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東大營,聚集着近十萬趙國常備軍,這裡,是趙國防備秦國的第一線,綿延數十里的軍營,堡寨林立,防衛森嚴,他們唯一的任務就是將秦國封在函谷關內,不讓他們踏出關門一步.河東大營常備軍向來保持在五萬以上,這一次將代郡的軍隊調過來之後,人數激增,已近十萬之衆了.
趙牧,當世名將,不論是抗擊匈奴,還是對抗秦國,從來沒有落過下風,這也成就了趙牧之名,在趙國,趙牧雖不是太尉,但卻有着太尉之實,在趙國,絕大部分的常備軍將領都出自他的手下,這也是他始終不能成爲太尉的原因,因爲他與公子蘭的關係過於密切了.
現任趙國太尉是皇族,一個年過七十的老人,常年基本不上朝,他仍然呆在太尉這個位子上的唯一原因,就是趙牧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也只有他呆在這個位子上,趙牧纔不會表現不滿.
作爲一名兵法大家,趙牧在戰略之上的構劃是無人能及的.十數年之前,正是他一手策劃了從燕國奪取臨淆渭全方五城,從而徹底解決了燕國對趙國存在的隱患,使得趙國可以全心全意應對北方和西方的威脅.也正是因爲趙牧的存在,使得趙國這些年雖然國力下降,但仍然穩穩地呆在老二的位置之上.
這一次趙國突遭危難,完全出乎了趙牧的預料,這讓他有些不安,內心深處,總是隱隱覺得要發生些什麼,當趙王確定放棄代郡,全力防守秦國的時候,趙牧並沒有表示反對,在他看來,秦國的威脅比起匈奴的確在大上許多,再加上國內趙王與公子蘭之間的恩怨,他更不能多說些什麼.
來到河東已經數月了,對面函谷關內的秦軍,毫無動靜,這讓趙牧內心的不安進一步加深,探子源源不絕地派出去,但帶回來的消息卻從來沒有變過,秦軍大批聚集函谷關,秦軍大將贏騰,李信都在函谷關內.
燕趙之戰已經打響,但對面的秦軍卻仍然沒有任何要動手的跡象,倒是代郡那頭,匈奴大舉入侵,代郡已經失陷大半了.公子蘭的私軍如今只能困守一座座堅城,任由匈奴在境內肆虐,好在事前有了一些安排,現在能做的,只能是將損失降到最低.匈奴大軍快要抵達代郡城西陵了,也應當到頭了.
趙牧嘆了一口氣,這一次的安排,趙王內心的確是藏着私心的,這一戰下來,公子蘭的實力會被大幅削減,對於這一點,趙牧無話可說,政治就是這個樣子的.
也許,這對於子蘭來說,也是一件好事,他的實力過強,對於趙國的確是一個不穩定的因素,即便子蘭自己沒有什麼想法,但保不齊他的手下,他的後繼者沒有想法,作爲趙國的將軍,爲了趙國,他也只能默認這一次趙王一石二鳥之策.
春天陽光燦爛,眼下草長蔦飛,正是踏春的好時節,不過趙牧卻絲毫沒有出去走一走的心情,窩在大帳之中,手中拿着一本兵書,眼睛盯在書上,實則上卻是一個字也沒有看進去.
秦國要做什麼?爲什麼沒有動靜?對於李信和贏騰,他不敢有絲毫怠慢,如果說這個世上還有將領能讓趙牧如臨大敵,這二人便一定是其中最讓他頭疼的.
難道李信贏騰聚集大軍,就只是爲了在函谷關來拖住自己,然後看看熱鬧?這不符合秦軍一貫的作風,如此良機,他們豈會放過?徹底擊敗趙國,是秦國君臣夢寐以求的事情.
帳外突然響起紛亂的腳步聲與嘈雜的聲音,趙牧的眉頭皺了起來,眼中閃過一絲怒意,他治軍極嚴,軍營之內,嚴禁吵鬧,外頭的這些人是在幹什麼?啪的一聲,將兵書丟在大案之上.
身旁侍立的親兵立刻便會意地走了出去.
片刻之後,親兵轉了回來,臉色卻是有些蒼白,在他身後,跟着一名趙軍將領,而在這名將領的身後,幾名哨騎模樣的人,卻是擡着一個身着秦軍服飾的傷者,血滴滴噠噠地從傷者身上流了下來.
趙牧霍地坐直了身子,這名趙軍將領是他的騎兵將領安浩.
“出了什麼事了?”趙牧問道.
“將軍,我派出去巡邏的哨騎在距離大營五十里外的地方,遇到了此人遭到追殺,便擊殺了那些追擊者,救了此人下來,不成想,那些被殺的人都是秦國黑冰臺的探子.”安浩向前一步,將捧在手裡的十數個牌子叮叮噹噹地放在了趙牧的桌子上.”我覺得可能事情重大,所以便擡了他來向將軍彙報.”
黝黑的鐵質牌子,鎦金的字跡,看樣式,的確便是黑冰臺的身份銘牌,這東西,趙牧以前見過不少.
“黑冰臺要殺的人?”他看了一眼哨騎們擡着的傷者,”他是誰?”
“虎豹騎!”安浩嚥了一口唾沫,”這個人只跟我說他叫鐵錘,他要見您,便昏過去了.”
趙牧臉色頓時變了,他知道鐵錘,這只是一個代號,是趙國虎豹騎安插在秦軍之中最爲成功的一個諜探,聽聞已經做到了秦軍常備軍的校尉了.雖然沒有見過鐵捶本人,但他卻知道這麼一個人的存在.
最成功的諜探如今卻放棄了在秦國的一切,如此模樣的逃了回來,那必然是出大事了.
“找大夫來,快,將所有的大夫都給我找來.將他救醒!”趙牧大吼道.
一羣隨軍大夫蜂涌而入,趙牧將大案上的所有東西掃空,將這個代號叫鐵錘的人放在了大案之上,看着大夫們搶救,趙牧眉頭緊皺,在大帳之內來回踱着步子,不時擡頭看一眼大案上昏迷不醒的傷者.
一定是出了什麼極大的變故了,否則以鐵錘現在在秦軍中的地位,絕不至於如此貿然行事,竟然連行蹤也沒有掩飾好,居然被黑冰臺的人察覺而遭到了追殺,鐵錘在秦國呆了十數年了,行蹤一向隱藏得極好.
時間一點點推移,趙牧的腳步也越來越爭,大夫們的臉上已經是汗珠滾滾了.
終於,一聲長長的,低低的嘆息,所有大夫們都是如釋重負,這傢伙終於醒了,醒了就好,至於還能活多久,他們現在考慮不到那麼多,只要現在他醒來,說完他要說的話,那就好了,這個傢伙受的傷太重,能不能活下去,得看他的運氣.
趙牧一個箭步便竄到了大案之前.”鐵錘,我是趙牧!”他大聲道.
案上的漢子緩緩地睜開雙眼,兩眼的焦距慢慢地聚集起來,一點一點地恢復着神彩.
“我是趙牧!”聲音衝進他的耳內,他的身體驟然之間便顫抖了起來,伸出一隻手,想要撈住些什麼.
趙牧緊緊地抓着那隻在空中的手,”鐵錘,你想要說什麼,你想要告訴我什麼?”
“大將軍!”聲音極低,趙牧俯下身子,將耳朵湊到了鐵錘的嘴邊,聽着對方斷斷續續,幾乎是前言不搭後語的話.
李信不在函谷關!
秦軍主力去打匈奴了!
鐵錘仍然在半昏迷之中,但是趙牧卻仍然從他斷斷續續的敘述之中,迅速理了了一個頭緒.
如同一個個炸雷在耳邊轟響,趙牧身子晃了一下,險些便一頭栽倒在大帳裡.
李信率領秦軍主力去對付匈奴人,匈奴人在哪裡,匈奴主力現在正在打代郡,他們已經深入代郡數百里了.
秦軍當然不會這麼好心去幫趙國消滅來侵之敵,他們是要藉着這個機會,先消除了後院之患,然後可以全心全意地東征.
趙牧瞬息之間,便想明白了秦國的意圖.沒有這麼好的機會了,匈奴以爲秦國要打趙國,趙國自己也是這樣認爲,天下人都是這麼認爲,但秦國卻偏偏不理會趙國,而去抄匈奴的老窩了.
爲了達到這個目的,他們竟然敢在自己的面前擺了一個空城計,而自己,居然被矇蔽了這麼久,趙牧喟然長嘆,先入爲主,所有人都先入爲主的想當然了.
李信率領秦軍主力去對付匈奴,有着極大的成功希望,他一旦成功之後呢?趙牧不敢去想了,代郡空虛,李信完全可以借大勝匈奴之勢,揮兵直入代郡,代郡一丟,河東大營還能有什麼作用?秦國打開了另一扇對付趙國的大門.
趙牧冷汗淋漓.
鐵錘又昏了過去,大夫們擡着他走出了趙牧的中軍大帳.坐在血跡宛然的大帳之內,趙牧手在微微發抖,此時的他,已經從現前的震驚之中稍稍平靜了一些,想得卻也更多了一些.
大帳之外,聚集衆將的鼓聲已經響過了兩通,帳外已經傳來了凌亂的腳步聲,更遠一點的地方,傳來了如雷的馬蹄聲.
鐵錘所說,如果是真的,那秦軍的確是下了一盤極大的着眼天下的大棋,但如果是假的呢?假如他們早已知曉了鐵錘的身份,故意讓他來泄露這個消息呢?李信還在函谷關,所有的這一切,全都是騙局,一個針對自己的騙局呢?
趙牧發現,自己驟然之間,陷入到了一個兩難的局面中間去了.最穩妥的便是等着匈奴那邊傳來消息,但如果等到了消息,自己還來得及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