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一些過去
自從那次和科榕的事情發生過後,韓京也不敢跟艾嵐再提救那個地球人的事。
從某個程度上來說,他感覺得到了解脫。他再也不用去關心虛假的自尊心了。
或許艾嵐是對的,自己就是一個沒腦子的人,一個勁地沉迷於自己的世界,等到快要失去的時候才能意識過來;等到充實與空虛有了對比才會覺醒過來。
他停下腳步,擡頭環顧蛋殼形的藍天,天上兩個太陽並沒有使這裡的秋冬暖和多少。
深深吸入這裡秋冬時節沁人心脾的氣味,和地球一樣乾燥的風送來松木的芬芳……但是他敏銳地聞到了裡面夾雜的酒精氣味。
豎起衣領朝味道的方向循過去,韓京身上滴答滴答的水霧已經開始朝下淌。
艾嵐斜靠在門柱後面,長腿翹在欄杆上,捏着瓶子的手竟然有淡淡的金色。
頭髮似乎比以前也要耀眼,似乎都能把周圍的冰寒徹底融化掉。
他看着對面的羅邁絲山脈,柔和的瑩綠色光彷彿是地底滲出然後反射到天上一般的澄澈。
感覺到韓京過來了他也沒有回頭看,低着頭既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淺眠。
韓京故意放輕了腳步,想要從後面襲擊艾嵐,但是就是在他伸出手的一瞬間,一雙潔白如玉的手扣到了他的手背上。
韓京有一剎那的顫抖,不僅是因爲艾嵐的低溫,更加是因爲這場景讓他想到了第一次和艾嵐的見面。
那個時候的景象也是這樣的意外和瘋狂。
意識到手裡溫暖的手開始有掙脫的跡象,艾嵐忽然放開了他的手:“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早就醒了。”韓京也坐到他身邊,拿過酒瓶,“你怎麼也喝酒了,你們迪洛克人不是不……”
韓京驚異地看着艾嵐額頭上突然現出的流紋,像是火一般充滿生命力和詭異感,給這張本來就英俊的臉更加增添了活力。
“是會有點反應,”艾嵐微紅的脣半張,酒氣從裡面溢出來,“連家族紋都出來了。”
“不過科榕的反應還是大了點。”
金色的眸子瞳孔被拉成一條細線,銳利的目光直指人心。
但是韓京分明從裡面讀到了懷疑!
“家族紋?”韓京想摸摸的手因爲這句話擡起了又放下,迪洛克人的獨佔欲都那麼強,那件事情肯定沒有從艾嵐心底消失,相反的,它還留下了不可泯滅的痕跡。
上次他的妥協估計就是獨佔欲在作祟,但只要韓京在他眼前,那件事帶來的影響就不會消退。
腳下巨石周圍流蘇般的水冰凍成奶白色,韓京緊緊攥着欄杆,倒不是怕掉下去,只是心中突然涌上一絲無法排擠的苦澀。
“家族紋就是我母親給我的唯一印記。”
艾嵐的眼神突然努力地想變得柔和,他眨眨眼睛,“或許你肚子裡的小東西也會有。”
“哦?”韓京望着遠處:“是嗎?”
之後便是很長時間的無話。
仰起脖子,艾嵐又大喝了一口,發出很長的嘆息,“你,不想知道我母親的事嗎?”
“嗯,說說看。”
韓京突然感覺這是一個可怕的漩渦,他和艾嵐平靜下來以後竟然無話可說。
“我母親啊,”艾嵐舔了舔發紅的脣瓣,“她是個溫柔的女人,也是這個星球上最後的女人。”
韓京一點也沒感覺到驚訝,“爲什麼這裡的女人都沒有了?”
“只是因爲我們是冷血動物。”艾嵐凝視着前方,“我們這裡之前是殖民地。”
韓京屏住呼吸,這裡之前,包括現在,他並不瞭解,從艾嵐給他檢查的那些儀器來看,這裡並不是沒有高級文明,只是爲什麼從表面看不出來?就好像……他們是在有意掩飾着什麼。
“我們是冷血動物。”艾嵐又重複了一遍,“特洛星是我們的鄰居兼侵略者。”
“冷血動物在他們眼裡是沒有存在必要的物種,想必你們地球上也有這麼一句話,”艾嵐想象着乾旱的大地和揚塵的天空,慢慢道:“冷血動物的進化必定會對宇宙和諧造成威脅。”
“所以?”韓京展開修長的手指,握住了艾嵐的,“所以你們被剝奪了生存權利嗎?”
“他們在我們進化過程中改造了我們的基因,使所有女性全部死在了胚胎當中,還有,爲了讓我們迪洛克人徹底消失,他們改造了一種病毒,讓所有女性染色體的攜帶體感染而死。”
藉着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隨意剝奪別人的生存權利難道不是另一種侵略?
韓京有點惱火,“他們憑什麼?”
“就憑我們是冷血動物。”艾嵐笑了,“就像我不顧你的意願將你當做我的母體一樣。”
“……”
“後來,我們儘量掩飾自己的文明,而唯一生存下來的女性—我的母親生下了我。而我建立了部落。”
“所以這裡,能爲繁衍後代做貢獻的母體很受尊敬。”
被無情地驅逐到最後無奈地進化爲此,在規則內部的人們不會承認這是一種壓迫,反而會承認這是一種榮幸也是正常的吧?
“但是你就不一樣了吧,地球上的人不這麼想吧!”艾嵐沉聲說道。
語句是疑問句,但是口氣卻是極其肯定的。
“別傻了,我現在是自願的!”
“哼,”艾嵐輕笑了一下,他注意到了韓京臉上認真的表情,但是這又怎麼樣?他對科榕還不是控制不住自己?
一陣痛楚和憤怒襲上心頭,他那輕蔑的表情是什麼意思?緊隨其後的就是各種情緒,負罪感,震驚和憤怒。
因爲現在的艾嵐看起來雖然比平時要強大一些,但是臉上有了以前從來都不會有的疲憊感,是那種可以輕易被塞進墳墓的疲憊感。
“我承認你們冷血動作都很自私!”韓京奪過酒瓶一下子全部喝光了,“但是,不要把我拋掉。”
最後一句話小得可憐,他的動作有點笨拙,但是聲音很清晰。“反正既然到了現在這個地步,我是不會先放過你了。”
“你想看看我的母親嗎?”艾嵐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上次跟你講要帶你去一個地方的。”
韓京將瓶子丟掉很遠的地方,看它砸成碎片才又擡起了頭。“好啊。”
剛站起身來,韓京的肚子突然毫無預兆地劇烈痛了起來,一陣陣痙攣似的的抽痛----就像是有人從裡面狠命地拽他的腸子一樣。
眼前的像素開始淡化,身體不由自主地向下倒去,最後定格的景象就是艾嵐急忙伸出的雙臂……
眼前的景象還沒清晰起來就聽到了男人不悅的聲音,“是因爲酒精的緣故嗎?”
“看來是的。”
說話的是艾嵐和另一個陌生的男人。
“這個酒精貌似能使族人變得異常,”那個男人說道,“它的危險性到現在還沒有完全出來。”
“我的家族紋出來了。”
接着就是那個男人的一聲驚呼,“天哪,怎麼會這樣,之前大祭師就是因爲這個嗎?”
“可能吧。”艾嵐明顯想轉移話題,“他怎麼樣了?”
“還行,就是孩子好像並不穩定。這方面的事情你還是找找大祭師吧,他比較在行。”
“況且他之前也有特地研究過夫人的身體和孩子的發育狀況。”
大祭師的人心不錯啊,艾嵐眯眼掃視了他一下,確定了他沒有爲科榕開脫的嫌疑才“嗯”了一聲。
眼皮很沉,睜睜闔闔反覆數十次才總算睜開了,映入眼簾的是科榕玩世不恭的笑容。
韓京身體震顫了一下,這個笑容彷彿是上個世紀的事情了。
科榕眼裡閃過一絲受傷,隨即笑得燦爛:“不要怕我,你可不能怕我。”
“快點。”艾嵐沉着臉在一旁催促,他忍不得科榕和韓京有一時半會兒的接觸。
“結果怎麼樣?”
“放心,”科榕笑着將上次巨大的儀器搬到一邊,道:“兩人都沒事。”
艾嵐上去揪住了他的衣領,“是不是覺得對韓京沒有希望了,所以在糊弄?這次檢查的時間還沒有上次的一半長!”
“你想多了,首領!”科榕第一次稱呼艾嵐爲“首領”,“只不過是孩子發育大了,所以方便檢查而已。”
艾嵐鬆開他的衣領,“那就好。”
韓京敢肯定,要是這個孩子一旦生下來,科榕便會立馬被他整死。
“咳,”韓京坐了起來,安靜地看着這兩個人,過了一會兒才沉沉道:“你們什麼意思?”
兩個人同時轉過頭來看他,面露不解。
“一個太過於自私,我根本就不會因爲什麼外在誘惑而做出對不起你的事!”
“一個太過於掩飾!明明已經很疲倦了還要來面對我!”
“像兩個婆娘一樣唧唧歪歪的!”
他覺得自己雖然沒那個大影響,但是兩個男人爲了這種事情爭風吃醋不是很作賤自己嗎?
“……”
無所不在的安靜。
韓京很厭惡這種感覺。
他立刻從牀上起身,跳下地面,由於身子不穩,一下子磕到了牀沿上,艾嵐先科榕一步扶住了他。
韓京用力地撫着牀邊的柱子,使自己可以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你們還是男人嗎?”
“爲了我這樣一個男人,你看看你們在做什麼?”
科榕抱臂,彎成月牙形的眸子仔細審視着他。
艾嵐則是捏住了他的臂膀,“你躺到牀上去。”
“聽我說完!”正在掙扎的韓京突然臉色一白,一股陌生的疼痛感仿若從最深的海溝躍出,他發出一聲尖叫,身體不由自主地痙攣起來。
耳朵裡突然一下子失了聲音,但是他卻很分明地聽到了空氣流動的聲音,自己的粗喘,艾嵐的心跳……
腹內的劇痛像是散漫的光線從他腦海中炸開來,並逐漸消磨在模糊的刺痛感中。
“韓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