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當齊平睜開雙眼時,就聽到了窗外嗚嗚的冷風。
時間雖已是三月,但幽州城臨近雪原,一年裡,春夏很短,這個時節還處於冬季。
房間裡,銅盆內木炭燃燒着,散發出嫋嫋熱氣,齊平躺在牀上,享受着難得的舒適。
他與太子一行人,是昨晚抵達幽州城的,冷江縣城滅掉追兵後,北方軍的接應隊伍終於抵達,雙方勝利會師。
接下來一段時間,有驚無險,終於抵達這座北境第一大城。
因爲進城的時間太晚了,所以並沒有與威武大公見面,陳伏容帶着他們直奔國公府,安排了客房住下。
生死奔波了這麼多天,齊平終於能夠睡個安穩覺了。
“我被棉被封印了,起不來。”齊平自言自語,給懶惰找着理由。
說是這般說着,但他還是坐了起來,被子滑落,露出線條優美的軀體。
低頭看了眼……恩,昨晚太累了,洗完澡直接睡倒,不過我特麼衣服哪裡去了,難道是給國公府的下人拿走了?
齊平臉一黑,手腕一翻,造型古樸的鏡子浮現:“先生,早啊。”
他招呼道,然而鏡子裡盤膝打坐的一代與橘貓沒搭理他。
從陳伏容等人抵達後,一代就鑽回了鏡子,主要是不想這麼早暴露自己的存在。
畢竟,現在的一代太弱了,別說巔峰時期,就連四境都不是,整個一器靈。
而按照他的說法,他當年與道門首座樹敵無數,幽州城又距離妖國那麼近,萬一他的存在給某些老朋友知道了,那就有樂子了……
齊平深以爲然,“老一”還是很苟的,不錯,是讓人放心的隊友。
杜元春當然沒有真正復活,目前只是被封印在了時光裡,但齊平這段時間已經調整好了心態。
“悲傷能解決問題嗎,不能。”
齊平心知肚明,危機還沒有過去,接下來的局勢,仍舊棘手。
“嘎吱嘎吱。”
突然,外頭傳來踩雪的聲音,然後就聽房門猛地被推開,一個換上了絲綢衣袍,頭髮披灑着的身影杵在門口,眼圈紅紅的:
“先生……”
“殿下請自重!”
齊平猛地縮回了被子裡,只露出個頭在外頭。
然後就看到小太子不管不顧跑進來,一下撲在牀邊,半跪在地上,盯着他看了兩秒,才委屈地說:
“先生,我剛纔醒了,沒看見你。”
齊平一愣,是突然來到了新的地方,一覺醒來,又沒看到熟人,所以害怕了吧。
他眼神一軟,安慰道:“沒事的,我們已經安全了。”
“恩。”太子鼻子抽噎了下,用力點頭,整個人不大好意思地站了起來。
外頭,兩名侍女追趕過來,看到這一幕,忙垂下頭去,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齊平笑着對她們說:“無妨,對了,我的衣服是拿走洗了嗎,給我找件新的來。”
兩名侍女同時應道:“是,齊爵爺。”
然後一溜煙跑掉了。
這兩名侍女是國公府裡的,應該是威武大公爵特意安排服侍太子的。
眼下太子的打扮,其實還是偏向男性,這無疑是那位國公的安排……
對於太子的性別,齊平沒有對陳伏容和花然隱瞞,主要也瞞不住,當然,他也懷疑,那位素未謀面,卻大名鼎鼎的國公,可能早就知道。
否則,皇帝爲何那般信任他?
當然,太子的情況暫時還是需要封鎖的,至於能瞞多久……聽天由命。
“先生,我是不是很沒用。”等人走了,太子垂下頭,很沮喪地說。
她指的是,自己大早上沉不住氣,跑過來這件事。
齊平搖搖頭,認真地說:
“不要妄自菲薄,陛下可是要你當女帝的,我不知道以往那些東宮大儒都教了你些什麼,但作爲先生,我覺得殿下你現在要學的,是堅強起來,然後,扮演好太子這個身份。剛纔的舉動,不要再有了,我是外臣,您是儲君,要保持距離。”
他很確定,這一幕肯定會傳入那位國公的耳朵。
“恩,我記下了。”蘿莉太子用力點頭,抹了抹眼角,然後遲疑了下,突然用腫成桃子的眼睛看着他:
“那……公開不行,私下裡可以嗎?”
齊平哭笑不得:“隨你。”
太子破涕爲笑。
……
兩人說了陣話,侍女返回,齊平要更衣,太子就先回去了。
等換好了衣服,院子外頭一道身影走了進來。
白衣勝雪,兩撇風騷的八字鬍,腰間的錦囊晃啊晃的,手裡還拎着一隻牛皮紙袋。
陳伏容露出笑容:“齊師弟,起來了?”
說着,將紙袋丟過來:“爲兄剛去城裡買的,趁熱。”
齊平接過來,就看到一袋子白花花的肉包子,捏起一隻,咬一口,香氣撲鼻。
“陳師兄有心了,好久沒正經吃過東西了,上次還是在皇宮裡,結果那場宴會好些吃的,都沒來得及下筷子。”齊平笑着將他請進來,打趣一般說着。
陳伏容聞言,深深嘆了口氣,說道:“我也沒想到,竟然會發生這種事。”
回來的路上,齊平已經將那一晚發生的事,轉述給他。
陳伏容與花然大爲驚訝,不過後者隔天就忘了,又找齊平來問,結果第三天又忘了……齊平氣的就懶得說了。
二人坐在桌旁,齊平填了幾個包子,說道:
“事情都過去了,說起來,我還是第一次來幽州城,這邊眼下什麼情況?”
陳伏容說道:
“幽州城是北境第一大城,也是帝國北方關口屯兵重鎮,你去過臨城,和西北那邊類似,不過要更大一些,呵,這座主城在大乾朝的時候,就規模很大了,當年涼國初立,還曾短暫做過一陣‘國都’,只是位置實在是不好,纔沒有成爲京都。
如今,也是整個北方軍的中心,北境幾十萬大軍,皆受節度,威武大公身兼都指揮使,布政使等職……本身也是一位神通強者,依靠城中天軌‘分軌’,可敵神隱……”
他一口氣,將幽州城的情況說了下,齊平也對此有了大概瞭解。
陳伏容末了道:
“景王佔據京都後,我們這邊也聽到一些消息,但具體情況,一無所知,直到接到密諜傳訊,才知道你們護送太子北上。”
齊平嚥下包子,問道:“威武大公的意思呢?”
陳伏容正色地看了他幾秒,說道:“威武大公是陛下最信任的臣子。你可知爲何?”
齊平心中一動:“你別跟我說皇后是他生的。”
陳伏容噎了下,說道:
“那道不是,不過當今皇后,的確與大公有關,準確來說,按照輩分算,是老國公弟弟的女兒,所以,若論輩分,太子都要叫國公一聲外公。只是雙方見面太少,所以不大熟悉。”
我就知道,這幫權貴最擅長的就是聯姻……所以,帝國兩位國公其實都與皇室沾親帶故……
恩,也可以理解,畢竟皇帝后宮的妃子,大部分都是臣子後代。
皇帝登基十年,太子都十二三歲了,也就是說,有了這層關係後,才放心將北方軍交給威武大公。
而同樣是基於這層關係,任何人都可能與陳景合作,但威武大公不可能。
齊平吐了口氣:“我明白了,我什麼時候能見下國公?”
陳伏容笑道:
“隨時,其實從昨晚開始,國公以及北境的軍政大臣們,便已經陸續抵達府內,只等太子恢復精神,便可見面,呵,我大清早過來可不只是給你送包子的,怎麼樣?方便的話,我這就去通知那邊。”
齊平點頭:“有勞師兄了。”
他已經做好了會一會那位國公的準備。
……
當太陽升起,徹底照亮幽州城時,齊平與梳洗打扮好的太子,在府內下人的引領下,朝議事的地方趕去。
國公府面積很大,同爲“國公府邸”,卻與越國公府迥異。
後者更多的是江南水鄉,書香世家的風格,講究一個曲折蜿蜒,曲徑通幽的精緻。
細節處見貴氣與底蘊。
而威武國公府邸,卻是大開大合的格局,講究一個大氣,府內精銳軍卒守衛,令行禁止,配合院中殘雪,凸出一個肅殺來。
當齊平與太子抵達“青龍堂”時,就看到院中,一大羣官員、將領,已經浩浩蕩蕩,站成一片,烏泱泱的,看的齊平愣了下。
心說陳伏容真沒說大話,這規模,恐怕北境除了鎮守各地的人手外,其餘大員都來了。
而每一名官員、將領,右臂上,都拴着一條白布。
爲首一人,身披軟甲,面如重棗,鬚髮微白,約莫五六十歲年紀,卻是精氣神十足,略顯花白的頭髮整齊束起,一雙眸子凌厲透亮。
此刻,眼神中,卻滿是沉重,以及……一絲哀慼。
“老臣,見過太子殿下!”突然,老將單膝跪地,沉聲山呼。
後方,北境衆將有樣學樣,轟然跪倒,口呼參見太子。
齊平沒動,餘光看向小蘿莉……太子那猶自帶着稚氣的面龐上,沒有驚慌,平靜道:“大公請起,衆將請起。”
威武大公這才起身,快步走過來,半蹲在地上,看着太子消瘦憔悴的面龐,這位鎮守邊關十餘年的老人,帝國第一名將,威嚴霸氣的北境霸主,目光陡然柔軟:
“殿下……”
太子略有些怯生生地說:“……外公。”
威武大公一愣,忽地老淚縱橫:“唉!回來就好,回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