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裡突然來了電,空調的扇面打開,冷風嗚嗚的往外吹。接通電源的管燈發出嘶啦嘶啦的聲響,白熾燈的光線異常刺眼。從百葉窗的縫隙看去,屋外的殘陽如血……門外有漸漸靠近的腳步聲,有不少人馬上要來了。
這麼多年來,我已經習慣了身不由己。或許阿翹說的是對的,像我們這種人渴望愛情,最後的結果,也無非是弄的自己遍體鱗傷。
來銀行之前,我就已經有了這種自覺。即便是陷阱,我也是要跳的。有了這樣的認知,我整個人是無比的平靜。我拉開沒有上鎖的保險櫃門,裡面空蕩蕩放着的,就是莫照臨讓我偷的不記名債券。
債券,是貨真價實的債券。雖然上面寫的外文我不懂,但是瑞士銀行的戳我還是認識的。而在債券上面,更是直接放了莫照臨的名片……名片上清清楚楚的寫着,這是要在下月五號轉交給莫照臨的。
也就是說,莫照臨讓我來偷的,本來就是他的債券。
也就是說,莫照臨之前所說的所有話,都是一個大大的謊言。
率先打開門的人是阿翹,跟剛纔分開時不同,此時的阿翹是滿臉的大義凜然。阿翹身後站着警察保安,還有一個五十多歲中年禿頂的老男人。從衣着打扮上來看,那個老男人肯定是她的老公,銀行行長,周斌。
我果然沒有看錯,阿翹立馬捂嘴做驚訝狀的指着我低呼:“老周!真有人來偷債券!”
“快點!把她先給我抓起來!”周斌應該是不知道阿翹背地裡做的事情,他手忙腳亂的嚷嚷,“都給我小心點!別把債券弄壞了!那債券值多少錢,你們知道嗎?快點!抓住她!”
從阿翹帶着警察進來開始,我一句話都沒有說。我又把債券放回到保險箱裡,態度良好的認罪伏法。在阿翹的大驚小怪下,我表現的尤爲冷淡。我的雙手抱住腦袋,順從的被警察銬起來。
“老周,她是蘇老太的孫媳婦,齊悅。”阿翹拍着自己的胸口,她做作的表現出自己的驚訝,“我真是沒想到,蘇老太的孫媳婦竟然會來偷東西?這件事兒可真是……”
事已至此,我繼續隱瞞下去也是徒增蘇善家的麻煩。反正我是沒救了,我又何必拖累蘇善跟我一起死。我冷冷的打斷阿翹的話,說道:“我不是蘇老太的孫媳婦,我只是一個騙子。我不叫齊悅,我是王琪。”
周斌不解的回頭看阿翹,警察也奇怪的看我。阿翹嬌嗔的趕周斌先出去,接着她走到我面前狠狠的給了我一個耳光。
被阿翹扇偏的腦袋擺正,我滿不在乎的吐掉嘴裡的血沫。此時屋子裡都是莫照臨的人,我也沒必要對着他們拐彎抹角了:“莫照臨不是想讓我人贓並獲麼?莫照臨不是想把我抓起來嗎?現在他已經做到了,他該如願了……我說過,莫照臨想怎麼折騰我,我都無所謂。但是他想往蘇善和蘇老太身上潑髒水,他是做夢。”
“王琪,剛纔那一巴掌,是我還你的。”阿翹旁若無人的揪住我的頭髮,她惡狠狠的貼着我的臉說道,“當初你讓臨哥打我的那巴掌,我徐翹今天還給你。”
阿翹突然一鬆手,我整個人踉蹌了幾步。
當着我的面,阿翹細緻的擦了遍手。所有人都在等着阿翹發話,直到擦完手後阿翹纔開腔:“帶她,去警察局吧!”
人贓並獲的戲碼演完,我毫無意外的被轉送到了警察局。估計這次是我偷盜的數額較大,我直接被關進了單間裡。左右全都是灰突突的牆壁,不算寬敞的空間裡只有我一個活着的生物。
其實事情要公事公辦的話,或許會好很多。我之前所做的錯事一次得到懲罰,對我來說未嘗不是件好事……只是現在唯一捨不得放不下的,多了個蘇善。要是沒有蘇善的話,我可能會非常心甘情願的來坐牢。
可能是莫照臨擔心我揭發他?又可能是莫照臨恨我想要折磨我?不管莫照臨是爲了什麼,現在他成功了,他成功的將我關進了監獄。雖然我不明白爲何掛個電話報警就能解決的事兒,他非要如此的大費周章。可最終的結果,便是這樣了。
我坐在看守所的牢房裡,內心一片祥和寧靜。
不知道沒找到我的蘇善,他現在在幹嘛?灰小灰有沒有按照我短信說的去找蘇善?現在這個時間裡……蘇善應該是上晚課呢吧?
想到蘇善,我有點想哭,又有點想笑。我自己一個人陷入到過往的回憶裡,莫照臨進到病房時看到的就是我哭笑不得的臉。
“嗨!”
莫照臨和我打招呼,我毫不猶豫的轉過身去把後背對着他。莫照臨也並不介意,他站在牢房外面好半天沒說話。牢房裡靜的要命,連我們彼此的呼吸都聽的清楚。
“琪妹……”
我沒有轉身,清冷的開口對莫照臨說:“十六歲的時候,我的身子給了你。處女對你莫照臨來說沒什麼特別,但那是我當時唯一有的。”
“後來,我跟着你去偷去搶去坑蒙拐騙。我爲了你,出賣自己的尊嚴和誠信……這些你棄之如敝屣的東西,卻也是我當時唯一有的。”
莫照臨沒有打斷我的話,我深吸了口氣,繼續往下說:“再後來,我跟着你一起逃出了集團。不能暴露身份,我只有去賣血換錢來養活我們倆……雖然你覺得你救我出來我應該付出,可付出的那些那也是我唯一有的。”
“琪妹,我……”
“你有了阿翹,你得罪了馮哥,你賣了我,你丟了我……我從來都沒對你抱怨過一句。”說到這裡,我自己已經是淚流滿面,“莫照臨,對你,我是竭盡所能。只要我王琪能給的,我全都給了你。毫無保留,不計回報。我不求你珍惜我,我不求你善待我,我甚至從來都不求你愛我。”
我冷冷的吐字,每句話裡都是濃濃的恨意:“可是我不明白,莫照臨,我如此真心真意的對待你,就算我們現在分開了……你爲什麼,你爲什麼還是輕易的毀掉我努力想要珍惜的呢?”
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我趴在生硬的牀板上哭的是聲嘶力竭。往事不堪回首,走錯一步的結果,便是步步錯。
莫照臨沒有走,也沒有吭聲,他站在我的身後看着我哭。我知道自己這樣控訴訴說很矯情……可我實在是怨念太深了。
“莫照臨,到底怎麼樣你能放過我?恩?”
像是莫照臨在我身上烙下的痕跡,即便切去了也是個疤。八年的時間裡,莫照臨如同噩夢一般揮之不散。無論我怎麼抗爭怨恨,都是徒勞。我流出的眼淚,只是流進自己的嘴裡。最終,化成一片苦澀的詞句:“莫照臨,是不是我死了,你就能放過我了?”
等我轉頭去看的時候,莫照臨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了。
莫照臨這個人,是沒有心的,這一點,我早就應該知道。
我的眼淚不再流了,可是內心深處卻是無與倫比的絕望。從來沒有哪個時刻,我是如此的厭棄活着。我坐在牀上,眼神呆滯的用手銬去磨蹭手腕的肌膚……不知道過了多久,當我意識到疼的時候,牢房裡已經是血流滿地。
八成我是出了幻覺,我躺在滿是血跡粘稠的牀板上,耳邊卻聽到了蘇善念經的聲音。眼前恍惚的,是牢房灰突突的房頂。似乎有白光閃現,迷迷糊糊中,我彷彿是回到了蘇善家。
我嘴裡嘀嘀咕咕的叫着蘇善的名字,眼皮兒沉的總往一起粘。血流滴答滴答的流,我甚至都能感覺出生命一點點溜走的跡象。好像走了好遠好遠的路,我渾身痠疼無力。
或許就這麼死了……也挺好。
正當我以爲自己馬上要死了的時候,莫照臨討厭的聲音忽然無比響亮的在耳邊炸響:“王琪!你不準給我死!”
我好笑的想,你不想讓我好好的活着,現在我好好的死,你也要管麼?
不理會莫照臨的話,我是一心求死。雖然我不知道意志力在人求生的時候起多大的作用,反正我是一點都不想活了……估計是感覺出我一心想要求死的念頭,莫照臨話說的很是氣急敗壞:“王琪,你要是敢死的話,我立馬去要了蘇善的命,你信不信?”
莫照臨和其他人的對話我都能聽見,但是我血流的太多缺血的厲害,自己是完全動彈不得。
我聽到醫生很清楚的對莫照臨說:“她失血過多,發現的太晚了。加上她又是稀有血型,一時間想要配齊實在是很困難……要是庫存裡沒有存血的話,恐怕活不了太久了。”
“你們醫院血庫裡沒有,別的血庫裡也沒有嗎?”莫照臨在急救室裡上躥下跳的嚷嚷,“不管用什麼辦法!你們把她給我救活了!她要是活不了!你們也都別想活了!”
醫生一身傲骨,完全不在乎莫照臨的威脅:“病人,我是肯定會救的。但是你也要明白,稀有血型的血,不是隨時隨地都能要到的。現在血庫供血緊張,我也沒辦法。”
我賣了太多次的血,可到自己需要血的時候卻沒有了。
就在莫照臨歇斯底里的對着醫生髮火時,事情卻突然出現了轉機。陳曉梅推門進來,大聲的喊道:“血庫裡還有一袋!是齊悅上次來醫院時捐給王文霞沒用的!”
天理循環,像蘇善講的因果一樣。冥冥之中,什麼事情都是有定數的。在危機的時刻,我上次存好心的獻血給孕婦,卻意外的,救了我自己。
聽完陳曉梅的話,我想自己大概是死不了了。帶着慶幸和沉重的心情,我終於忍不住昏了過去。
過了能有一天的時間,我這才緩緩的睜開眼醒來。
我醒來的時候人在病房,我想了好久纔想起來自己爲什麼在這裡。看着袋子里正在往我體內輸入的血液,是一片刺眼的紅。我儘量忽略掉坐在牀尾的莫照臨,嘴巴里乾的不想說話。
沒有顧忌我幾乎流乾血的身子,莫照臨猛的衝過來掐住了我的脖子。我的手腕上還拷着手銬,鐵器相互撞擊,是嘩啦啦的響。我看着莫照臨,他眼睛裡是一片猩紅。莫照臨的手漸漸收緊力道,我的呼吸都變的困難。
“王琪,你是不是想死?”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我身體虛弱的原因,我聽莫照臨的話語裡有不易察覺的顫抖,“王琪,你就算是想死,也要是被我殺死。”
我嘶啞着嗓子,無比艱難的問出口:“要是你殺了我的話……你是不是會放了蘇善?”
“你放了蘇善,”我喉嚨裡是一片甜腥,“只要你放了蘇善,你想要我的命都沒問題。”
莫照臨盯着我看,他黑漆的眼眸深不見底。出乎我的意料,莫照臨沒有再加深手腕上的力道。莫照臨鬆了手,我整個人重重的跌回到牀上。
“蘇善,蘇善,蘇善!王琪,你是不是瘋了?還是你魔怔了?爲什麼你的眼裡,只有那個傻和尚蘇善!”
莫照臨沒有把他的怒氣施加在我的身上,病房裡的傢俱卻遭了秧。莫照臨把病房砸的是亂七八糟,他惱怒的吼着問我:“那個蘇善,他到底有什麼好?你就這麼迫不及待的和我斷乾淨?爲了他,你居然會去死?”
“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莫照臨掐着我割傷的手腕拉我起來,傷口撕裂再次流了血,“王琪,你現在跟個死人有什麼區別?”
有區別,當然有區別。死人,會知道擔心蘇善嗎?
我已經沒有力氣跟莫照臨玩把戲了,我說出口的話十分機械:“只要你放過蘇善,莫照臨,我爲你做什麼都可以……你還想從我這裡拿走什麼?你直接說就好了,我全都給你。騙我去偷債券,是想讓我去坐牢是嗎?我認罪,什麼罪我都認。你答應我,放了蘇善。”
“你他媽的還有完沒完!”莫照臨終於忍無可忍,他暴怒道,“王琪,你說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通通不要!我就要你的心!你給我麼?”
我掙扎着去摸牀頭櫃子上的刀,毫不猶豫的說:“你要我的心,我挖給你,只要你放了蘇善,我立馬挖給你……”
“王琪!你清醒一點!你聽我說!”莫照臨掐着我的胳膊,他使勁的搖晃了我幾下,“琪妹,我要的是你愛我的心!是你曾經全心全意爲我付出的心!是你不遺餘力愛我的心!我這麼說,你到底聽明白沒有?”
我,聽不明白。
“不可能。”我麻木的說,“我告訴你,那個王琪,早在三年前就死了,在你有阿翹阿薇阿紅阿紫的時候,已經死了。”
莫照臨深深的嘆了口氣,似是無奈,又好像是愧疚。他用滿是鮮血的手掌摸了摸我的臉:“琪妹,我這次回來,就是爲了你……”
“你爲了我?”我笑的有氣無力,“莫照臨,你是爲了你自己吧?爲了我什麼?爲了把我送進監獄,是嗎?”
莫照臨沒理會我的諷刺,他繼續往下說:“你應該能猜到了我上次在蘇善家暗示你的意思了吧?”
“真正的齊悅,已經死了。”
我回頭看莫照臨,莫照臨也認真的看我:“馮哥給你這個身份,是個死人的身份。這也是爲什麼這麼長時間以來,沒有人發現你是假冒的原因。每一次有人報警或者是舉報‘齊悅’,都被‘齊悅’的親生父母壓了下來。他們不知道‘齊悅’死了……他們要是知道‘齊悅’死了,不出意外的話,你肯定要替馮哥背黑鍋了。”
“我當初,真的是沒辦法才把你給馮哥的。”藉着這個機會,莫照臨趕緊爲自己解釋,“琪妹,你要相信我說的。但凡有一點辦法,我都不會把你給別的男人的……這幾年來,我一直想辦法強大自己。我知道,只有這樣我才能帶你離開。”
莫照臨拉着我靠近他的身體,他柔聲說:“琪妹,你不用擔心,這個黑鍋,我肯定不會讓你揹着……你現在不是被抓進警察局了?等幾天,我會想辦法偷樑換柱的把你換出來。”
“既然是這樣,你爲什麼早不和我說?”我纔不相信莫照臨會有那麼好心,“想從警察局偷樑換柱一個人出來……莫照臨,你當你真有通天的本事嗎?”
莫照臨的眼裡閃過一絲狡黠的光:“意外起火的事情總會發生,死幾個人,不算什麼。如果說‘齊悅’偷東西被抓警察局,但是卻死在警察局的火災中,我想不會有人發現的。”
“你的好意,我謝謝了。”我一點沒有領莫照臨的情,“但是我麻煩你,還是把我送回到警察局去吧!法律是公證的,黑鍋沒那麼好背,債也不是那麼好逃。該是誰的,就是誰的。誰也別想躲,誰也別想逃。”
莫照臨被我的話氣到,他跟個炮仗似的說炸就炸:“王琪,你能不能激靈一點?”
我甩開莫照臨的手,真是跟他沒有什麼好說的了:“莫照臨,想要做什麼,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我的事情,我用不着你操心。該抓該罰該判該關,我王琪都認了……希望你能遵守承諾,我幫你偷了債券,你也要答應以後別來煩我。”
“琪妹,”莫照臨笑的苦澀,“難道你就不能給我個機會……讓我好好對你,好好的償還你?現在的我跟以前不一樣了,你想要什麼,我都能給你。世界上女人要的虛榮、錢財、名利,你想要什麼,我都能給你。我們還像以前那樣生活在一起,好不好?”
我冷冷的勾脣,笑不露齒:“我想要的?我想要的,一直都很簡單啊!莫照臨,我想要的,無非是跟你平起平坐的機會。我想要的,只是最起碼的尊重。”
“好!”莫照臨似乎是看到了希望,他的眼睛裡閃閃放光,“你想要尊重是吧?你想要平起平坐的機會是吧?琪妹,你跟我在一起,我會把我的財產都分你,我……”
我對莫照臨的話感到膩煩,乃至厭惡:“莫照臨,你還沒明白嗎?我希望你尊重我的話,以後跟我一刀兩斷,再也不要聯繫。”
莫照臨的臉色瞬間垮下來,難看的要命。
我不再理會莫照臨,蓋上被子閉上眼睛假裝睡覺。過了大概能有十多分鐘,莫照臨才落寞的開門離開。
在醫院整整躺了三天,我被警察接回了看守所的牢房。可能是怕我有再次自殺的舉動,警察是二十四小時輪流看守我。
沒有問話,沒有審問,只是看守而已。
莫照臨不會善罷甘休,但是他還想幹什麼,我完全無從知曉。我沒有劫後餘生的喜悅,更多的是一種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在看守所的日子裡,我也很少去想起蘇善。因爲我終於想清楚看明白,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救贖這類的事情發生。
而我和蘇善,只不過是一場鏡花水月的愛戀。無疾而終的結局,很適合我們兩個的。
我在看守所裡自暴自棄的呆了五天……在第六天卻忽然被告知,我可以出去了。
“我偷了上千萬的債券?”我不敢置信的反問警察局的看守,“你們都不審問我一下嗎?就這麼放我走了?”
警察的回答官方而又冷冰:“當事人來警察局解釋了,說偷債券的事情只是誤會一場,所以,你可以走了。”
莫照臨是債券的所有人,警察說的當事人,估計也是他。
抓了我,又放了我……我像是想起了什麼,撒腿就往蘇善家跑。我不覺得事情會這麼簡單,肯定有不好的事情發生了。
不出我所料,當我跑到蘇善家的花園時,我便看到火急火燎繞圈走的灰小灰。見到我回來,灰小灰如同找到了救兵一般跑着找我。
“齊悅!你可回來了!蘇善他……蘇善他因爲打架被人抓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