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吶!”
明臺站在城門口,看着漸漸遠去的王使和他的衛隊,眼邊嘴角,盡皆是嘲弄的意味。滿朝文武,現在誰不知道函谷關與龍潭龍穴也差不了多少,王使這個差事,一個個如同瘟役一般的避之不及,就在昨天一天,告病的大臣就多達三分之一,這個時候,敢接下這個任務去函谷關的,那真正是秦王的鐵桿支持者啊,忠心無二啊。自己也曾向秦王請求過去往函谷關,可是秦王卻覺得現在的咸陽離不開自己,這可怪不得我了。
他在心裡冷笑着,明臺知道,秦王嬴英是真得很信任他,因爲自己幾乎是與他一齊長大的,不同的是,從自己懂事之時起,自己便無時無刻的不在謀劃着,要在某一天將嬴氏王朝從根子上推翻,你殺我全家,我滅你整族。這已經成了明臺的執念。
對不起你了,嬴英,誰叫你是他的兒子,誰讓你繼承了他的王位?我沒有能力向他親自復仇,只能將怒火傾泄在你和嬴氏家族身上,這是報應,這是你們贏氏一族暴虐統治的報應。
明臺按了按腰間的刀柄,擡起頭,看着遠處那高高聳立的黑冰臺,或者此時,那位孤單的大王正在宮殿裡遙望着這個方向吧。到今天爲至,黑冰臺內,最後一批忠心於贏英的人也被自己堂而皇之地派去護送蘇秦了,以副指揮使贏華爲首,百餘名黑冰臺精銳將隨着蘇秦一齊抵達函谷關。然後在哪裡,送掉他們的性命。
這是函谷關大軍殺回咸陽的號角,而自己,也將成爲壓垮贏氏秦國的最後一根稻草。
遠去的人終於在自己的眼中徹底消失,明臺轉過身來。大步向着城內走去,戰爭,從現在就開始了。軍靴踏在剛剛下過雨的青石板上,發出啪啪的聲響,積水飛濺而起,在陽光之上閃着亮晶晶的光芒,再度跌回到地上之時。便又失去了鋒芒。與泥污混爲一淡,明臺擡眼掃過街道兩邊,絕大部分店鋪都沒有開業,街上的行人廖廖無幾,畏畏縮縮的乞丐倒是一溜一溜的,其中有不少是殘疾人,明臺知道。這些人以前也應當是軍人,也曾爲大秦在沙場之上搏殺過,但現在,他們一無所有,連最後的尊嚴也失去了。就像自己的家族,爲秦國漚心瀝血,可最後仍落得誅連九族的下場。
大秦,該換個活法了。明臺在心裡想着,擡眼看到一間居然還開着的店鋪,看起來一個掌櫃模樣的人。正倚在門邊盯着他,明臺突然笑了笑,大聲地向那個老闆道:“今天的天氣真是好啊!”
被明臺打招呼的,正是蘇老闆,從明臺的衣着打扮上就能看出,這是一位高官顯貴,蘇老闆沒有想到這樣的一個人會向跟他打招呼。就在他楞神的一瞬間,那人已是帶着幾個隨從,昂然從他的鋪子前走了過去。
“是啊,天氣真是不錯。”他吶吶地道,擡眼看天,蔚藍的天空,一條雨後彩虹正橫跨天際,天氣的確很好。
函谷關,路超正與徐亞華在密談。
自從曹天賜來訪,帶來了高遠的密信之後,路超將自己關在屋裡整整一天,當他再出來之時,已是下定了決心,一連串的命令隨即下達,徐亞華率部自盧賓撤回了函谷關,路超將自己經營了數年之久的盧賓防禦線拱手送給了高遠。函谷關門戶大開,如果漢軍願意,隨時可以陳兵關下,威逼路超。
但讓所有人都看不懂的是,漢軍在佔領了盧賓之後,沒有再向前踏出一步,亦沒有派出一兵一卒向前,反倒是第一軍區的部隊,一支接着一支的被調離,到最後,在盧兵,只留下了三個軍不到四萬人馬。而一直停留在晉陽的漢王王駕也終於開始移動,進入上谷之後,便又停留在了代郡,而從晉陽撤出來的兵馬,也開始往代郡集結。
書房之中,徐亞華看完了高遠親自寫的那一封密信,眼中的震驚之色,並不比路超當時看到這封信時候更少。
“高遠,世稱爲不敗戰勝,他的謀略,果然匪夷所思,讓人不得不歎服。”徐亞華搖頭嘆息道:“大將軍,這於我們,是機會,也是毒藥。”
“你說得不錯,是機會,也是毒藥,不過這不是穿腸爛肚的毒藥,而是一劑慢性毒藥,一時之間,倒也要不了我們的命。”路超似乎是從牙齒縫裡一個字一個字地蹦出來這幾句話,“徐將軍,現在我們首先要做得,是活着,哪怕是中了慢性毒藥,但我們終究還活着,不是嗎?”
徐亞華很悲哀,曾經強極一時的大秦,現在居然要這樣活着,但他也明白,路超說得不錯,只要活着,還有機會,慢性毒藥,也不見得就不能找到解藥。
“從漢人提供的情報和鷹部所打探到的,我們現在確認,檀鋒已經準備好有所動作了,在穎川,他的軍隊已經開始調動了,而只要我們發動攻勢,白起一時之間無法迴轉,能調動的便只有秦楚邊境的周玉所部,周玉所部一旦向咸陽運動,楚人不乘機動作,那就不是楚人,不是屈重了。如果真是這樣,就算我們拿下了咸陽,面對的也是一個亂攤子,南部沒有了,檀鋒成了另一個我,割劇一方,討價還價,如果真是這樣,那我爲什麼要動?還不如維持現狀最有利呢!”路超冷冷地道。
“高遠也正是看中了這一點,才拋出這個機會來,他知道,我們別無選擇。”徐亞華道:“只能按着他的步調來,可是大將軍,這個計劃如果真完美實現了,以後我們怎麼辦?”
路超站了起來,“這個計劃對我們最有利的不是別的,而是時間,我們將至少贏得三五年的時間獲得喘息之機,徐將軍,這幾年我在函谷關推行的政策,你覺得怎麼樣?”
“對於現在的我們來說,是最好的,一切爲了軍隊,所有人都是軍隊的附庸,一切都爲了軍隊的運轉而努力,但又給了所有人一條活路,至少不會讓他們飢寒交迫,雖然日子過得苦些,但終究還是能過下去。也正因爲如此,秦國其它地方的人,才往我們這裡逃跑啊!白起這一年來,大殺四方,殺得秦國人丁凋零,但我們控制下的地盤,人丁倒是增加了三成,而且多是精壯之輩。”徐亞華敬佩地道:“大將軍大才,竟然找到了一條既不同於李師,又不同於高遠的第三條道路。而徐某認爲,這條道路,對現在的我們,就是最適合的。”
“是的,對於現在的我們,是最適合的,等我當政之後,便會將這一切推廣到全國,到得那時,一個強大的秦國將再次出現,我們也將擁有再次與高遠較量的資本,而這,需要時間,所以,我必須喝下高遠端下的這一杯慢性毒藥。”
“活着,纔有機會。”徐亞華重複着路超的話。
路超現在所做的一切,在他所控制下的區域所施行的政策,即便是高遠,也不得不翹起大拇指,說一聲厲害,因爲路超所做的一切,讓他想起了在他曾經活過的那一世上,有一個奇怪的國家,計劃經濟,先軍政治,高遠沒有想到,在這個時空,這個時代,路超,居然將其完美的複製了出來。
路超控制區域內,實行的是統一的供給制,所有人丁,按天能得到活下去的口糧,也會有微薄的薪水,但他們所產出的一切,全都歸軍隊所有。市場上能買到的東西有限,想要活下去,便得拼命幹活,創造出價值,得到自己的那一份口糧。
過得苦嗎?當然苦。但比起現在秦國其它區域內民不聊生,朝不保夕,早上起來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晚上的那些人來說,這裡便是天堂了,至少,在日上三竿的時候,可以有一碗稀粥,兩個菜餅,一碗鹹菜,吃完這些,還可以盼着晚上那一頓乾飯。逢年過節,也還有一些肉食打打牙祭,這時節,能活上去,就不錯了。
所以路超,居然還有着很不錯的名聲,至少,在他統治區域內,他治下的子民,總是覺得自己過得還不錯。
基於這一切,現在的路超的實力,比之當年他剛到函谷關時,更要強大數分,不僅是他獲得了百姓的支持,更重要的是,他徹底收復了這支軍隊,現在這支軍隊,雖然說還打着秦國的軍旗,但勿寧說是他路超的私軍。
軍人的地位,在這裡至高無上,一切都得爲軍隊讓路。
“咸陽來信了,召我回京的王使不日就將抵達,而這位王使的身上,還帶着另外一封密令,那是如果我不奉詔,便將我當場誅殺的王命。”路超笑道。
“王上糊塗,範睢也是失心瘋了。”徐亞華哧笑道。
“他們到時,便是我發動的時刻,到時候,函谷關就交給徐將軍了,雖說漢軍承諾絕不會進攻,但也不能太大意。”
“大將軍放心,有我在,函谷關便萬無一失。”
“我只能留給你兩萬兵馬。”
“足夠了,函谷關本身便是雄關,這些年來,我們一直在準備着漢軍來攻,所有的一切,都足以應付他們。大將軍只管一路向前便好,我在函谷關,盡候大將軍的好消息。”
“他日功成,富貴與徐將軍共享。”
“願爲大將軍馬前小卒。”(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