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行程,常安想要拉蔚嵐來做嚮導。但是那姑娘笑着推說不願再做電燈泡,並未隨行。但是介紹了信得過司機兼嚮導給他們。李嘉睿不再開車,兩人都坐在後座。
第一站去的是浮樑。捨棄了一個自然景區,兩人選擇在瑤裡古鎮隨便走走。
歷經一夜的雨,空氣很清新。
可能到達時已近中午,遊客和村民都鮮少見到。走過一處架在河上的棧橋,常安走得有些累了,便拉着李嘉睿坐在上面。
“去過了那麼多古鎮,好像每一處和每一處都沒有太多的區別。”她望着在強光下泛着粼光的河面說:“所以慢慢地,看景色反而成了次一等的事。”
“那最重要的是什麼?”他扣她的手在橋上的木頭上,目光定格在腳下並不湍急的河流上。
“當然是和值得人分享時光的幸福感。”她倒在他肩膀上。此時陽光有點曬,也熱,可是常安心裡很舒服,被充實的滿滿。
下午他們回到景德鎮,去參觀古窯。走到一處院子裡,看到晾曬在架子上的半成品,常安請路過的人給他們拍照。照完了,他們謝過那名遊客,拿過來看,她卻發現他一眼睛清澈地睜得好好的,自己卻閉上了眼睛。
看她有點遺憾,他笑了下說,“沒關係,看起來反而像是笑彎了的。”
“只能這樣想了。”她撇撇嘴角,老氣橫秋的語調嘆說:“不過一把年紀了,怎麼看起來還像是小女孩。”
“看着年紀小,不好?”
和他牽着手往前走,三點多的陽光,她側擡起頭,卻看不清他的眼睛,只能將側臉輪廓看個大概。 掀起一點嘴角,常安說:“你自詡萬歲高齡,我當然要配得起你。”
他們的實際年齡差了兩歲而已。小時候偷看他打籃球,也沒有差距很大的感覺。可在越南重遇後,靠近的機會變多了,但卻愈加摸不透了。再後來即使歷經了結婚、分離、生子,但他們和其他普通夫妻畢竟有很多的不同。
“隨便說說的話,你也要當真?”已走到陰涼地裡,脫離喧噪的光線,他瞳孔深處藏着那泓深碧色泉變亮了。
“信,不過我這麼說,不是自慚形穢。”她勾住他的胳膊,“就算我不是最好的。你也最喜歡我對不對?”
看了她一眼,李嘉睿眼中含上深深笑意,帶着她往前走了幾步,才說:“不是最喜歡你,是除了你我還能喜歡誰?”
像這樣不刻意的情話,她聽了好多,但好像永遠不會膩似的,“好吧,我很榮幸。”趁着沒人,她在他的嘴角獎勵了一下。
如果上午在瑤裡,見到的人算少。那傍晚時候的三寶陶村就是絕對的安靜。
很多廢棄的瓦礫就和磚石摻雜在一起築成牆壁,而無處不在的廢棄陶瓷製品隨意堆在村子的角落裡。
她不做酒店體驗師已經很久,而後來從他身邊逃開,又始終長時間留在城市裡,開始是擠公交車或地鐵,後來爲了方便,自己開車,卻始終逃不開喧囂。所以像此刻的安靜時光真是久違了。
她倒退着走路,在狹窄的鄉間道路上,地不怎平整,他牽着她的手才放心。
男人的手臂和女人的手臂在空中搭起一個歪歪扭扭的“一”字,又像是一座和尋常彎曲方向相反的拱橋。
“如果你不必是現在的你,最想做些什麼呢?”
“你說的是職業?”看她點頭,李嘉睿想了下說:“大概是公司職員一類的,再不然,”笑了下,“漁夫其實不錯。日出而出,日落而歸,很規律。但是魚是打的到,還是打不到,又不是一定的事,生活不會枯燥。”
循規蹈矩而又飽含期待,他想要的不過是這樣簡單的生活。她聽着挺替他遺憾和惋惜,默了一小會,又說:“那你猜猜我的。”
“猜不到。”他很乾脆地回答,看她不高興,只好隨便講了一個,“圖書管理員?”
她敲了下腦袋,笑了,“這個也不錯。不過未免枯燥了。我其實挺羨慕蔚嵐,如果能重新選專業,我想做靜物設計或者工業設計。”
“現在也還是可以。”他想了下說,“工業品設計暫時是沒辦法。不過我們等下吃完飯回去,在蔚嵐那裡你可以體驗下陶藝製作。她那裡什麼都是現成的。”
“好,我想給些些做一隻杯子。”說出來又後悔了,搖頭樂了,“不過還是算了,你兒子太淘氣了。平時我都給他用的都是摔不壞的材質。”
“可以先做只瓷的,等回去了,我想辦法給你變只鐵的出來。”李嘉睿說。
他們進屋時,看見蔚嵐穿着一件深色的長袖裙子,正坐在工作臺上往燒好的白瓷柸上繪圖案。看到他們,她揚了揚自己手中的筆,問他們要不要也試試。
常安當然說好,上樓去換了件寬鬆的衣服,和李嘉睿一同下樓來。
“常安姐,穿這個,不怕顏料弄髒衣服。”
常安道了謝,穿上蔚嵐遞過來墨綠色罩衣,在她旁邊的高腳板凳上坐下來。她有一點繪畫的基礎,可擇了一隻杯胚,拿起筆後,看着那些盛放在瓷格子裡的顏料,開始爲畫怎樣的題材犯難了。
“如果畫壞了,我可以幫你修正。”蔚嵐鼓勵道:“不過不修正也沒關係。自己畫的,即使有些瑕疵,也總是獨一無二的。”
常安點了點頭,開始畫起來。
清晨熹微的光線裡,牧童騎在牛背上,搭下來的細伶伶的腿被掛滿霜露的草葉子沾溼。遠處的村落,因距離的遙遠,漸漸變成了青藍色天空下一幅色彩幽深的剪影,可因那裡散發出的幾星蜜色光亮,並不顯得鬼魅陰森,反讓人心生濃濃眷戀。
她按照想的畫着,便有些忘記了時間。中間有人好像和她說過話,她也答應着。不過未擱筆,精神就始終未完全迴歸到現實裡。
“好了,別畫了。”
她的筆被他強行抽走了,手裡變得空蕩蕩,思維才清醒了。
擡起頭,常安發現身邊的蔚嵐已經不見了。原本她伏案的位置,多了一隻畫好的幾何紋路的甑柸,沒有多複雜,可設計感很強,所有的線條都像是用尺子比出來的一樣。
專業的,果真就是不一樣,常安自愧不如地想。
李嘉睿把裝着熱奶茶的玻璃杯塞進她手裡,拿起她畫的杯子看,最後笑着問她:“牧童爲什麼要走在海里?”轉過杯子,看到她畫的那些房屋的虛影,嘴角再扯出道弧度,“還有這裡是什麼?烏雲還是小島?”
她搶過來,臉紅了,不答反問:“蔚嵐呢?”
“她上去睡覺了。剛剛和你說過,但你太投入,沒走心。”他坐在剛剛蔚嵐坐的位置,端起自己的杯子也喝起奶茶。
她眼睛在工作臺上逡巡了一圈,沒找到其他的成品,奇怪地問:“你的作品呢?”
“我沒有畫。”他說,“你們畫的時候,我看了會兒書,然後去煮了這茶。”
端起喝了一口,味道很濃郁,奶香味大過茶的味道,是她喜歡而熟悉的口味,“那你不如幫我在杯子上題些字吧。那這個杯子就可以算是我們共同完成的了”常安靈機一動。
她的畫不好,他的字卻是漂亮的。這樣至少杯子燒出來不會那麼廉價。
“好。”他撿了只筆,“你想讓我寫些什麼?”
“我沒有具體的想法。”常安搖搖頭,嘆口氣。反正都被她畫的這麼不論不類了,他寫什麼也都無所謂了吧。
“那讓我想想。”他說完,竟真的擱下筆,思索起來。
她坐得太久,脊椎有點發麻,從凳子上下地來,端着杯子,開始在屋子裡散步,走回去時,看到李嘉睿沒在寫字,而是拿着她用的筆,在杯子上施雲布雨。
“你把草甸畫成了水,我索性再給你補點雨。”他說完,挪動手的位置,沾了最深的顏料,重新勾勒起房屋的形狀,末了說:“好了,現在變成沐雨離家放牛的牧童,坐在牛上,而牛蹚進了水裡。”
“那你要寫什麼?”被他成功改造的杯子,煥然一新,她本來挺欣喜,但發現可寫字空間不多了,擔憂得微微蹙起眉來,“這下就算是題首絕句也不可能了。”
“我只寫四個字而已。”李嘉睿笑笑,拾只淨筆,在有限的空白處,起手先寫了一個“我”字。
瀟灑流暢的行楷,須收須放處,是十足的個人風格。只不過結構比起他平時所寫,更顯鬆落,遊刃有餘的像是林子裡自由生長的野竹,清姿疏宕。
我心長安。
他寫的是這四個字。
“倒是切題了。”生怕觸碰到未乾的字和圖案,常安小心翼翼地托起杯底打量整隻杯子。
其實被他修整過的圖案已然充滿詩意,現下再加上這四個字,在她看來,簡直算得上完美。
他們第一次單獨相處,被關在雜貨店的地下室裡,那時候外邊就是下着雨的。後來重遇在峴港的教堂前,和這次來到景德鎮的第一晚都同樣是下雨。
而他們的感情,也像極這些很有紀念意義的記憶,一路走來並非豔陽高照,順風順水。
“即使風雨兼程,但我心依舊長安。”他望着她說,眼裡皆是淺淺淡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