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像頭轉過來的時候，幾個美國學生立刻收斂了表情。
當然，他們的坐姿還是很慵懶的。
李霜和連漪的坐姿，也非常端正。
而林逍的坐姿，就非常放鬆了，甚至還把玩着手中的礦泉水。
李霜用英語打了一聲招呼，然後用中文道：“幾位同學好，首先讓我們歡迎從遠道而來的布萊克中學的同學。”
全場鼓掌。
接下來，就是幾句客套的寒暄。
“幾位美國的同學，來到中國的印象如何？”
兩個美國女生聳了聳肩膀，道：“還不錯，非常不一樣的異域風情。”
黑人男生道：“說真的，這裡的食物讓我吃不慣，和我在美國吃的中餐完全不一樣。”
而那個有印第安血統的白人男生道：“我能夠說實話嗎？”
李霜道：“當然。”
白人男生道：“我的感覺很不好，你們這裡太落後了，太無聊了，我好像穿越到了上個世紀中葉。”
頓時，在場幾個領導的臉色就很不好看了。
而帶隊的美國老師只是聳了聳肩膀，露出了尷尬的表情，卻沒有阻止。
李霜道：“我們國家正在飛速發展之中，相信再過幾年，你們再來的時候，就完全不一樣了。”
“我們今天要探討的話題是東西方文明的碰撞。”
“正好，今天在座的都是東西方文明的學生代表。”
“連漪同學，說說你對美國的感受。”
連漪道：“摩登，粗放，比歐洲年輕，發達。”
李霜道：“葉淇同學呢？”
柯城一中的優秀女生葉淇道：“自由，民主，開放。”
這話一出，在場幾個領導微微皺眉。
李霜道：“弗蘭克同學，你對古老的中華文明有什麼瞭解嗎？”
黑人男生道：“沒有，而且說真的，我瞭解的動力並不是很強。”
“美國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國家，我們沒有精力去關注遙遠的東方。”
他說的是英語，所以領導們一下子聽不懂，聽到翻譯之後臉色頓時更加難看了。
白人男生道：“非常不好意思，實話往往很難聽。我知道你們國家時時刻刻都在關注我們美國，但是在我們美國，我們會關注法國，關注英國，關注日本，但真的不會怎麼關注中國，不管是電視上，還是報紙上，很少出現中國的身影。”
“另外我們國家崇尚的真實表達，所以我們不擅長虛僞和客套。”
開什麼玩笑。
美國人固然有粗放的一面，但很多東西都繼承於英國。
英國人最擅長虛僞和客套，看不起你，才表現得無禮。
李霜道：“現在進入短暫的互相交流環節，互相瞭解一下對方。你們雙方都可以向對方提問。”
忽然，那個胸大的白人女生問道：“嗨，你們看過《大地》嗎？”
林逍一愕，果然有點水平啊。
這個問題很刁鑽，但是又有針對性。
因爲這本書是美國人描寫中國社會，而且基本上是正面的，並且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
但這本書在中國的高中生卻完全不有名，看過的人不到百分之一。
這就給人一種感覺，諾貝爾文學獎少有一部描寫中國人，甚至歌頌中國人的文章，你們都不看，是不是太孤陋寡聞。
果然柯城一中的兩個學生陷入了尷尬，很顯然不瞭解。
林逍還沒有說話，旁邊的連漪就用英語誦讀：“她不是超越女人使他害怕，就是女人味不足使他沒有慾望要得到她，可他從來也不能完全忘記她是個女人。”
對方微微一愕，沒有想到連漪不但看過，而且還能背誦其中的句子。
連漪繼續道：“賽珍珠女士是我們的朋友，是一個傑出的美國友人，她恰恰說過另外一句話，美國人民需要長期關注中國人民，和你們說的相反。”
白人男生弗蘭克道：“不知道你們對時尚如何定義，你們兩人穿得還不錯，但是你們整個國家的人就太……，這是在是美學的落後。”
林逍：“一代人的標誌是時尚，但歷史的內容不僅是服裝和行話。一個時代的人們不是擔起屬於他們時代的變革的重負，便是在它的壓力之下死於荒野。”
弗蘭克道：“什麼意思？”
林逍道：“貴國作家莫里斯的作品《伊甸園》的原話，批判六十年代貴國的放蕩文化。”
“其實你翻閱歷史的話，會發現此時的中國民衆的服裝打扮和貴國上個世紀初的民衆有些像。”
“因爲雙方都在熱火朝天的建設，只在乎山河變色，不在乎自身的樸素。”
“貴國六十年代人的時尚放蕩，終究是被鄙棄的，只是一場烏托邦的狂歡，後來你們的文化又開始收斂，我們不能稱之爲時尚的倒退吧？”
說得好！
幾個領導聽到翻譯後，頓時心中喝彩。
弗蘭克道：“你對我們兩個國家的文明怎麼看？”
白人女生道：“我們是自由民主，你們是集體主義，按照目前的發展形勢來看，我們的文明更有先進性，你們覺得呢？”
連漪立刻反駁道：“不，這和你們的人民無關，也和我們的人民無關。”
“這是地理，氣候所決定的，而非人類。”
“我們國家長江和黃河走向相同，在中心地帶誕生了最肥沃的土地，誕生了最強大的部落，然後部落嚮往擴張，並且開發出了象形文字，所以能夠有共同的文化。奠基了大一統的基礎，是典型的同心圓結構。”
“而西方文明崛起於歐洲，歐洲的河流走向縱橫交錯，所以你們沒有中心強大的基礎，而且文字是表音文字，百里不同音，你們也沒有文化統一的基礎。所以你們是典型的棋盤格結構，這纔是我們兩個文明的深層基因。”
“不分優劣，只是自然的選擇。”
從頭到尾，連漪講的也是英文。
這下子，幾個領導真的徹底驚豔了。
沒有想到，區區一個高中辯論賽，竟然進入這麼深刻的討論。
關鍵是充滿了理性，沒有空泛的愛國主義去壓制對方。
連漪道：“其實，這本書的基本理論來源於《槍炮、病菌與鋼鐵：人類社會的命運》，這本書的作者更湊巧，是你們的美國人，貴國藝術科學院的院士，國家科學院院士。”
幾個美國學生互相對視一眼，沒有想到這次中國的學生代表這麼強？
而且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經過有力驗證的，以你之矛，攻你之盾。
白人男生和黑人男人囂張的表情收斂，甚至坐姿也端正起來。
白人男生道：“你們還是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事實證明我們的文明具有一定的先進性，不是嗎？”
連漪正要再說話，林逍卻拍了拍她的小手。
連漪臉蛋一紅，其實直接被曖昧沖淡。
混蛋，你說話歸說話，拍我手做什麼。
林逍接替過來，緩緩道：“事實上，歷史上大部分時候，中國文明都是更先進的，不管是社會科學，還是自然科學，甚至是工具發明。”
“歐洲進入更加混亂碎裂的時候，缺乏了強大的世俗王權，教會崛起，緊接着資本的力量崛起，整個歐洲進入了血腥的互毆。”
“當然，這並不是壞事，使得很多人不得不去謀取出路。所以有了大冒險，大航海。”
“失去了強大的王權，商人階級崛起，他們天生追求極致的效率，所以工業文明誕生，物理化學大爆發。”
“正是因爲這種混亂，這種破碎，反而讓西方進入了百花齊放的時代，有了文藝復興，科學復興。”
“混亂是階梯，被西方文明演繹得淋漓盡致。”
“反而彼時的我國，當一個封建王權陷入危機的時候，往往刀口向內，所以纔有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我國的歷史王朝，進入了一種悲慘的循環往復。”
林逍說的還是流利的英語，幾個美國學生聽得非常認真。
沒有想到，林逍竟然會去肯定他們的西方文明，而在某種程度上否定自己的文明。
林逍繼續道：“所以本質上，你們文明基因屬於海盜文明，而我們屬於農耕文明對嗎？”
弗蘭克道：“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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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其實爲海盜文明而自豪的。
林逍道：“海盜文明，天生向外探索，向外擴張，他的弊端是什麼？”
白人女生道：“版圖已盡。”
林逍道：“對，版圖已盡，無可探索。”
林逍道：“那我國這種農耕文明的弊端是什麼？”
幾個美國學生搖頭不知。
連漪道：“缺乏改變的內驅力，需要強大的外力打破，否則會陷入可悲的自我循環。”
“寶貝，說得真好。”林逍轉過身去，溫柔說道。
當然，這寶貝兩個字他用的是口型。
但連漪看到了，甚至李霜也看到了。
沒有想到，你竟然在這個時候還不忘記撩妹。
頓時，連漪的臉蛋瞬間紅透了，狠狠瞪了一眼林逍。
但，連漪確實說的很好。
林逍緩緩道：“而現在的歷史週期，已經來到了另外一個波段。”
“整個地球都已經探索完畢，星辰宇宙還在未來。”
“整個世界都需要在現有的世界中，進行建設，進行做加法。”
“這恰恰是農耕文明所擅長的，而海盜文明恰恰沒有這種耐性。”
“我們埋頭進行工業建設，而你們則拋棄了辛苦的工業，轉向了更容易賺錢的金融業。”
連漪在邊上補充道：“所以，五大湖的工業開始衰敗，大片的鐵鏽帶出現了。”
林逍道：“相信不久的未來，我們國家的工業很快就會成爲全球第一，而且完全是碾壓式的第一。”
“因爲下一個週期，屬於我們。”
“這是自然的週期，也是歷史的週期，是非常可觀，而又殘酷的。”
“我們有一句話古話，天行有常，不以堯存，不以桀亡！”
“上天不偏愛你們美國，也不偏愛我們中國。”
“我們各自有各自的週期，各自有各自的宿命。”
“一百多年前，你們打破了清政府的美夢，打破了封疆王朝痛苦的循環，也把我們代入了新的時代。”
“非常幸運，我誕生在這個屬於農耕文明大建設的時代。”
白人學生弗蘭克道：“不，不，不，你的話聽上去很有道理，但實際上是詭辯。事實證明，我們美國人依舊引領了第三次科學文明。看看現在的雅虎，看看現在的EBaY，這些互聯網巨無霸，依舊是美國領先的，你們還只是模仿者。”
林逍道：“對的，我完全贊同。”
“但是……”林逍緩緩道：“我們國家的互聯網很快就會完成追趕，甚至進行部分超越的。”
“不是我們有多厲害，而是我們的人口足夠多，市場足夠大，足夠引爆強大的化學反應。”
“未來二十年，電商行業我們會EBAY，亞馬遜並駕齊驅，雅虎會被甩在一邊，甚至中國會出現引領全世界的互聯網產品。到時候你們可能又會向打壓東芝，打壓三菱日立那樣，去封殺，去打壓。”
“未來的互聯網世界，就只剩下兩個，一個你們，一個我們。”
弗蘭克道：“你說的只是猜想，並沒有發生，不能作爲論據，聳人聽聞而已。”
林逍道：“你知道埃裡克·施密特嗎？”
弗蘭克道：“當然，這是谷歌的新CEO。”
這個時候的谷歌，還遠遠不是巨頭，只是一家小型的明星企業，年盈利699萬美元，員工250人。
但，名氣已經非常大，是無數美國青年的偶像。
林逍道：“你們覺得我和埃裡克·施密特比起來如何？”
弗蘭格幾個人道：“你們兩個人，完全不具備可比性。”
林逍緩緩道：“我和他之前，來往了大概十二封郵件。”
“這是最後一封。”
林逍從懷裡拿出一張紙，緩緩念道：“親愛的林，你對未來二十年的互聯網讓人遐想，也讓人感傷。你對谷歌未來的脈絡，瞭如指掌，甚至讓我恐懼。”
“你建議我們推出Google AdSens，推出Gmail，推出谷歌，如此清晰的建議，讓我毛骨悚然。”
“因爲那正式我所想的，你彷彿心靈黑客，洞悉了我內心最深層次的想法。”
“遙遠的東方兄弟，我欠你一個人情，你隨時可以向我索回。但是千萬別開價太高，我是一個吝嗇之人。”
林逍拿出了筆記本電腦，在角落找到一個網線插上，打開了自己的郵箱，展示給四個美國高中生看。
頓時，四個人完全驚呆了。
不可思議地望着這一切。
谷歌現在雖然不是一個大公司，但卻是一間偶像公司啊。
當然林逍這樣做，不是爲了做互聯網巫師，僅僅只是想要白嫖一些流量而已，尤其是國外的流量。
但在四個高中生看來，谷歌的CEO竟然和林逍平等交流，並且認同他的判斷，還說受到了他的很多啓發。
這難道還不夠證明林逍的正確性嗎？還不夠驚豔牛逼嗎？
林逍點到爲止，立刻收起電腦。
“我覺得海盜文明，農耕文明，也是這個星球的宿命。”
“互爲師友，互爲敵人。”
“二者競爭合作，此消彼長，交替上升。”
“承擔着人類未來的使命，共同奔赴星辰大海。”
“兄弟登山，各自努力。”
“當然，這僅僅只是我美好的心願。然而事情往往不隨人願。”
“二十年後，或許我們已經圖窮匕見。”
“三十年後，或許我們已經刺刀見紅。”
“四十年後，或許我們當中或許有一個已經倒下了。”
“但那也是天道有常，不以所謂自由存，也不以所謂集體亡。”
“我們中國還有一句古話，金盃共汝飲，白刃不相饒！”
“但至少這一刻，我們還可以握手。”
頓時，立意直接拔高，姿態舉重若輕。
說罷，林逍伸出手。
對方一愕，然後上前朝着林逍伸出雙手。
甚至，那個白人女生笑道：“你非常優秀，我更喜歡擁抱。”
然後林逍就深刻感覺到一個詞，白人女孩發育就是早啊。
白人高中生弗蘭克上前和林逍擁抱。
“對不起，我爲剛開始的無禮而道歉，你是一個值得尊敬的對手。”
至此，整個交流結束。
在場幾個領導互相交換了眼神，表達內心的驚豔。
全場響起熱烈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