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臾後。
暫停鍵鬆開，時間終於重新流淌起來。
停滯的塵埃和碎石登時宛如滾滾洪流，裹挾着風聲撞在廢墟各處。
“砰！”
它轟然栽倒在地，支撐身體的精神氣彷如一下子被抽空，溢出眼眶的森然火焰飄搖黯淡，漸漸收到狀若火山口的瞳孔內。
龐萬龍面目冰冷，俯視着它，大手緊握矛杆，拳臂肌肉發勁，矛尖緩慢而堅定地刺穿顱骨，頂開錶殼石甲自另一頭出來。
長矛似有不可思議的神力，竟然能將它壓制住，全程動彈不得。
……
“那邊有傷者，快跟我來。”
這一刻，時間倒流。
沈國申想着，目光定在前方金剛高大的身形上，扯了扯嘴角，露出笑容：“金剛。”
沈國申眨了眨眼，心裡登時咯噔一聲，又是一步邁到金剛面前，就是這一看，腦袋就像是猛然捱了一記重錘，眼眶一下子紅了，顫抖喊道：“隊長……”
馬收復用力點頭。
什麼是強者！
就是敢向更強者揮拳，而不是屈服。
它睜着眼睛的面容被定格住。
“能救回來嗎。”
蠍尾以命做局，霜鳳保護戰友犧牲，金剛戰死。然而不止是他們，沈國申、呂百歲、持錘戰士……一名名戰士用生命探出了朱宏光的情報，拿命削弱了對方的實力，破壞無始神教蓄謀已久的惡謀。
沈國申張了張口，似乎想起了什麼，目光再次搜尋起來，另外兩道身影卻是無論怎的都找不到了，失魂地喃喃道：“蠍尾，霜鳳……”
馬收復目送救援人員離去，轉身朝龐萬龍走去。
但見晝龍盤旋一週，熾熱明亮的火焰將散落在各處的邪火撲滅，順便將纏繞陰氣的死意驅逐乾淨，方纔回到龐萬龍的身邊。
“可以，這種毒不難解，保住一條性命不難。”
直升機螺旋槳的聲音及機器運作的嗡鳴響成一片。
一襲軍裝的龐萬龍立於石塊上，三米高的身姿宛然巍峨的高山，在場的任何人只要一掃眼就能看見他，就像是主心骨那般，給予無形而磅礴的力量。
沈國申呼出一口猩氣，源源不斷涌出的力量強行將身體各處的劇痛壓下，他用力拍了兩下腦袋，睜開眼睛環顧起四周的狀況。
馬收復用力按了按沈國申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認真說道：“活下來。”
“救人！”
黑暗的空間倏地張開一道口子，裡面快步奔出拿着擔架的軍醫。即是此刻，嘈雜而有序的呼喊慢慢填滿斷壁殘垣。
他只是站在那兒。
龐萬龍微微昂首，眼中映出閃爍不定的紅點。
實際上他早已有犧牲的覺悟，不懼怕死亡，可是爲什麼自己還會如此悲傷，爲什麼止不住眼淚，心臟就像是被攥緊般窒息痛苦。
“轟！”
他們的犧牲纔是有價值的。
“是，我會親自抓着這條線。”馬收復想了想幹脆將此事攬了過來。
“封！”
卻與方纔那副威嚴莊重的模樣完全不同。
他忽然想道。
龐萬龍同樣注意到了，囑咐道：“好好安頓好他們。”
龐萬龍的話音鏗鏘有力，不吝誇獎：“他們都是好樣兒的，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他們用生命救下了無數的人，是真正的強者，我爲擁有這樣的部下而感到驕傲自豪。”
沈國申記住了這句話，慢慢閉上眼睛。
聽到馬收復的問話，龐萬龍眸光沉了沉，開口回道：“祂充其量只能算是分身。不過這回倒是證實了他們信仰的神祇並非虛假。
結果今夜都戰死在這兒。
一錘定音！
轉而。
他沒有氣息了，他死了。
金剛依舊沒有任何迴應。
“我檢查了一下，他應該是吃了蠍尾的毒藥大幅刺激了身體潛能，抵抗住死意對身體的侵蝕。不過這會兒大喜大悲對他身體消耗極大。”
“馬革裹屍，軍人能死在戰場上是最好的歸宿。”
“明白。”
沈國申以爲是自己嗓音太小的緣故，連忙邁開大腿來到金剛身邊，嘴裡卻是已經悄悄換了個稱呼，喊道：“隊長。”
一直咬着它身軀的夜龍微微鬆開獠牙，旋即一股冷氣悄然瀰漫在整個地下空間，只見霜冷的月華傾瀉在它的身軀，瞬間將其凍成堅硬的冰雕。
先讓晝龍打頭陣，迫使它用出預知，再讓恢復好的結界顯現威能，進一步逼壓它，幻身的出場促使它第二次使用預知，最後是夜龍同龐萬龍的突襲。
召喚拳臂的四級新人類士兵陷入昏迷，除了他倆，此次鐵壁城派來執行任務的第三軍將士全部壯烈犧牲。
眸底慢慢綻出勝利的喜悅，一下子自地上爬起來，踉蹌站穩。
勝利與活下來的喜悅瞬間被巨大的悲傷淹沒。
“我們不會拋棄戰友。”
長約百丈的身軀肉眼可見地縮小，直到變成手臂大小，這時候由內而外散發的明火不再奪目刺眼，變回應有的溫暖和煦，親暱地在龐萬龍的拳臂間靈活盤旋。
很簡單，他跟龐萬龍搭檔幾十年，知道對方現在心裡不好受。
“剩下的事情，我會安排妥當。”
龐萬龍說完立即轉身離去。
不知怎的，沈國申驀然有恍如隔世的感覺。
戰鬥直升機的探照燈照明底下的廢墟。
沒由來的，他倏地感覺有種難以言訴的地方。
轉而就被龐萬龍斂了下去，甚至會產生一種錯覺，剛纔的悲傷到底是不是真的，因爲眼前那張堅毅的面孔就像是鋼鐵一樣，好像任何風浪都無法摧垮它。
那是很濃郁的悲傷。
這些事暫且告一段落。隨即，馬收復目光挪向地上的冰雕，打量冰封在其中的它，即便處於封印狀態，那股邪惡恐怖的氣息依舊讓馬收復不禁微皺起眉頭。
“這事由我全權負責。”龐萬龍補充道。
“無始神教信仰的神祇就是祂嗎。祂要如何處理？”
龐萬龍目光一凝，虛空中宛然奏起金鐵猙鳴的聲音，右手擡高，掌心立馬呈出日月相映的圖案，陰陽魚一般交錯旋轉，旋即重重壓了下去。
“什麼情況。”
龐萬龍點一點頭，又道：“祂現在被我封印住，屬於可控的狀態，先讓人對祂進行研究，說不定能順藤摸瓜揪出後面真正的傢伙。”
而這場戰鬥，終於是塵埃落定。
“將軍。”
馬收復注視龐萬龍消失的地方，依舊鎖着眉頭，心道：“奇怪。”
這一晚發生的事情要比過去幾年還要多，幾次生死讓腦中的弦始終緊繃，不敢放鬆下來。不過……最後還是他們獲勝了！
燭陰不僅是龐萬龍的嫡系部隊，裡面的每一名戰士都是由他親手培養起來的。蠍尾、霜鳳、金剛在龐萬龍心裡說是自己的孩子都不爲過。
沈國申淚雨滂沱，渾身都失去了重量。
龐萬龍見狀微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氣，意味紛雜地心道：“結束了。”
與此同時，另一邊。
“這裡交給你了。”
沈國申看見兩名醫者蹲在呂百歲的身邊，隱隱還能聽見交談聲，聽到呂百歲沒有生命危險時，他禁不住鬆了口氣。
“那就好。”
其實自末世開啓，幾代軍人無疑都是見慣了生死離別，可是不代表那顆心就對死亡麻木了，成爲了一具行屍走肉，而是一種更爲強大的心靈力量撐起他們的身、骨、魂。
沈國申眼前金剛的面容一下子變得成另一個人，五官棱角分明，一生戎馬的鐵與血已經融進他的靈魂、骨骼，眼神帶着關心看過來。
不到眨眼的功夫，冷熱交替的霧氣升騰。
兩名戰士脫下頭盔，露出年輕而疲憊的面孔，杵在原地失魂落魄。
“吼！”
吐出的話音嘶啞乾澀，可其中的喜悅卻是掩藏不住。
“沿着今晚發生的線繼續調查下去，儘快把這羣躲在下水道的老鼠揪出來，要一口氣將其連根拔起。”
金剛沒有回頭。
但見夜龍這時張口將它吞入腹中，旋即身軀猛地一擺動，沒入空間中消失不見。
“恩。”
這時候任何的言語都是蒼白的。
馬收復自是不會提出反對意見。
短短不到三秒鐘的時間將魔威滔天的它鎮壓封印，其中可是做足了大量準備。
就像他跟沈國申說的，只有活下來才能證明戰友的犧牲沒有白費。
他們全都死了。
‘戰鬥結束了……’
龐萬龍這時餘光向遠處一瞥。
龐萬龍看了一眼馬收復，似乎在極信任的兄弟面前方纔會流露出一點藏在心底的情緒。
馬收復認真說道。
是的，只有活下來。
彷佛預知了自身的下場，它眼瞳中竟驟然爆出一團火花，在堅冰裡扭曲擴散，石甲嗡鳴震動，一縷縷火似的符文在石甲表面浮現成形。
數以千計的曙光警衛自極高處的窟窿上蜂擁落下，一同降落的還有士兵們，或索降或是乾脆憑肉身的強悍直接墜落。
這時龐萬龍面上的殺機斂了下去，雙目深邃，沒有流露出半點情緒。
只見金剛瞪大眼珠，雙眉擰在一塊，試圖將痛苦與疲憊全都壓下去，渾身肌膚焦黑龜裂，是被邪火高溫焚燒侵蝕，流盡了身體裡每一滴血液。
……
馬收復在龐萬龍面前站定，瞅着對方堅毅的面容，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恍惚間，他看見金剛帶着笑容，用大手重重拍了下自己的肩膀。對呀，因爲我們是生死與共的戰友。
如果沒有他們，龐萬龍又如何能做到對它一擊必殺。
徐徐升起的霧氣被拉回了堅冰中，獰惡的邪火被拔去爪牙消失不見。
關乎龐萬龍……
可若是非要說出個所以然，其實連馬收復自己都講不上來，只是基於幾十年的交情和了解，讓他下意識覺得有點奇怪。
或許是今晚金剛等人的戰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