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兩顆頭顱行動間,狀如呼嘯的炮彈。
只能看見兩道鬼魅似的模糊白影,對鬱壘展開步步緊逼。
說來也是有趣。
其實失憶靈的攻擊方式並不複雜,無非就是極致的速度和反應。
按理來說這種對手其實並不難對付,可實際上因爲尋常的術法能量無法對其產生有效的殺傷,反而變得極爲棘手。
有了這一點加持,失憶靈往往只需強行莽上來,配合無法通過肉眼查看的陰冷氣息,已經是極難應對。
‘擅長捕殺獵物的蜘蛛。’
鬱壘耐心的等待着,目光看去在虛空中爬行的失憶靈。“而且還具備很強的成長性,它的真面目究竟會是什麼!”
失憶靈發動攻擊的同時,並不是站在原地不動,而是時刻都在變換位置,讓自己始終處於安全的境地。
關鍵的是剛纔鬱壘幾次對失憶靈造成傷害,這傢伙還會嗷嗷叫兩聲,發泄下疼痛,這會兒卻已經習慣,變得愈發兇猛!
“來了!”
電光火石間的思緒,徹骨的冰寒驟然涌上心頭。
“啪!”
恍惚間,似有清脆的聲音在身上響起。
鬱壘瞳孔深處有不易察覺的神光點亮,清晰見到失憶靈狀如深淵的脖頸裡猛然彈出一條透明的猙獰口器,直接吸在他的大腿上。
沒有驚天動地的聲響。
鬱壘雙眼倏然呈出迷惘混沌,只覺自身的記憶、情感、思想都沿着某種滑膩膩的通道飛速流逝,卻也藉此機會洞穿失憶靈的虛實。
先前暴虐而陰冷的氣息同時兼有定位、記號的作用,待到時機成熟,真正襲來的殺招防不勝防,一瞬間便可取人性命。
然而鬱壘卻注意到記憶、情感只是附帶,失憶靈想要吃掉的東西並不是這些。
此時此刻,鬱壘就如同一名經年在漁船上生活的水手,任憑當下狂風暴雨,內心卻依舊平靜沉穩,雙手牢牢抓着漁網,不讓裡頭的獵物跑掉!
濃墨似的黑暗自靈臺奔涌而出。
無力;
恐懼;
放棄;
鬱壘咀嚼着這股名爲絕望的味道,他甚至有閒心觀察旁邊的景六,後者慘然的臉龐映入眼簾,些許明悟自腦海中升起。
是希望……
鬱壘立即明白了。
從始至終,失憶靈想要的東西,其實就是任何生物心裡面蘊着的希望。這種看似虛無縹緲,卻又真實存在的東西。
無論是人,還是鬼,任何有靈的生命,一旦失去希望,就算身懷通天的本領,怕是都無法發揮出半成的實力。
轉生失敗;
奪取希望;
鬱壘瞄了眼失憶靈空洞的脖頸,彷如深淵一般,永遠也無法填滿。
當他徹底明悟此物獵食的原因,再一次看向這幾顆頭顱時,複雜的心緒充塞胸腔,暗道:“沒想到竟是這樣!”
這頭失憶靈固然是鬱壘特意釋放誘餌引來,但是它會率先對景六發起進攻,就是因爲後者當時心裡有對日後生活的嚮往期盼。
名爲希望的味道玄之又玄,卻對失憶靈有致命的吸引力。
“錚!”
倏忽,清冽的劍鳴聲作響。
鬱壘瞳孔表面的迷惘晦暗登時爲之一清,立即擡手灑出銀灰粉末。觸碰到失憶靈頭顱的剎那,幽藍色的火光猛然竄起,火舌瘋狂吞吐方圓數丈的區域。
兩顆狀如蛇蟒的腦袋,攻勢登時滯住。
鬱壘抓住轉瞬即逝的戰機,手持令牌所化的劍刃,斬去吸附在大腿上的透明口器,直接將其斬斷,化作離弦之箭直逼失憶靈本體。
因高溫而扭曲的陰氣泛起透明的波紋,旋即化作驚天駭浪。
“轟隆!”
巨響迸發的剎那,一聲淒厲的哀嚎乍響。
被斬斷的透明口器是失憶靈獵食的重要器官,遭此重擊,給失憶靈帶來的痛楚可想而知,慘嚎的聲音卻倏地轉折,化作怒吼!
半空中,一道人影挾呼嘯風聲躍下。
鬱壘衣袂獵獵作響,服飾上狀似星辰的小點亮起。轉眼間,濃厚而瑰麗的雲霞將失憶靈籠罩,只聽一陣金鐵交鳴聲持續不斷!
“砰!”
景六喚出的土牆被痛苦人面洞穿豁口。
一大蓬石塊碎裂濺射,如雨似的打在地面上。景六雙手握着雙刀,眸中戾色升騰,連連揮動刀鋒,劈砍間留下道道墨色的刀痕。
“啊!”
景六怒吼着,拳臂發力往後一拉。
但見墨色的刀痕登時受到牽引,如一張大網將痛苦人面囚住。緊接着,內蘊其中的刀氣轟然爆發,狂風似的切割人面頭顱。
慘白的肌膚凹陷、裂開,又在瞬息間癒合。
就算景六使出渾身解數,創造的戰果仍是收效甚微。
痛苦人面突然大張巨口,陰冷暴虐的能量氣息登時如出匣的猛虎,一瞬間將刀氣吞噬殆盡,掙脫了束縛,當即咬向景六。
‘完全沒招!’
景六死死咬住牙關,雙刀拼出最後的餘力。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痛苦人面奇襲的動作猛然停住,任由刀鋒劃過臉頰、墨色刀氣侵蝕,卻是瞬間收縮了回去。
一抹慘白的影子在景六的視線裡消失。
見此情形,景六不由怔住,但很快就反應了過來,目光追尋着殘影進入到瑰麗的雲霞中,下意識微眯起眼,只能隱隱辨清兩道交錯的人影。
求援還是上前幫忙。
想法交鋒猶豫之際,景六的身體已然下意識地衝了上去,陰氣在四體百骸間奔騰流轉,術法自成,呼嘯風聲裹着周身,瞬息間跨越幾十米的距離。
“砰!”
萬萬沒想到,景六方方靠近雲霞,一抹身影驟然衝出。
勁風撲面。
景六認出襲來的正是失憶靈,雖驚不亂,擡手間刀鋒悍然直斬而下,墨色的刀氣勐地炸開。
然而眨眼不到的工夫,景六隻覺無匹巨力悍然撞在身上,瞬時間騰雲駕霧,周遭的景物飛速掠過。
待到劇痛撕扯着神經,景六已半空重重砸到地面,犁出好長一道劃痕。他顧不上疼痛,連忙從地上蹌踉爬起,雙腮卻忍不住一漲,嘔出一大血。
呼,呼,呼……
景六耳邊全是自己粗重的喘息聲,視線跟隨那隻遍體鱗傷的失憶靈移動。
只見失憶靈手腳並用,在虛空瘋狂奔走,活像只靈活的蜘蛛,逃跑的方向正是朝熔岩池而去。
“小六!”
景六看見那籠罩方圓數丈的瑰麗雲霧驟然從中心收縮。細細一看,涌動的雲霧中有一根根難以看清的鋒銳細線,遊戈甩擺間回到紛飛的衣袂內。
再一看,原地只站着鬱壘持劍的身影。
景六注意到鬱壘傷勢不輕,胸膛跟後背都有猙獰的傷痕,連忙提起一口氣,大聲喊道:“顧統領!”
鬱壘面目嚴肅,蘊着凜凜殺意的目光瞥了眼景六,語速極快:“你沒事就好。那頭失憶靈受了重創,絕不能讓它跑了!”
瞧這意思,明顯是要繼續追上去。
景六幾乎是搶着說話道:“顧統領,請您相信我,這隻失憶靈跟我以往見過的都不一樣,我們可以回去組織人手再下來!”
“你覺得還來得及嗎?”
鬱壘語氣深沉,望向熔岩池的方向。“要是真讓失憶靈跑到那邊去搗亂,就算翻不出風浪,可到最後被問責的是誰……”
景六張了張口,想要說出的每個字,彷如在一瞬間重若千鈞。
被問責的會是誰,首當其衝自然是顧三清,但景六作爲下來的陪同一樣難辭其咎。
機關重地犯這種錯誤,屆時恐怕不是脫了官帽那麼簡單,連性命也要搭上,以作殺雞儆猴之用!
“我在它身上留有記號。”
鬱壘這時在景六面前展現出極爲殺伐果斷的一面,也不見如何動作,身軀前傾的剎那,猛然化作一團雲氣追了上去。
僅是一個呼吸不到,景六就只能看到一抹小小的黑點。
“命啊!”
景六咬着牙,用力揮了下持刀的拳臂。
其實剛纔要不是鬱壘及時出手,他剛纔就已經死在了失憶靈手裡,如今顧統領獨自一人追上去,他又如何能袖手旁觀。
下一瞬!
陰風席捲而過。
景六對這裡的熟悉程度遠不是鬱壘可比,何況顧統領的氣息仍有殘留,只是一路奔襲而來,內心的沉重赫然壓過百骸間的疼痛。
只因顧三清跟失憶靈的痕跡已經深入熔岩池內部。
他站在一塊巨石上左顧右盼,入目所及,熾熱的高溫扭曲着感知和視線,彷佛要將整個人給融化掉,卻無論如何都尋不到顧三清的蹤跡。
“到底在哪裡啊。”景六努力調整粗重的呼吸,體內清涼的氣流隨着陰氣流轉,剛纔受到的內傷已然正在緩慢癒合。
多虧了先前鬱壘從宋承文手裡撬來的丹藥,品質上佳,治療臉上的傷勢綽綽有餘,仍有大半部分在體內沒有消化。
這會兒,還真起到了及時雨的功效。
踏!
聽到動靜,景六立即朝旁邊瞥了眼。
只見一隊裸露膀子的鬼兵走了過來,他們手裡扛着一筐漆黑的骨頭,踩着蜿蜒向上的石路,對底下的景六看都不看一眼。
“砰!”
就在這時,一聲微弱的聲響迸發。
景六神情微動,毫不猶豫地朝傳來動靜的方向奔去,眨眼間不見蹤影。
那羣鬼兵同一時間消失在拐角。
……
淒厲的嘶鳴聲斷斷續續,實在難以辨清方向。
於半空中疾馳的景六倏地停下身形,扭頭看向一旁的岩石,眸光閃爍間,直接朝岩石撞去。
“啊——”
頃刻間,先是耳邊的慘嚎變得清晰,面前的天地豁然開朗。
景六立即向前方看去。
只見鬱壘站在抵天的黑幕前,幾顆狀如蛇蟒的頭顱四散周圍。
他右腳用力踩着失憶靈,冒着黑焰的劍鋒摜進後者深淵似的脖頸裡,這也使得失憶靈的哀嚎聲不絕。
“沒事,成功了。”
見此一幕,景六終於可以放下心口的大石,長舒了一口氣。這時卻突地見到鬱壘看向他的神情略有變化,開口喊話道:“顧……”
‘統領’二字尚未出口便被一柄鋸齒大刀堵了回去。
刀身銘刻符文,形同猙獰的鬼面。
冰冷的殺意激得景六的身體有瞬間的僵硬,忍不住吞嚥了下口水,目光偏移。
不知何時,一名鬼將竟在身旁突然出現,兜鍪下是一張不摻任何情感的臉龐,滿是淡漠,先聲奪人道:“此乃重地,你敢擅自闖進來!”
“等一等!”
景六毫不懷疑自己下一秒就會人頭落地,慌忙地解釋道:“事出有因,非是我們擅離職守,我們是爲了抓失憶靈而來。”
鬼將身上的甲片狀如片片羽毛,泛着冷硬的光澤,聽了景六的話,順勢看向遠處的顧三清,稍作打量後放在他腳下的失憶靈上。
他眸光微沉,拳臂肌肉微微震顫,已是發力的前兆。
景六感受到這股殺意,眼珠禁不住瞪大。
“啊!”
慘嚎聲戛然而止。
鬼將手上的動作一滯,冷厲的眼眸死死盯着鬱壘。
但見鬱壘將能量鑄成的劍鋒自失憶靈的脖子裡用力拔出。隨即,帶着數不清砂礫的黑煙噴涌而出,那股濃郁而絕望的氣息瀰漫。
須臾後,失憶靈及掉落在地上的頭顱全化作飛灰消散。
鬱壘撤去術法的維持,劍鋒黯淡,手裡的令牌重歸原狀,同樣看向那名陌生鬼將,擡手將令牌擲了過去,嘴脣翕動:“小輪峰統領,顧三清。”
“啪!”
鬼將穩穩接住令牌,眼睛卻沒有去瞧,不用看也知道這是真的,回答道:“你們這是失職,我在這裡斬了你們都可以!”
“這位將軍,稍安勿躁。”
鬱壘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笑容燦爛親和,直接向右邊走上一步,露出身後黑幕上的一小道口子。
其實真的不大,也就成年人巴掌大小。
鬼將見了神情忍不住變幻,直接伸手抓住景六的衣領,擡腳一邁,跨越數十米的距離來到鬱壘身前。
哪成想,鬱壘頗爲恭敬拱手道:“見過將軍。”
“你叫顧三清?”
鬼將直接問道:“先前那個叫宋承文的人呢。”
“沒錯。”
鬱壘不緊不慢地回答道:“宋統領深明大義,已經主動辭去小輪峰統領一職,前往前線戰場爲昭聖鬼王報仇,而在下則是今日剛剛上任。”
鬼將聞言眸底閃過微不可察的猶豫和掙扎,冷冰冰道:“剛來你就惹出亂子,顧統領當真是好本事。”
“不敢當,不敢當。”
鬱壘謙虛地連連擺手,好似沒聽出話裡的諷意,噙着笑意道:“不過幸好今天特意下來熟悉情況,得以遇到方纔那頭失憶靈,要不然怎會發現此處呢。”
兩人話語間劍鋒相對。
直把身旁的景六嚇得冷汗直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