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土匪離家出走的計劃還在醞釀當中時期中考試如期而至了, 這次期中考試我考砸了,成績一落千丈,當然我是心甘情願考砸的。
雖然這回沒人求我故意考砸, 而且試卷上的那些題目我也不是不會, 儘管這陣子我都沒怎麼用心聽課, 但是如今已經是初三的下半學習了, 早在上半學期我們就已經學完了初三學年的全部課程(這也是那些老師總是沒完沒了拼命壓堂的成果之一, 每個老師都想在上半學期結束全部新課程的學習,以便把下半個學期的時間全部用來複習以備戰中考),所以出現在期中考試試卷上的那些題目我其實是會解的, 我只是不想解。
從小學一年級到初三,我經歷了無數場考試, 除了盆景媽求我故意考砸的那次, 剩下的所有考試我都恨不能再多答一道題目出來。無論是當我還是一箇中等生的時候, 還是在成了優等生之後,每次考試的時候我都想爭取一個最好的成績。
然而這次期中考試我的心情全變了, 當老師把新的空白試卷發到我手裡的時候,我卻找不到哪怕是一點點答卷的動力。在別的同學都在低頭刷刷刷地答題的時候,我只一味地看着那些填空題、問答題、名詞解釋之類的字樣發呆。我一個字都不想往試卷上寫,因爲我總是忍不住想就算我把眼前的試卷答出花兒來,土匪也還是要離開, 土匪離開了, 我答不答試卷或者答成什麼樣又有什麼關係?換個更明白的說法, 我能不能考上高中, 能考上一所什麼樣的考中, 以及將來我能不能考上大學,能考上一所什麼樣的大學, 這些又有什麼關係?反正以後沒有了土匪的日子不過是些連爛菜葉都不如爛日子,不但會發出難聞的氣味,而且只會越來越爛,直到爛得無法收拾沒有任何價值了。到時候讓我拿那些個爛日子怎麼辦呢?
想到這些,我哪還有什麼心情答題呢?那些擺在我面前的試卷全然成了跟我無關的東西,我的心情陷入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消極和絕望的情緒中,這在我是從未有過的。
就像老媽說的,我一直都是個大大咧咧的孩子,很少會爲了什麼人什麼事把自己給弄得要死不活的,我也從來沒爲了什麼人什麼事感到絕望過,以前不管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我總是會安慰自己說:等到明天就好了,明天就會有一顆新的太陽升起來,當新的太陽升起的時候一切都會不一樣的。因爲每天都會有新的太陽升起,所以我對自己的安慰總是有效,所以我總是可以在失望的時候及時地擁抱住希望。不過,這都是在我認識土匪並跟土匪結爲了知己然後又不得不即將面對跟他的分離之前的事了。是的,我因爲土匪第一次品嚐到了絕望的滋味,我因爲土匪不再相信當新的一天來臨時新升起的太陽仍會給我帶來希望,這一切都是因爲我太在乎土匪了,我從來沒有像這樣在乎一個人的去留,是的,從來沒有。
期中考試成績出來後我以全班最後一名的成績震驚了全班同學,當然也震驚了麻雀以及我的老爸老媽。沒有人明白我如何能夠以如此充滿了傳奇色彩的速度從第一名掉到最後一名的,就算地球有萬有引力,就算我是顆熟透了的蘋果,可是我掉下來的速度也實在是太過離譜了,即便牛頓在世,大概也無法解釋這種遠遠超出萬有引力控制的下落速度是從哪裡來的。
牛頓都不一定能夠解釋清楚的事情,麻雀以及我老爸老媽自然更是一頭霧水,他們除了震驚之外對我的退步的原因一無所知,正因爲一無所知所以才覺得不可思議,於是便急於要找出原因來。他們都很急,因爲中考已經不遠了,他們都很爲我的成績擔憂!這樣的成績別說考一個好高中,就是差的高中也未必考得上。
麻雀雖然也着急,但畢竟還不如我老爸老媽着急,畢竟麻雀的手裡,除了我還有好幾十張牌呢!我這一張拿不出手了,他手裡自然還有別的過硬的牌可以出,他雖然也爲我的退步感到可惜,但還不至於像老爸老媽那樣立時變成了熱鍋上的螞蟻。
在得知我考了最後一名之後,老爸和老媽一直圍着我亂轉。他們沒有罵我,更沒有打我,當然也沒有給我臉色看,他們只是一心想要弄清楚這一切究竟是怎麼發生的。他們向我提了很多問題,但是我因爲心情不好,什麼話都懶得說,所以便一直用沉默作爲回答,於是他們只能像熱鍋上的螞蟻似地徒勞地圍着我亂轉。這樣亂轉了幾天之後,他們終於找回了理智,覺得既然我已經考了最後一名了,他們再怎麼圍着我亂轉也是徒勞無益,不如接受現實。他們一經做出接受現實的決定,情緒便立刻平復了下來,於是不再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圍着我亂轉了。
他們似乎無意再追究我退步的原因了,大概是因爲覺得即便追究也追究不出個所以然來吧。
然而讓老爸老媽沒想到的是有心插花化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就在他們幾乎不抱希望了的時候,我竟然主動交待了我退步的原因,其實我會主動交待這一點就連我自己也沒想到。然而我爲什麼會主動交待又是怎麼交待的呢?這還要從那天我把成績單以及試卷拿回家讓老媽簽字時說起。
老媽拿到我的試卷後乾脆看傻了,因爲那些試卷上基本上沒寫什麼字,至於試卷上的題目我不是答錯了,而是根本沒答。換個更明白的說法——我交了白卷。
“奇奇,你不可能一道題也不會啊?你總有會答的題目吧?你能不能告訴媽媽你爲什麼不答題呢?一定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吧?”老媽手裡攥着那些寫着我名字的“白卷”,並沒有衝我發脾氣,而是和顏悅色地問我。顯然她也覺得這次考試我並沒有發揮我真實的水平,那些題目我不是不會答,而是不想答,她看出來了,所以她纔會這樣問我。
“我就是不想答,答了又有什麼用呢?就算我都答對了,土匪也還是要去美國,也還是要離開我,所以我不想挨那個累,我不覺得交白卷有什麼不對的。既然大人們可以隨心所欲地做他們想做的事,他們只顧自己高興也不管我們的感受,那我們自然也可以隨心所欲地做我們想做的事,我們也可以只圖自己高興而不必顧忌大人們的感受。”面對和顏悅色的老媽,這些天來一直都懶得說話的我不知怎麼就說出了我的心裡話,我喜歡的土匪的事我忽然間不再想瞞着老媽了。當然了,如果老媽還是以前的老媽,我是斷然不敢說出我的心裡話的,可是老媽變了,真的變了,她不再是以前那個只會對我大呼小叫對我的表現永遠都不滿意的老媽了,現在的老媽讓我感覺很願意和她相處,並願意跟她分享我的心事。我不確定這種改變具體是從哪一天開始的,但是我能夠確定這種改變確實已經發生了。
“土匪?土匪是誰?”老媽依舊和顏悅色地問道。
“土匪就是趙振軒!”我回答。
“趙——振——軒?哦,我知道了,我聽說豆子他媽的腿能夠治好多虧了一個叫趙振軒的同學幫忙,我想那個趙振軒和你說的趙振軒應該是同一個人吧!”老媽先是一字一頓地重複了一遍土匪的名字,緊接着又恍然大悟地說道。
“趙振軒幫蠶豆他媽治腿的事你是聽誰說的?是小唐她爸告訴你的吧?”我忍不住問道。
“好幾個人都跟我說過,小唐她爸好像也說起過,我記不清楚了,你也知道小唐他爸整天都在傳播各種消息,我也忘了哪條消息是他告訴的我的哪條是從別人那兒聽說的了,反正我是聽說了就是了。後來有一次我去市場買菜碰到豆子他媽,我還特意問過她,她自己也是這麼說的。”老媽說道。
“事實的確是這樣的,我只是奇怪你是怎麼知道的,因爲知道這件事的人不多!”
“你這孩子,還說呢!你既然知道,怎麼都不告訴我呢?有什麼消息呀秘密呀你只管跟媽媽藏着,你是我女兒,不是說女兒是媽媽的貼心小棉襖嗎?你應該跟媽媽心貼心纔對!知道怎麼叫心貼心嗎?就是無話不談,跟自己的媽媽還有什麼話是不能說的呢?”老媽繼續和顏悅色地說道。見老媽如此親切和藹,我忽然爲自己這一陣子在生活和學習上表現出的消極態度感到有些慚愧,我忍不住想,曾經那樣讓我不堪忍受的老媽如今都變快變成天使了,我是不是要求太高了呢?生活已經給了我很多饋贈了不是嗎?老媽變好了,老爸回來了,多了一個可愛的弟弟,而且杏花春雨就要成爲我的小姨父了,我好像不應該再奢侈地要求土匪也能留在我身邊了。
“媽,我現在就跟你無話不談!”我立刻心懷歉疚地對老媽說道。“你知道嗎?在所有我認識的男生裡,我最喜歡土匪,我從來沒有這樣喜歡過一個男生。我和豆子認識得夠久吧,可是我卻一直不喜歡他,雖然我以前一直當他是朋友,但他始終不能瞭解我的心意。可是土匪不一樣,他和其他所有的男生都不一樣。土匪是我的知己,我視爲寶貝的東西他也視爲寶貝,我看不慣的事情他一樣也看不慣,我真誠待人,他比我還更真誠,我喜歡打抱不平,他比我更愛行俠仗義,還有,我們都喜歡海賊漫畫,都喜歡路飛和草帽海賊團。像是這樣的知己人一輩子能遇到幾個呢?恐怕有的人一輩子一個也遇不到吧,然而我卻遇到了,我當然珍惜了!”
“的確應該珍惜!”老媽插話道,仍然和顏悅色。
“可是他卻要去美國了,而且還不是他自己願意去的,是他爸和他後媽非逼着他去的,我一想起這件事來就又生氣又難過!他已經沒有親媽了,他親爸卻還要在他年紀這麼小的時候把他丟到美國去,他爲這個很傷心,他傷心我就更傷心。我還有很多感受是說也說不出來的,總之,自從我知道土匪初中畢業就要離開這裡去美國之後,我就什麼都不想做了,因爲我覺得如果不能跟土匪在一起我做什麼都沒有意義,更沒有意思,所以不想做,包括答題,所以那些試卷我根本即就不想答,一道題也不想答。”我一口氣對着老媽說出了很多心裡話,把老媽聽得瞠目結舌的,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了。
“我知道我不該這樣,我也知道我這樣你和老爸還有麻雀都會對我很失望。但是我沒辦法,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情,我就是打不起精神來聽課,學習和答卷,我對自己也沒辦法。”見老媽不說話,我便接着說道。
“奇奇,過來!”老媽發了一陣子愣後忽然眼含熱淚叫我過去,我於是慢慢蹭到老媽身邊,老媽伸出手臂一把抱住了我,不是輕輕地抱住,而是把我緊緊地摟在了懷裡。
“媽!”我叫了一聲媽,眼淚忍不住撲簌簌地落下來。
“哭吧,媽知道你心裡難過!哭出來心裡就會好過一點!”我以爲老媽會勸我把心思放在學習上,別再去想土匪的事。然而老媽沒有,她只是讓我哭出來。我不知道是因爲老媽的態度讓我感動還是這麼久以來積壓在心底的悲傷徹底爆發了,我終於忍不住把頭深深扎進在老媽懷裡嗚嗚嗚地痛哭起來。在我痛哭的時候,老媽什麼話也沒說,只是不停地用手輕輕地撫摸着我的背,我果然覺得心沒那麼痛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