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導們都走了,開業儀式也結束了,從頭到尾林逍都沒有出現過。
繁華落盡,只餘硝煙,還有滿地的鞭炮碎屑。
當然還有衆人身體裡面殘存的興奮。
面對這一場計劃之外,卻又隆重的開業典禮,林逍心存感激,但又很冷靜。
程海曾經問過林逍,領導好不容易來參加開業典禮,是不是要準備紅包,或者定一個酒宴。
林逍說不用。
一是確實不用,其他領導他挨不着,所有人都是看連正的面子。
二是連正完全不在乎這個,就算提出來,他也會拒絕的。
當然最關鍵的是現在公司很窮,他和夏汐兩人加起來的總資金,也只有五十幾萬而已。
按說今天開業儀式,公司全體員工都應該去找一個飯館,進行一場聚餐。
但所有人都太累了。
夏汐昨天開了十幾個小時的車,到了臨山在車內休息了幾個小時,接下來就是熱火朝天的佈置辦公司,一直到現在都沒有閤眼。
所以,只是在附近的飯店叫了二十幾份盒飯,還有兩箱啤酒。
所有人席地而坐,吃盒飯,喝啤酒。
李中天也跟着大家一起吃盒飯,充滿了驚喜和新鮮感。
甚至不知道爲何,在班上他一直低着頭,非常自卑。但是在林逍這個公司,他反而更加自然一些。
因爲,他知道這個公司是林逍的,而林逍是他最好的朋友,莫名其妙有一種安全感。
“去聊一聊?”林逍朝着夏汐道。
“好。”
然後,兩個人來到樓頂。
“你還沒有告訴我,爲何會答應和我合夥?”林逍道:“我們甚至都沒有商量過幾次。”
這一點,確實很玄奇。
兩個人交流的次數,真心是不多,甚至決定合作的時候,也沒有太多的說服,夏汐那邊忽然有一天直接打電話過來說,我們合作吧。
“救命稻草知道嗎?”夏汐道:“賭徒知道嗎?”
林逍點頭。
“這次創業,這次合作,對於我而言,就是最後的救命稻草。”夏汐道:“我的自信在上一次創業中被摧毀得太狠,我需要一次成功,幫我重新建立自信。”
“家裡逼迫我嫁人,讓我成爲金絲雀,留給我的時間很少,留給我的喘息空間也很少。”
“在這個時間,在這個空間內,你是唯一伸出橄欖枝的。”
“我已經賠了幾百萬,不在乎再賠幾十萬,大不了去嫁人而已。”
“一個輸光的賭徒,是不在乎翻本的錢從哪裡來,是誰給的。”
林逍道:“明白了,瞭然!”
這個世界80%的成功來自於理性。
但這個世界95%的輝煌來自於衝動。
夏汐拿起啤酒喝完最後一口,本能地想要把罐子扔出去,但又想到這是樓頂,於是沒有扔。
做出了投擲的動作,但依舊抓在手中。
“還有一個原因。”夏汐忽然道:“你去找我那天之前,我不知道幾天幾夜睡不着了,整個人陷入了恐怖的焦慮和抑鬱。”
“你找我之後,我竟然睡得很香,還夢到我媽媽了。”
林逍道:“這個理由充分嗎?”
夏汐道:“有些理由對於別人來說不是理由,但對於我這樣的人來說,恰是理由。”
“你我是一樣的人,長時間陷入思考,所以日常反而需要簡單。”
“你我是一樣的人,目中都燃燒着光芒,追求自我價值。”
“人的味道,聞幾下就夠,聽幾句就夠。”
“我們都是太有渴望的人。”
“當然還有一點,我覺得你的項目很……有挑戰性。”
“這是一個全新的業態,如果成功了,我不敢想象對我的信心激勵會有多大。”
夏汐寡言少語,今天晚上說得尤其多了。
林逍平時很有表達欲,今天晚上卻一直傾聽。
差不多等夏汐表達完後,他開口問道:“你帶了多少錢來?”
“三十九萬。”夏汐道。
三十九萬,加上林逍投入公司的十三萬(剩下四萬塊租房),公司總金額只有五十二萬。
林逍道:“有點奇怪,我們合夥得非常突然,甚至對股份分配,都沒有進行太多商量。”
夏汐道:“臨山這個小公司,只是我們的試驗田,或許我們都不看重這裡面的收益。下一個公司,下一個產業,纔是我們真正看重的。”
“我們都只是希望用這個項目證明自己,並且快速賺到第一桶金。”
林逍道:“這個公司,我出創意,出一個網站,九個模特,外加十七萬的資金。你出三十九萬,一輛金盃車,二十臺電腦,四個程序員。”
夏汐:“嗯。”
林逍道:“所以按照我們之前商量過的,我佔股51%,你佔股39%,剩下百分之十動態分配給下面的員工,可以嗎?”
夏汐:“可以。”
她甚至沒有半點爭辯。
“我們互相之間,有點了解,又不是特別瞭解。”夏汐繼續道:“接下來的合作中,你挖掘我的能力,我也挖掘你的能力。我們在公司的佔股和地位,都是動態變化中的。”
“現在這個分配我沒有異議,但如果最終我在這個公司更加重要,那麼下一個公司,下一個產業,我就要佔更多的話語權,更多的股份。”
“當然,如果發現我在這個公司的戰略價值沒有那麼高,那麼或許你還可以消減我的股份。”
林逍:“好。”
接着,他又道:“公司法人是你,賬務我們兩人共同監管。我負責關鍵節點的戰略指揮,你負責公司日常管理和運營。”
夏汐:“好。”
“我明天就去註冊,並且完成一系列的流程。”
說來也是搞笑,公司今天都揭牌了,但還沒有去註冊。
但是,領導的規矩纔是規矩。
這些流程本來是要走一段時間的,但毫無疑問接下來會一路綠燈。
林逍道:“那我們下去吧。”
………………………………
下來之後!
大家的盒飯都已經吃完了,正在喝啤酒。
見到林逍和夏汐下來了,衆人鼓掌道:“講兩句,講兩句。”
所有的男程序員道:“夏總,講兩句。”
因爲,他們是夏汐帶來的。
而蘇桃則帶着八個姑娘大聲道:“林總,講兩句。”
隱隱間,彷彿分成了兩個派系。
但,這纔是正常的。
林逍朝着夏汐望去一眼,然後上前一步。
“今天的開業儀式,非常成功,大家辛苦了。”
“但是,大家千萬別沉浸在這種虛假的繁華之中。”
“來視察的領導再多,也改變不了一個事實,我們的生存和發展,還是要靠自己。”
“九個姑娘,辭掉了工作來投奔我,只有原收入三分之一的底薪。”
“四個程序員,拋棄京城的高薪,投靠夏總。”
“我們正在進行一場豪賭,用幾十萬塊,去博一個前所未有的新業態。”
“我們都在用各自的籌碼,去博取一個全新的未來。”
“公司的底子,你們都很清楚,只有幾十萬。”
“開銷會超過七萬塊,如果不賺錢,公司半年左右就要倒閉。”
“你們很清楚,但你們依舊來了。”
“有一個長輩跟我說,如果這個業態沒有出現,是不是時機未到呢?”
“他說的是有道理的,我所有的猜想和理論,都沒有被驗證過。”
“這幾個月,我始終埋頭苦幹。女朋友每次問我在做什麼,我都說在做黃色網站。”
這話一出,李中天直接望過來。
你啥時候有女朋友了?我怎麼不知道。
“那其實不是什麼黃色……網站,那是我們的未來。”
“醜姑娘,總要見公婆的。”
“這個網站耗費了我無數的心血,它究竟是領先於時代的傑作,還是我的自嗨?需要你們一起來幫我判斷,它能不能成功,也需要你們來一起判斷。”
“今天大家太累了,已經不敏感了。”
“明天上去,我把我精心製作的那個所謂黃色網站交給大家審判。”
“我的話講完了。”
沒有打雞血,沒有煽情,只有務實。
林逍目光朝着夏汐望去,笑道:“夏總講兩句?”
夏汐站在原地,沒有出列,淡淡道:“上一次創業,我敗了,敗於好高騖遠。”
“這一次,我們再試試。”
“如果成功,那就是傳奇的開始。”
“如果失敗……”
“不,我有一種直覺,這次我們不會失敗。”
她的話非常簡短,這就結束了。
林逍目光掃視所有人,緩緩道:“現在,我們的閃電科技正式成立了。”
“我不完全指望今天晚上會成爲傳奇故事。”
“但是希望未來多年,大家夢牽魂繞中,依舊能夠記住今天晚上。”
“因爲那樣的話,就證明未來的我們,成功了。”
………………………………
凌晨兩點鐘,林逍和李中天離開了公司。
蘇桃已經幫夏汐準備好了房間,但四個男程序員的房間還沒有整理出來,幾個大男人就隨便打了一個地鋪,此時已經橫七豎八躺倒一片,鼾聲四起。
林逍一邊說話,一邊打開揹包,從裡面掏出一根電棍拿在手裡。
因爲不遠處,有一個黑影竄了出來。
2001年的治安,可談不上有多好。
對方彷彿也充滿了戒備,等到雙方走到路燈下,纔看清楚對方。
“是你們啊……”這是一個瘦高男人,林逍和李中天的房東,白小萍的丈夫張志剛。
“張哥……”林逍喊了一聲。
張志剛的臉色有些灰暗,雙目通紅,嘴脣乾裂,失魂落魄的樣子。
“你們也在吳遠的賭博遊戲廳玩?”張志剛道:“你們還是學生,少玩一些。”
看這架勢,他已經輸了很多了。
吳遠的這個賭博遊戲廳,害人不淺。
………………
回到出租房,林逍剛剛躺下就睡着了。
這幾天,他也實在是累壞了。
結果還沒有睡到一會兒,就被一陣刺耳的聲音吵醒了。
下面傳來了男人的大喝聲,女人的哭泣聲,還有潑辣的罵聲。
是房東小夫妻在吵架。
不……是在打架。
林逍不想管,但是李中天卻已經爬起來了。
無奈之下,只能跟着李中天一起下去。
結果……
房東小兩口,已經打得一片狼藉了。
張志剛滿臉都被抓花了,白小萍衣衫也被扯壞了,露出了雪白的臂膀。
“張志剛,你敢打我……”
“你輸了那麼多錢,你還敢打我?”
白小萍氣沖沖地直接衝進廚房,拿着一把菜刀就出來了。
頓時,張志剛都嚇懵了。
“白姐,別動刀子,別動刀子……”林逍也嚇了一大跳。
趕緊上前攔住了白小萍。
“林逍,你別攔我,你別攔我,他敢打我,我今天就是要砍了他。”
林逍拼命摟住白小萍,然後朝着張志剛道:“張哥,你還呆着幹什麼?快跑啊……”
張志剛面子上過不去,就是不願意跑。
林逍喊道:“中天,你把張哥拖走。”
李中天趕緊上前,死活把張志剛拖走了。
張志剛走了之後,白小萍就站在原地哭泣。
林逍拿走她手上的菜刀,找了一件衣衫披在她身上。
“林逍,你知道他輸了多少錢嗎?”
林逍搖頭,然後倒了一杯溫水,遞給了她。
白小萍微微一錯愕,然後接了過去。
“輸了三萬六。”白小萍哭道。
三萬六?
2001年的縣城,確實是一筆很大的數字了。
剛纔還在成立公司的豪情壯志中,一下子就被拉回了人間煙火。
林逍舉起手,本來想要拍白小萍的肩膀安慰,但想到男女有別,又放了回去。
“我去勸張哥,但第一次原諒,還是有必要的。”林逍道。
白小萍一直哭,剛結婚的時候她真的充滿了憧憬,沒有想到破碎來得這麼快。
………………
院子裡面,張志剛正在埋頭抽菸。
“我也知道不對,但不知道怎麼的,就上頭了。”
“那玩意看着一次輸得不多,沒想到加起來,竟然這麼多。”
林逍道:“張哥,你一會兒向嫂子認個錯,發誓再也不賭了,你們才結婚幾個月,日子還長。”
張志剛沒有出聲。
林逍拉着李中天回樓上睡覺了。
半個多小時後,張志剛跪在白小萍面前,自扇耳光。
“剛纔有人,我不好意思。”
“對不起,小萍,我錯了。”
“我發誓,以後再也不賭了。”
白小萍憤憤道:“你要是敢再賭呢?”
張志剛道:“再賭,就把我手指砍下來。”
………………
凌晨五點多。
在公司地面打地鋪的程海幾個人被凍醒了。
雖然還是很困,但幾個人反而睡不着了。每個人抱着一杯熱水,久久沒有說話。
夏汐帶來的三個人,馮憲,李成柱,張玉風。其中,馮憲是三個人的頭。
白天開業典禮,人山人海,繁華熱鬧,他們還覺得興奮。
而現在睡了幾個小時醒來,只覺得內心空落落的。
明明很困,卻再也睡不着了。
“馮哥,我們是不是有點冒險了?”
“是啊,我們三個人都接到京城的offer了,卻跟着夏總來到這個小縣城。”
程海道:“我直接辭掉了在金山的工作,來到這裡,我忽然覺得我自己瘋了。”
“如果失敗了怎麼辦?我們灰溜溜回京城,一個蘿蔔一個坑,只怕沒有我們的位置了。”
“怕什麼?人生能有幾回博?”
“我們都是瘋子,夏總也是瘋子,小林總也是瘋子!”
“哈哈哈,對這是一羣瘋子的公司。”
“這是一羣瘋子的故事。”
上面的姑娘被吵醒,聽着下面四個男人的高呼。
區飛飛道:“明明是昨天晚上開業儀式,他們當時不嗨,現在才嗨,反應這麼遲鈍嗎?”
夏汐擠在一張小牀上,聽着下面幾個男人的歡呼。
她當然知道這是什麼原因。
昨天的開業典禮太盛大了,這四個程序員是被動興奮,情緒被推動着,但實際上是茫然無知的,甚至他們是麻木的。
今夜睡了一覺,卻又沒有睡夠。這種時候,恐懼和失落會佔領大部分的精神。
還有對未來的恐懼。
他們強迫自己自嗨,戰勝內心的失落和惶恐,自己給自己打雞血。
這種感覺她太清晰了,這兩年幾乎每天半夜驚醒,都是如此。
天才和瘋子,只有一線之隔。
天才往往不見得會成功,但瘋子往往會。
希望我們都會是幸運的瘋子。
“媽媽,我還沒有睡夠,你幫我再睡三個小時吧。”夏汐努力閉上眼睛。
“媽媽,這次我一定會成功的,對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