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想不明白，但程虎不敢再問。
包姐昨晚說了，只要他今天表現良好，就會跟他說一說沈一一的事情。
如此，接下來的時間裡，他不能再看沈一一。
就算是跟她說話，也必須利用其它東西轉移視線，不然的話，他可能永遠解不開心中的疑惑。
確定方案之後，程虎當真沒有再看沈一一。這一表現也算是讓衆人感受到了程虎的善意。
包姐也決定，要把沈一一的事情告訴程虎，免得他頭疼。
燒烤進行得很順利，大家圍繞着美食談笑風生，就像認識了很久的老友一樣。
在吃着美味，看着大家彼此毫不陌生的暢聊時，程虎忽然想起了一句話來：物以類聚人以羣分。
他看到的不僅僅是衆人的熱情，也強烈的感受到了大家對沈一一的保護，那種生怕她多想，生怕她自卑的保護。
雖然衆人在整個燒烤的過程中一直都保持着跟沈一一的熱情交流，但他發現，幾乎所有人都不會刻意的跟沈一一對視。
就算是不小心眼神對上了，他也能從大家的眼神裡看到最飽滿的柔情與善意。
如此一對比，倒是顯得之前不解真相的他十分可笑。
昨晚上到剛剛看到沈一一之前，他都在強烈的認爲沈一一一定是那種打扮得花枝招展嗲聲嗲氣的女人。
並且還覺得各位男同胞都是飢不擇食的男人......
唉。程虎爲自己的庸俗想法感到羞愧。
聚會結束時，已經是傍晚時分。大家收拾好地上的垃圾之後，就各自回到車上，開始返航。
傍晚是一天中最好的時候。
暮色四合，在這個季節還有微風從車窗呼啦啦灌入，不用把臂膀伸出車窗外與晚霞輝映，就可以感受到夏季的特有的舒爽。
長長的車隊迎着夕陽朝安明鎮的方向歸去，進入羣山之後，道路又開始變得崎嶇，但是，夕陽卻始終掛在西面的山頭上守護着可愛的人們。
人們總說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殊不知，在人們深愛夕陽的同時，夕陽也正熱愛着可愛的人們。
它金燦燦的，沒有初生時的閃亮，但它溫柔恬靜，懶懶的光撒在人們身上。
如果累了就擡頭看看它，它既不逢迎也不討好，卻能讓人驀地充滿前行的力量。
繞過十幾公里的山路之後，到達安明鎮，大家只是簡單的招呼幾句，就各自匆忙的往家的方向駛去。
此時，夕陽慢慢隱去了蹤跡，擡頭再也找不到它，只剩下西邊的一抹煙霞。
原本庸碌的小鎮街道漸漸散發出一股柔和的味道，沒有白天那麼囂張跋扈，像是累極了的漂亮姑娘，飄出一股子清純與魅惑。
皮卡車的聲音仍舊是轟隆隆的聲響，但不知道爲什麼，程虎總覺得，今天的夕陽要比往日的夕陽更美。
回到家裡各種忙活之後，到了夜裡刷肥皂劇的時候，總算是等來了包姐的召喚。
“虎哥，在幹嘛呢？”
“看電視，包姐，我今天表現怎樣？”
“還行吧，給你八十分。”
“哈哈，那個，我很好奇，但也知道不該問，所以，你看能不能...”
“嗯，我知道你想問什麼，我就跟你說一說吧，但是，咱醜話說在前頭，這是一一家裡的事情，你聽一聽，解解惑就行了，千萬別到處宣揚。”
“我知道，包姐，我雖然不是什麼聖人，但這點人品還是有的。”
“嗯，我也是看你還值得信賴，所以纔跟你說。小虎，其實，你覺不覺得，比起一一這樣的人，我們都很幸運？”
程虎不知道怎麼說，因爲沈一一也就是額頭上有個疤痕而已，雖然影響了外貌，但畢竟身體健全，無病無災。
用沈一一來做對比，好像有點兒不對頭。
“那個，感覺還好吧。”程虎只能這麼說。
“不好，一點兒也不好。”包姐回覆道，“一一從小就沒了父母，也沒有兄弟姐妹，就她一個人孤零零的。”
“啊？”
“她八九歲起就跟着她姑姑生活，她姑姑以前結過婚，但後來因爲她姑丈受不了她姑姑的濫賭，所以離婚了。她姑姑無兒無女，表面上是她撫養了一一，但實際上是一一一直在照顧她。”
程虎這下才明白包姐之前說不能問沈一一家裡情況的原因。
他覺得胸口有點兒悶，吐了一口氣後，回覆道：“那現在呢？現在一一已經長大了，還跟着她姑姑一起生活嗎？”
“當然了，她姑姑總是對她進行各種道德綁架。一一從小學畢業開始就在不停的打暑假工。初中之後，還輟學過一年，但後來因爲老師找到了家裡來，迫於老師跟村民的壓力，她姑姑纔不得不得放手讓她繼續唸書。”
“後來，高中之後，一一本來還想繼續唸書的，但因爲她姑姑偷了她打工賺來的錢拿去賭博，還輸了個精光，並且欠下了一屁股債，所以一一就沒再繼續唸書，而是選擇留在家裡照顧她姑姑。”
“包姐，你這是在跟我開玩笑嗎？”程虎有點兒不敢相信這劇情。
雖然姑姑不是親生母親，但無論怎麼說，也是有血緣關係的近親，怎麼就會混賬到這種地步？
“你覺得我是在開玩笑嗎？我怎麼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
“可是，這聽起來也太讓人匪夷所思了吧。”
“匪夷所思嗎？那你知道一一額頭上的傷疤是怎麼來的嗎？”
“不知道。”
“那你知道安明鎮上賣兒賣女的故事嗎？”
“這個我知道，我之前聽說過。”
“一一十五歲那年輟學的另一個原因是因爲她姑姑要把她賣給債主抵債。一一不肯，就投江了，但是投江沒死，只是在額頭上撞了很大一個口子，縫了好多針才縫好。虎哥，這聽起來是不是更加匪夷所思？”
程虎看着手機上的一段文字，訝異的張大嘴巴，腦子裡一片混沌。
“雖然我們的生活很美好，不愁吃不愁穿，但在這個世界的其他陰暗角落裡，總是生活着許多看不到太陽的人。”包姐道。
“有些事情你覺得匪夷所思不敢相信，但那確確實實是真實存在的，就像有些畜生會凌辱兒童，有些禽獸會迫害自己的學生一樣，世界那麼大，什麼怪物沒有呢？”
“跟你說這些，也不是想要你幹嘛幹嘛，就是說着說着，就憤怒了，然後就止不住了。虎哥你別多想，一一雖然生活不幸，但她很樂觀。她跟我們一樣，也是嚮往藍天白雲的。”
程虎再次重重的吐了一口氣，回覆了一個‘嗯’字。
除了這個字，確實不知道要說什麼好。
但他怕包姐以爲他是被嚇到了，所以又補充了一句：“我知道了，包姐，我沒有被嚇到，就是覺得不可思議而已。”
“沒事，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習慣就好了。一一說，生命不止，奮鬥不息，你千萬不要同情她，也不要表現出一副很可憐她的樣子，那會傷害她的自尊心。”
“我知道。”
程虎知道的，他那麼懂事的一個人，當然明白。
沈一一這種情況跟小花家裡不一樣。
小花家裡是窮得揭不開鍋，但沈一一的情況不是窮，而是一種無以名狀的悲苦。
天空有的地方湛藍如海，有的地方陰雲密佈。
大地有的地方一馬平川，有的地方山崩地裂。
就像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們一樣，有的人幸福安康，有的人卻在悽慘不幸。
但不管怎樣，大家擡頭看到的太陽都是同一個太陽，看到的星空也都是同一片星空。
人們嚮往的生活也許各不相同，但歸根究底，也不過是美好寧靜。
程虎呆呆望着窗外流螢閃爍的世界，心裡想着，在這一刻，沈一一會在幹什麼呢？
她是跟他一樣舒舒服服的坐在椅子上看電視嗎？
還是在爲她姑姑又欠了一身賭債而發愁？
但不管怎樣，希望她也能像窗外的螢火蟲一樣閃閃發亮吧，儘管光亮微弱，但能讓她自己看清前方的路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