的游泳池,泳池裡的水清澈透明,泳池的邊上擺着躺椅,躺椅的背後是茂盛的我根本就叫不出名字的綠色植物。盆景媽的朋友說的沒錯,這千真萬確是一次童話之旅。說真的,在今天之前,我從未將自己跟童話裡的公主之間建立過任何聯繫,然而現在我竟然有點覺得自己變成童話裡的公主了。
“哇!”,“天啊!”,“這是真的嗎?”,“我不敢相信!”,“不是在做夢吧!”……我的耳邊不斷傳來驚叫聲,看來,感覺像是在做夢的人絕對不止我一個。
就在大家看到花園裡的一切併發出此起彼伏的驚呼聲的同時,我們被告知今天郊遊會的大部分時間將在那個泳池中度過。像菩薩一樣溫柔慈祥美麗的曲阿姨給我們每個人發了一件游泳衣和一個泳帽,並且還非常耐心地給所有的女生一個一個地塗防曬霜。她說,我們可以在泳池中的淺水區盡情嬉戲玩耍,但是絕對不能越過淺水區和深水區之間的界限,還有玩累了可以躺在泳池邊的躺椅上喝飲料曬太陽,中午的時候泳池邊那張精美的餐桌上將會擺上豐盛的午餐和一個精美的生日蛋糕,我們大家可以一邊聊天一邊慢慢享用。她還說,人生中像是這樣的聚會是不可多得的,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尤其是在少年的時候,能夠享受到如此豪華盛大的聚會是一種有如童話般神奇的福氣,她希望我們每個人都能夠用心珍惜今天的幸福時光,並能夠將這時光雕刻成最甜美的記憶。
曲阿姨說的每句話都像詩歌一樣動聽,她的面容像月光一樣皎潔,她的神情充滿了母親般的慈愛。我對她的印象已經跟看到她第一眼時大大地不同了,剛剛見到她時,感覺她是個很平常的女人,穿着很普通,長相也很普通,可是現在我真的是覺得她比傳說中最美的女神還要更美。她的聲音她的面容她的神情以及她說的那些話無不令我深深沉醉。我第一次發現,一個人是美是醜原來並不取決於他的外貌和他的衣着。
在輪到給我塗防曬霜的時候她好像塗得格外用心,她問我叫什麼名字,我告訴她我叫蔣曉奇。
“蔣曉奇?很好聽的名字。”她笑着說。
“那您呢?您叫什麼名字?”我問。
“我姓曲,我的名字叫曲直!是一個很中性化的名字,對不對?”
“嗯,是有點中性化,” 我笑着回答。“不過……名字中不中性化有什麼重要?曲阿姨,你知道嗎?你很有女人味哎!”
“呵呵,你這個小丫頭,還蠻會說話的嘛!”曲阿姨聽了我的回答忍不住笑了。
“我說的是真的,我媽要是能像您這樣我會幸福得暈過去的。我媽的名字雖然很女性,可她的人卻沒一點女人味!根本就是惡霸!”
“呵呵,我第一次聽見有人說自己媽媽是惡霸的!”曲阿姨又忍不住又笑了起來。我卻忍不住暗暗地想,曲阿姨一定也有孩子吧?做她的孩子一定幸福死了。
“曲阿姨,您一定也有孩子吧?他今天怎麼沒來?”我心裡的疑問不知怎麼就問了出來。聽了我的問題,曲阿姨先是愣了一下,緊接着臉上那種如月光般皎潔的光突然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陰沉和晦暗的神色。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嘆息着說道:“我女兒叫依依。她死了,死在學校的一場火災裡。如果她還活着,過了這個暑期她該讀高三了!”
曲阿姨的話讓我嚇了一大跳,我不禁開始後悔問了這個問題。
“曲阿姨,對不起!”我立刻誠懇道歉。
“爲什麼要說對不起?傻孩子,你又不知情。”曲阿姨既寬容又和善地說道。然而曲阿姨的寬容與和善並未減少我心中的懊悔。我真不明白老天爺是哪根筋搭錯了,我相信這個世界上再不會有比曲阿姨更有資格做媽媽的人了,可是老天爺偏偏不讓她做下去。反而是那些生了孩子卻隨便亂丟的人,老天爺卻一而再再而三地給她們做媽媽的機會,這老天爺到底長沒長眼睛啊。
“我女兒死後,我辭去了我的工作,下決心要爲她實現她最大的願望。” 曲阿姨接着說道。
“她最大的願望?是什麼?”
“依依七歲那年,我和她爸爸帶她去了一次法國的普羅旺斯,恰好趕上普羅旺斯正在舉辦薰衣草節。記得那時候普羅旺斯的天空湛藍清透,空氣新鮮得像冰鎮檸檬水般沁人心脾,漫山遍野的薰衣草使得整個普羅旺斯好象穿上了紫色的外套。自行車上、牛頭上、少女的裙邊插滿深紫淺藍的花束,整個山谷瀰漫着熟透了的濃濃的薰衣草香。田裡一籠籠四散開來的薰衣草和挺拔的向日葵排成整齊的行列一直伸向遠方,陽光撒在薰衣草花束上,泛出藍紫的金色光彩。田邊斜着幾棵蘋果樹,不遠處幾棟黃牆藍木窗的小磚房子。你能想象我們見到這樣的美景時有多麼的震撼嗎?特別是依依,到了普羅旺斯後她就完全沉醉在那紫色的香氣中了。依依非常非常地迷戀薰衣草的香味,她說那種味道能讓她體會到飛翔的感覺,說只要閉上眼睛,只要聞着薰衣草的草香,她就會感覺自己變成了天堂裡有翅膀的天使。雖然我和依依的爸爸都知道依依很喜歡薰衣草,但我們同時也覺得她說的那些話都是些很孩子氣的話,未免有誇張的嫌疑,所以我們當時並沒有拿她的話當真。”
“那後來呢?”我忍不住好奇地追問。
“後來……後來依依過七歲的生日的時候還有她過八歲生日的時候,她許下了同樣的生日願望。”
“什麼願望?”
“有一天能夠擁有自己的薰衣草莊園!”
“是嗎?”
“我想,如果她還有機會接着許下生日願望的話,也一定還會許下這樣的願望,直到她真正擁有了自己的薰衣草莊園!”
“就是說她沒等到她的九歲生日……她……她的生日是哪天?”
“是,她沒能等到她的九歲生日……她的生日……就是今天。”曲阿姨說到這裡聲音不禁哽咽了,我看見兩行眼淚順着她的臉頰流了下來。
“曲阿姨,您不要難過,我想依依一定是因爲太喜歡薰衣草的香味了,所以就變成天使去守護世界上所有的薰衣草莊園了!”
“奇奇!你真是個貼心的暖寶寶!是個善良的好孩子!你說的沒錯,依依她沒死,而是變成了守護薰衣草莊園的天使!這麼多年來我一直都是這麼想的,正因爲這麼想,我才堅持着活過來了!”曲阿姨一邊伸手擦去臉上的淚水一邊說道。“有一天能夠擁有自己的薰衣草莊園——這是依依最大的願望。爲了實現她的這個願望,我付出了很多心血,終於做到了。如果不是因爲有依依在天上守護着,我又怎麼能夠克服那麼多難以想象的艱辛而擁有了這家薰衣草莊園呢!所以我始終堅信依依她沒死,她只是在一個我看不見她的地方活着!而那個地方就是天堂”
“曲阿姨,您說的真好!”我由衷地讚歎道,不禁想到了柺子叔。同樣都是死去的小孩子,爲什麼曲阿姨堅信她的孩子去了天堂,而柺子叔卻堅信他的孩子去了陰間。陰間不但不美,而且還因爲跟地獄相連而顯得陰森恐怖。我覺得堅信自己的孩子活在天堂裡的曲阿姨比柺子叔更有智慧,因爲一旦這樣堅信,死亡造成的離別就不會令人特別的痛苦了,而對死去的孩子的無限的思念說不定會成爲奮發的動力,眼前的薰衣草莊園不就是最好的例證嗎。柺子叔如果也能這樣堅信,他就不會把自己辛辛苦苦靠修自行車賺來的錢不斷地買成陰間的紙錢,然後一年又一年地燒成灰,說是寄給他陰間的兒子。而且,每年他還要順便燒一些紙錢給閻羅殿裡的小鬼們,還磕頭求他們別欺負他的兒子。我想這樣的柺子叔不管怎麼辛苦和努力,一輩子都不可能會給他的兒子弄一個莊園出來,因爲他始終不相信他的兒子也能活在天堂那麼美好的地方。至於他爲什麼不相信,我並不知道,也許是因爲活得太窮困了,所以連死後也不敢奢望能去個好一點的地方吧。
“好了,防曬霜都塗好了,到水裡盡情地玩兒去吧!”不知過了多久,曲阿姨突然拍了拍我的背說道。
“謝謝曲阿姨!”我從躺椅上下來,很鄭重地向曲阿姨道謝。
“不用謝,能爲你們這些孩子做一點事情是我的幸福。再說,今天也是依依的生日,有你們這羣可愛的孩子在這個莊園裡陪她一起過生日,我想在天上的依依一定會很開心的!”曲阿姨笑着說道,我看見那如月光般皎潔的光輝再一次回到了她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