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動會之後的好多天,棉花糖和蠶豆還是念念不忘那天四乘一接力時驚心動魄的一幕,每天上學或者放學的路上他們總要說說這件事才行。不過每天說的內容都不太一樣,有時候他們跟我仔細描述他們那天的所見所感,像什麼我跑的有多快,我是如何像閃電一樣一個個超越對手的,還有當時他們心跳得多厲害觀衆席上的助威聲掌聲有多熱烈以及我衝過終點的時候有多威風等等;有時候他們則是抱怨麻雀沒讓我去主席臺上領獎而是讓盆景去了,他們認爲麻雀這麼做有失公允,因爲第一名的榮譽是靠蔣曉奇奪得的;還有的時候他們翻來覆去地探討土匪的那個關於田忌賽馬的策略到底有沒有發揮作用,並猜測如果我來跑第一棒的話是不是照樣能拿到第一名。
前面兩種時候我通常不參與討論,但是如果他們提到土匪和他的策略,我就會立刻用自己的親身體會肯定土匪爲此做出的傑出貢獻,確認他的賽馬策略具有不同凡響的戰略意義和價值。棉花糖十分認可我的說法,蠶豆卻屢屢提出質疑。蠶豆翻來覆去表達的其實都是一個意思,就是土匪提出的賽馬策略根本一錢不值,如果我跑第一棒也一樣會贏。蠶豆爲了讓他的觀點能夠站得住腳,居然還自作聰明地試圖用數學的方法來支持他的觀點。棉花糖不服,和蠶豆爭論,也用數學的方法去反駁蠶豆,後來他們之間的爭論竟然演變成一場有關數學計算的戰役並且不得不在路上停了下來。
啪啪啪啪,蠶豆把四粒蠶豆分別擺在地上,又從書包裡掏出一支粉筆來在它們的下面標上一二三四。
“你看,還是他們四個人,假設按照原來的順序,偵探第一棒用了2分鐘,”蠶豆在地上比比劃劃地說。“粉絲第二棒用了3分鐘….”
“哪用那麼長時間,一棒就用兩分鐘那還跑什麼接力呀!”棉花糖打斷蠶豆。
“我豆(就)是打個比方讓你明白土匪的辦法沒用。”蠶豆顯然不在意數據的真實性,認爲只要能說明道理就行。“盆景兒第三棒用了2分鐘,奇奇呢第四棒用了1分鐘,那四個人加起來就是2+3+2+1,結果等於8,對吧?”
“2+3+2+1等於8是對的。”棉花糖說。
“你承認這個就行。那現在換奇奇來跑第一棒,偵探跑最後一棒,四個人加起來那就是1+3+2+2,結果是幾?結果不是還等於8?所以說奇奇跑第一棒還是第四棒結果都一樣,那豆(就)說明土匪這麼安排根本沒用!”蠶豆一邊說一邊連連點頭,似乎對自己的論證感到十分滿意。
“說你一根筋你還就是一根筋!偵探跑第一棒用2分鐘,跑第四棒還用兩分鐘?偵探第一棒用兩分鐘是因爲他起跑快,有優勢。他跑第四棒就沒有這個優勢,兩分鐘他就跑不下來。還有奇奇,第四棒能跑出一分鐘來,第一棒她不見得也能跑出這個成績,她跑第一棒恐怕得用更長的時間。”棉花糖說道。
“你這麼說沒有道理,”蠶豆立刻反駁道。“他們跑第幾棒都應該是一樣的,因爲他們還是他們,腿還是他們的腿,怎麼可能跑這棒跑得快跑那棒就跑得慢了?再說每個人跑的距離都是一樣的!”
“蠶豆,棉花糖說的是對的,”我忍不住插話道。“我要是跑第一棒肯定得用更長的時間。”
“爲什麼?”蠶豆困惑地問。
“因爲開始跑第四棒的時候我在最後,我拼命去追前面的人,拼命你懂嗎?就是我沒辦法跑得更快了,要是再快的話就得死掉。可是如果我跑第一棒,和別人一起起跑,我只要盡力保持領先就行了,我就不用這麼拼命追,因爲前面沒有可以讓我拼命追的東西。”我說。
“我不懂,爲什麼第四棒能拼命第一棒就不能?我認爲想拼命隨時都可以拼命!”蠶豆仍舊固執已見。
“算了,”棉花糖終於泄氣了。“他說想拼命隨時都可以拼命倒是對的!”
“好吧!算了!”我也泄氣了,對於蠶豆的一根筋通常我們都無能爲力,況且我也必須承認“想拼命隨時都可以拼命”這句話本身的確沒什麼毛病。
“你認爲你期末考試能考第幾名?”有一天我這樣問土匪。
“管它第幾名!我只要把我會的題目寫上去就OK了!”他說。
“你要是考不好的話,你老爸會不會罵你或者打你?你不怕嗎?”
“我怕他?”土匪瞪着眼睛看了看我。“我要是告訴你他怕我你一定會以爲我在吹牛吧?”
“那你是吹牛嗎?”
“不是,實際情況就是我不怕他他怕我!”
“哦!”
“你擔心自己考不好你媽會罵你是嗎?”土匪問。
“我不擔心我媽罵我,因爲她一直在罵我。我擔心罵以外的事情!”我說。
“罵以外的事情是什麼事情?”
“比如不讓我出門,或者每天帶我去她們廠裡,她們廠裡到處都是醬菜。如果我在那兒呆一個假期的話,開學的時候我怕我已經變成醬菜了!”
“你媽在醬菜廠工作?”
“她本來是在印刷廠,後來下崗了,下崗以後別人介紹她去了這個醬菜廠。不過我更希望她能在印刷廠工作,那樣我說不定能找到一些書看,書總比醬菜要好看。”
“那你是要好好考!如果你考不好,你媽不讓你出門,那我不是一個假期都看不到你了?”土匪說。
“看不到我有什麼關係?你可以去參加夏令營!”我說。
“我都說了你不去夏令營我也不去!你必須得好好考試,我不能一個假期都看不到你!”土匪說。
“一個假期看不到我怎麼了?”
“看不到別人可以,看不到你不行!”土匪說。
“爲什麼?看不到我又不能少斤肉!”
“不是少斤肉的問題,蔣曉奇,見不到你問題很嚴重!說不定我會活不下去!”土匪又在危言聳聽,看來這是他的慣用伎倆。
“只有兩樣東西沒有的時候人會活不下去!”我說。
“什麼東西?”土匪問。
“食物還有水!”我答。
“可爲什麼那麼多有食物吃也有水喝的人卻死了?”土匪又問。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土匪的這個問題,所以不說話了。
“說話呀,怎麼不說呢?爲什麼那麼多有食物吃也有水喝的人卻死了?”
“你是說你媽嗎?”我問。
“不是,不說她。我認真想過了,你是對的,她的確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所以她不算!我是指其他有食物吃也有水喝但是卻死掉了的人。”
“可能是因爲他們生病了!得了不治之症。”
“他們爲什麼會生病?”
“這我怎麼知道?”
“因爲他們心情不好,總是事事不如意。心情不好才容易生病!”土匪解釋道。
“不如意?什麼樣的不如意?”我必須承認土匪很能搞起搞八,我總是很容易被他給繞暈。
“比如見不到他們想見的人!”土匪的一隻手總算從褲袋裡拿了出來指了指我又指了指他自己。
“就是說如果假期見不到我的話你可能會生病?”我瞪大眼睛看着土匪,不明白事態是怎麼發展到如此嚴重的。
“不是可能會,是一定會,而且是不治之症,會死人的!”土匪沒有一點收斂的意思,繼續肆無忌憚地危言聳聽。“所以就算是爲了我,你也得好好複習,考個好成績,讓你媽滿意。”
“你是跟我胡扯的!”我的心裡對他的話沒什麼底,雖然依我的判斷他完全是在危言聳聽,可他說得一本正經,於是我只好說了這麼一句。就像你的面前突然出現了一片湖,你不知道湖有多深,所以就往湖心裡扔石頭試探一下。
“我沒有胡扯,我從不跟人胡扯!”土匪說。
“……..”我決定保持沉默,我認爲就當前的情況而言保持沉默不失爲上上之策。首先我的數學無藥可救,其次我老媽的心情無藥可救,兩個無藥可救加在一起等於必死無疑,也就是說我無論如何都無法做到令老媽滿意。我已經被判了死刑,被判了死刑的人還有什麼資格許諾假期和誰見面的事呢?再說有誰會給死刑犯假期呢?
我用一節自習課把扁鵲見蔡桓公的課文複習完了,不但背熟了課文,明白了文言的釋義,記住了作者的名字和時代,文章出處。而且我還徹底理解了這篇文章包含的人生哲理 —— 那就是人無完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缺點,重要的是能夠正確認識自己,知道自己的缺點,能夠聽從別人的意見進行改正。不要“諱疾忌醫”,不能頑固不化,要認清形勢,適當參考別人的意見。我能這樣深刻地理解這篇文章這得要感謝杏花春雨,因爲他總有辦法讓你明白他講的東西,而且對他講的產生興趣。
第二節自習課的時候,我下決心爲數學赴湯蹈火。雖然我和數學一直彼此不容,但是我想我該表現出大將風度,說真的,我是真想跟數學握手言歡,因爲我不想讓它在期末考試的時候刁難我。
我打開數學複習題,一道應用題跳進我眼睛裡:修築高速公路經過某村,需搬遷一批農戶。爲了節約土地資源和保護環境,政府統一規劃搬遷建房區域,規劃要求區域內綠色環境佔地面積不得少於區域總面積的20%。若搬遷農戶建房每戶佔地150 ,則綠色環境佔地面積佔總面積的40%;政府又鼓勵其他有積蓄的農戶到規劃區建房,這樣又有20戶農戶加入建房,若仍以每戶佔地150 計算,則這時綠色環境面積只佔總面積的15%。爲了符合規劃要求,又需要退出部分農戶。問:(1)最初需搬遷建房的農戶有多少戶?政府規劃的建房區域總面積是多少 ?(2)爲了保證綠色環境佔地面積不少於區域總面積的20%,至少需退出農戶幾戶?
我盯着這道應用題足足看了十分鐘,眼睛都看花了,可是對於如何去找出答案仍然沒有半點主張。我心裡還在不斷地爲另外一件事犯嘀咕,就是政府在修路和蓋房子之前,爲什麼不把這些都計算清楚,幹嘛要來問我?我不過是一個初一的學生而已,政府那些人難道都是吃乾飯的?
我正在看着這道應用題猜測政府的人都幹什麼去了,安靜的教室裡突然響起了很古怪的聲音:“老鼠老鼠我是大米,快接電話。老鼠老鼠我是大米,快接電話。”
差不多所有的人都一起鬨堂大笑起來,然後開始東張西望,尋找聲音的來源,最後所有人的眼睛都盯住了土匪。只見土匪從口袋裡掏出一部手機來,那個聲音竟然是他的手機鈴聲,結果大家又是一陣鬨堂大笑。
學校裡明文規定不許學生把手機帶到學校,土匪全當耳邊風不算,竟然還用這麼奇怪的鈴聲,想讓別人不注意都難。
我看見土匪把手機關掉了,然後象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繼續低頭看書。教室裡也重新安靜下來,我繼續盯着土匪,等着看盆景過去批評土匪。通常來講,如果有同學把手機帶進教室還在自習課上響這種鈴聲,盆景肯定是有話要說的。可是我等了半天,也不見盆景過去,我於是回頭去看,就見盆景好像什麼也沒聽見似的也在低頭看書,看來盆景這個人在某些時候頗能容忍事情。
土匪很幸運,沒有因爲手機的事遭到盆景的刁難。不過土匪也很不幸,因爲這件事到底被麻雀知道了,讓他當着全班同學的面做了檢討,並且讓他保證以後再不會把手機帶到學校來。土匪倒是很配合,乖乖地做了檢討。我本來以爲他會起刺兒,就像當初杏花春雨叫他起立回答問題他卻一言不發一樣。從以往他對待杏花春雨以及他老爸的態度看,這個傢伙無疑有他自己的一套,就是喜歡和家長以及老師對着幹。所以他這麼乖乖地做檢討是我沒想到的。不過我原來也說過,這個世界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土匪說不定是睡了一覺之後幡然醒悟了也不一定。在土匪做完檢討之後,麻雀又做了補充,建議他即使在學校以外的地方用手機,也不要用那種手機鈴聲,那種鈴聲不應該是中學生用的。
關於麻雀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土匪有他的判斷,他一口咬定是盆景乾的,並猜測說大概是因爲在巨無霸那件事上他沒答應盆景的要求盆景懷恨在心,雖然表面上不動聲色,卻在背後伺機報復,可見盆景這個人有多陰險。
儘管土匪分析得頭頭是道,可我的看法不一樣。雖然報復之說也不是完全說不通,但是參考盆景一貫的行事風格他決捨不得把時間花在這種對他毫無益處的事情上,何況向來小心謹慎的盆景也決不會和比自己勢力強大的人輕易結怨,所以我堅信給麻雀通風報信的這件事不是盆景乾的。反倒是另外一個人一貫十分熱衷傳遞情報,這個人當然是偵探。我又聯想起那次偵探跟麻雀打小報告說土匪調戲我的事,我幾乎可以斷定這次手機的事也是他告訴麻雀的。
不過,我沒敢跟土匪說出我的判斷,因爲我不確定土匪要是知道了會不會一氣之下把偵探給揍扁了。雖然打小報告這種事實在令人無法恭維,但我還是不希望偵探出什麼意外。偵探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將損失很多消息,真消息假消息有用的消息沒用的消息都會損失,這可不是我希望的。當然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萬一土匪把偵探給廢了,那估計土匪就沒辦法繼續留在這所學校裡唸書了,恐怕還得轉學,這更加不是我希望的。我已經離不開土匪了,至於爲什麼離不開,我也不知道。總之如果他走了,我會很難過。
但是我也不想就這樣放過那個死不改悔總是愛打小報告的傢伙,好讓他在背地裡偷偷得意,還以爲沒人知道他的把戲呢!於是我決定偷偷審判偵探。
在一次課間休息的時候我逮住了偵探。
“手機的事是你告訴麻雀的對不對?”我問。
“我沒…….”偵探試圖否認。就知道他會這樣,我不能讓他得逞。
“幹了就幹了,還扭扭捏捏的不敢承認,以後你學生證上的性別乾脆填女生算了!”我拼命擠兌他,我知道他一定會因爲受不了這樣的擠兌而承認的。
“他帶手機就是不對,而且上課的時候還響鈴就更不對。”偵探說,果然變相地承認了。
“他確實是不對,可他是初犯,你應該當面對他說以後不要把手機帶到學校來,如果他不聽再去告訴老師也不算晚。”
“我纔不去跟他說,他是土匪,他根本不會聽我的。”偵探梗着脖子說道。“再說誰讓他做錯事的。”
“我認爲打小報告也不怎麼光彩,尤其是報告根本沒有的事,就更那個!”
“全班同學都聽見他的手機鈴聲了!我報告的是實情!”
“那調戲我的事呢?也是實情?”
“他是土匪,他什麼都做得出來!”偵探說。
“就算他做得出來,可是他做了嗎?你親眼看見他做了嗎?”我問。
“我猜總有一天他會…..”
“你不能把沒發生的事當做事實報告,如果一定要報告,你也要說明這不過是你的猜測而已,有可能發生,也有可能不發生。但是你不能說他做了,因爲他什麼都沒做。”
“奇奇,你好像對他很好!爲什麼?”偵探用很委屈的眼神看着我。
“我沒有對他好!”
“還說沒有,你處處護着他!”
“我沒有護着他!”
“你護了!你護了!”偵探急紅了臉,直跺腳。
“好吧,我護了!”
“你喜歡他是不是?你要給他做女朋友?”偵探巴巴地看着我問。
“你在說胡話吧!”我真是氣。
“我沒說胡話,最近你總和他在一起。”
“我沒總和他在一起!”
“在了,在了!”偵探又急紅了臉,又跺腳。
“好吧,在了!”
“奇奇,你要是想給誰做女朋友,你也要給我做,不能給土匪做。”
“我誰也不給誰做!”
“那…….也行,只要你不給土匪做女朋友,先不給我做也行!”偵探說。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覆偵探這句話,看來還不止土匪一個人有糾纏人的本領,我發現男生們似乎個個都很擅長這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