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雲聽完老婦人的話,心中愈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這些村民看起來是活生生的凡人,絲毫沒有邪祟妖物的氣息,但每個人的行爲都顯得太過機械,似乎在完美地遵循着某種無形的規則,像是被冥冥之中神秘的力量操控着。
他之所以無法通過占卜探知這些村民的過去與未來,就是因爲他們的命運軌跡已經消失,完全從命運長河中被抹去。
這些人雖然還保持着外表和行爲,彷彿正常生活着,但實際上,他們已經成爲了某種空殼——他們的命格早已被人奪走,徹底從命運的長河中剝離。
李青雲腦海中飛速閃過他曾用“巴蛇吞象”神通奪取高仁安命格的經歷,和這種手段極其類似。
但他頂替高仁安身份的過程,是粗暴直接的命運篡改,而這裡的手法則更爲細膩、精巧,就像是外科手術一般,精準地取走了命格,卻完美保留了軀體,甚至讓這些“人”看起來完全正常。
這些失去了命格的村民,彷彿沒有靈魂的傀儡,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操控着,遵循着既定的規則,與人機械地互動,就像前世電子遊戲中的非玩家角色(NPC),只會按照既定的命令重複行動。
李青雲暗自推理,村子的詭異源於這些規則的存在,而破解這座村莊的秘密,離開此地的關鍵所在,也許就在於探明這些“規矩”的真正含義。
目前,他知道的有四條:
第一,不能強闖空門。
第二,不能喧譁吵鬧。
第三,夜間不能出門。
第四,黃昏之後不能離村。
這些規則,彷彿是禁錮着村莊的枷鎖,也成爲了操控村民行動的無形鎖鏈。
李青雲意識到,正是這些不容違反的規矩維繫着村子的運轉,而這些村民,已經成了完全依靠規矩生存的空殼。
爲了進一步驗證自己的猜想,他依舊笑眯眯地問道:
“大娘,強闖空門和喧譁倒還有些道理,可爲什麼夜間不能出門?而且如果沒人喧譁,爲什麼外面會有動靜呢?
“還有,黃昏之後爲什麼不能離村?”
“老身不知。這是村裡老一輩傳下來的規矩,代代相傳,我們只是照着做。原因嘛,咱們沒學問,斗大的字認不了兩個,哪裡說得清?
“不過小郎君,規矩就是規矩,你若不肯遵守……”
她頓了頓,嘴角泛起一絲怪異的笑容,“……將有大禍臨頭。”
李青雲心中一凜,果然,這個村子的詭異不是源自村民,而是這些神秘而古怪的規則本身。
村民們只不過如提線木偶一般,被這些看似平淡無奇的規矩控制着。
而一旦有人違反這些規矩,或許將會觸發隱藏在這座村莊深處的恐怖力量。
想明白了這個道理,他卻沒有打算輕易去嘗試這些規則的底線,因爲在他的占卜預感中,一旦踏出界限,將會有極其兇險的事情發生。
這些規則,纔是真正籠罩豐村的陰影。
而其中最可疑的,就是明日村長家舉行的“喜事”。
念及於此,李青雲準備先去村長家打探一番,看看能不能找到些新的線索。
於是他十分有禮地問道:
“大娘,那村長家在什麼地方?既然碰上了人家的喜事,在下要不要準備些賀禮?”
老婦人從懷中拿出一把糖果,用力一揚,灑給了街上孩童們,頓時引起了一片哄搶。
她嘿嘿地笑起來,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了:
“小郎君真是有心人,村長家就在這條路的盡頭,門前種着兩排松樹的就是了。不過村長家資豐厚,根本不缺你這外鄉人的賀禮,只要人到了,喝杯喜酒,沾沾喜氣就成……”
“多謝大娘!”
李青雲道謝之後,便按照她的指點,沿着村中逼仄狹窄的小路向前走去。
隨着太陽落下,四周的光線漸漸昏暗,遠處的炊煙也盡數散去,歡喜熱鬧的村莊漸漸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之中,只有偶爾傳來的幾聲犬吠,才讓這壓抑的安靜顯得不那麼令人窒息。
沒過多久,他便見到了蒼翠掩映之下的一座大宅院,兩排密集栽種的松樹,枝葉繁茂得幾乎遮住了院子的全貌,彷彿在無聲地守衛着宅院,阻擋外人的窺探。
微風拂過,松針之間發出細微的沙沙聲,彷彿有什麼東西在暗中竊竊私語。松樹下的陰影格外濃重,與村子的寂靜氣氛交織在一起,像是某種不可見的屏障,將院子與外界徹底隔絕。
李青雲走上前去,發現正門比普通民居要寬大得多,朱漆大門上鑲嵌着已經褪色的古樸花紋,厚重而古老,門環上蒙着一層厚厚的鏽跡,彷彿多年未曾開啓,已被歲月所遺棄。
兩隻石獅子靜靜地蹲在大門兩側,猙獰的面孔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尤爲可怖,石獅子的眼睛在黑暗中微微閃爍,似乎在無聲地注視着靠近的不速之客。
這座宅院不論是佈局的風格,還是氣派的程度,都和豐村中簡陋的房舍大相徑庭,若不是親眼見到,他很難想象,在這孤零零的偏僻村子之中,竟然還有如此莊嚴而神秘的府邸。
李青雲站在門口,簡單做了個占卜,得知裡面並無強大敵人埋伏,於是走上前去,輕輕叩響了門環。
“咚咚,咚咚!”
門內頓時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彷彿是成羣的老鼠在暗處爬行,聲音輕微而細碎,令人不禁起了幾分寒意。
片刻後,大門發出一聲刺耳的“吱嘎嘎”聲,緩緩打開。
門後探出了一張枯瘦如柴的臉,那是一位年邁的僕人。
他的皮膚蒼白如紙,緊緊包裹在骨頭之上,雙目無神,目光空洞地掃視着李青雲,臉上沒有絲毫的驚訝或疑惑,似乎早就料到了有人會來。
“這位道爺,可是來找村長老爺的?”
那老僕人的聲音沙啞低沉,像是從地底傳來的。
李青雲學着道士的模樣,打了個稽首說道:
“貧道是外鄉人,路過貴寶地,聽說府上少爺明日娶親,特來道賀。”
老僕人聞言,僵硬的臉上緩緩綻開了一個極爲不自然的笑容,那笑容像是用力牽動着已經乾涸的皮膚,顯得尤爲詭異和滲人。
“道爺有心了,村長老爺正忙於家務,您可以先在花廳等候,請進。”
他微微側身,做了個請的手勢。
李青雲邁過高高的門檻,頓時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蔓延而上。
這座宅院似乎比從外面看起來還要深邃寬廣,庭院裡瀰漫着一股陳舊的黴味,似乎已經許久未曾有人打理。
他跟隨老僕人的步伐,穿過了一重又一重的院子,每走一步,腳下石板路上溼滑的青苔就會被踩得咯吱作響。
一路上,兩旁的枯樹枝影婆娑,在昏暗的光線下如同一雙雙扭曲的利爪,隨着微風的擺動彷彿在無聲地向他伸展。
雖然四周靜得出奇,但李青雲卻有一種如芒在背的感覺,彷彿有無數雙密密麻麻的眼睛正在黑暗中密切注視着他的每一個動作。
那種無法擺脫的窺視感,像無形的觸手般纏繞在他身上,壓得他呼吸愈發沉重。
終於,在穿過四進院落之後,他被引入了一座花廳落座。
僕人婢女魚貫而入,靜悄悄地爲他奉上茶水,他們的臉上也同樣掛着那種毫無生氣的微笑,僵硬而空洞,彷彿靈魂已經離開了軀殼。
李青雲環顧四周,花廳中裝飾得極爲華麗,每一件物品都顯露出精心的雕琢與匠心,然而他心中卻莫名升起一股無法抑制的寒意。
這股寒意不是來自周圍的陰冷,而是源自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彷彿他曾無數次在夢魘中見過這一幕。
花廳的四角掛着幾盞昏暗的燈籠,微弱的光芒搖曳不定,燈籠表面泛着詭異的光澤。
李青雲定睛一看,心頭驟然一緊——這些燈籠的材質竟然不是普通的綢布,而是用人皮製成。
那細膩的皮膚紋理清晰可見,彷彿燈籠裡微弱的燭光正透過血管發出慘淡的紅光。
他的目光移到地上,那絳紅色的腳毯顯得尤其顯眼,像是被鮮血浸透而成,散發出一股令人作嘔的腥臭氣味。
腳毯的質地粗糙,彷彿是用人血一層層織染,凝結成了眼前這觸目驚心的物品。
李青雲走過時,彷彿還能聽到腳下輕微的黏膩聲響,似乎那些血液依然沒有徹底乾涸。
不遠處的太師椅,更是讓他心神一震。那椅子表面掉了一塊漆,露出了底下的材質——竟然是白森森的骨頭。
李青雲微微皺眉,那種難以抑制的噁心感迅速涌上心頭,但他強忍住了反胃的不適,裝作若無其事地在花廳內踱步,彷彿是在仔細欣賞廳中的裝飾。
與此同時,他暗中運轉神通,氣血隱隱涌動,開始爲這些物件占卜。
片刻之間,眼前的景象陡然變化,一幅幅慘烈的畫面電光火石般閃過他的腦海。
那太師椅,竟然是由閔仲陽的人骨拼湊而成——他被人拉入棺材,全身骨骼被小心翼翼地打磨、拼接,成爲了這詭異豪宅中的一部分。
而那絳色腳毯,赫然是用閔叔陽的鮮血編織而成,鮮血在紋理中緩慢滲透,彷彿一條條猩紅的絲線在地面上盤旋。
掛在四角的燈籠,不出意外,乃是用閔家四老的大哥閔伯陽的人皮製成。
燈籠上隱隱浮現出閔伯陽的面孔,他的眼睛雖然早已失去了生氣,卻彷彿還在無聲地注視着李青雲,眼中透出無法言喻的痛苦與絕望。
他運起九轉元功,以“火眼金睛”繼續環顧四周,眸中的寒意愈發濃烈。
書案上的筆掛,隱隱可見斷裂的指骨關節;牆上的山水風景,赫然是人皮材質……
觸目所及,整座花廳,儼然是一座用活人堆砌而成的煉獄。
而跟隨風雅琴和祁少偉一同來到豐村的散修們,恐怕已經全軍覆沒。
他們的生命,就在這座宅院之中被悄無聲息地吞噬,成爲這魔窟的一部分。
這不僅僅是一場駭人聽聞的殺戮,更是一次精心策劃的,充滿邪惡儀式氣息的屠宰和獻祭。
但這裡並沒有風雅琴和祁少偉的氣息,說明他們也許還活着,畢竟身爲龍虎山的祭酒真人,手中肯定掌握着幾件保命的底牌。
就在李青雲凝神思索的時候,門外忽然傳來腳步聲,打破了室內詭異的寂靜。
這腳步聲沉穩有力,帶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勢,很快,一位精悍的花甲老者大步而入。
老人皮膚黝黑,臉上雖有皺紋,但頭髮烏亮,整個人精神矍鑠,神采奕奕,顯得老當益壯。
他見到李青雲,立刻笑容滿面地雙手抱拳:
“道長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望恕罪則個!”
李青雲明白這就是豐村村長,但對方笑容和語氣都顯得過於熱情,甚至帶着一絲異樣的殷勤。
於是他起身行禮,不動聲色地朝着對方打量過去。
在“火眼金睛”之下,這位村長老爺看起來毫無修爲,似乎也是一介凡人,但他的占卜神通卻爆發出強烈的警兆,發自本能地感到莫名的恐怖。
對方十分可怕,危險至極,絕不能與其對峙!
寒暄了幾句之後,雙方分別落座,村長便好奇地問道:
“道長前來寒舍拜訪,請問有何貴幹?”
李青雲心中早有計較,便單刀直入地詢問道:
“貧道只是路過貴寶地,聽聞府上有喜事,特來道賀,順便想請教一下,如何才能離開村子,以及貴村之中有哪些禁忌,免得一不小心壞了規矩。”
村長的笑容沒有一絲變化,依然和煦如三月春風:
“我們村子的規矩,都是爲了保護鄉民,並非什麼難以遵守的苛條。譬如不能強闖空門,不能大聲喧譁,夜深之後不能在街上閒逛,黃昏之後也不能離村。道長若能守這些規矩,自然不會有事。
“如今夜色將至,道長何不在寒舍稍作歇息,等到明日再行離去?”
說到這裡,他的語氣忽然低沉了幾分,“只不過,我們村子裡還有一個不成文的小規矩——凡是外鄉人進入,若想平安離去,須得爲村裡做一件力所能及的小事。”
李青雲心下一沉,覺得事情並不簡單,便再次問道:
“不知貧道需要做些什麼,才能安然離去?”
村長笑意漸斂,忽然探過身子,那雙黝黑的眼睛如同無底的深淵,直勾勾地盯着李青雲,語氣帶着一絲詭異的寒意:
“犬子明日娶親,但他身體羸弱,不便行動。還請道長代爲操勞,替他跟新娘子拜一拜天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