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院,經歷部。
相比於皇宮內,大朝會的激烈與衝突,這裡一如既往地忙碌着。
當體態瘦削,眉眼堅定的王沐清捧着書籍,走入大殿時,便望見了正平穩運轉的天軌。
“師妹,我幫你拿吧。”
“師妹,長老不在,先休息下吧,你渴不渴?”
一名名身穿白色道袍的男弟子殷切招呼。
道院內,男女弟子比例向來懸殊,但情況最嚴重的,還要數經歷部。
畢竟本就不多的女弟子很少願意跑過來,與枯燥的算學打交道。
故而,當王沐清進入後,自動晉升“殿花”,不過少女心醉於學術,令衆師兄大爲失望。
也不是沒有人嘗試進攻,比如當初的一位白衣師兄,就各種花式開屏。
只可惜在講經大會時,對“範築”判斷失誤,導致出醜,回來後羞愧自退,就沒然後了……
“長老不在?”王沐清愣了下。
一名弟子點頭:
“院內開會,恩,應該討論近期支援西疆的事,之前景隆皇帝不是來過嗎,結果突然死了,就耽擱了下來,但如今又重啓了。”
提起這個,不少弟子興奮地議論起來,討論西疆戰局。
“說起來,這兩日天軌有些古怪呢,總覺得有點不對勁的樣子,很多‘請求’的位置的莫名其妙的,還會中斷……”一名弟子說。
得到衆人認同。
在齊平的指導下,經歷部早進入“大數據分析”時代。
自戰爭起,便開始對天軌請求,進行記錄,分析,但最近一期數據結果卻有點怪異。
但戰場瞬息萬變,加之臨城並未傳來消息,便只能猜疑。
王沐清在旁聽着,要了一張數據統計圖來,暗暗推算,眉頭不斷顰起。
那紙面上的數字,躁動地跳動着,令她心頭不安:
“不對勁……這數據真的很不對……”
“師妹?你也覺得怪吧。”
王沐清搖頭,凝重道:
“不是怪,而是‘不對’……這個數據分佈,不像是‘正常’情況,更像是遭受了‘數據污染’,遭到了篡改……”
她正說着,突然,一旁天軌轟鳴巨響。
衆人愕然扭頭,只望見那龐大,精密,篆刻着陣列符文的雙環儀器爆發光芒,“咔噠”、“咔噠”聲裡,整座儀器被單位時間內,龐大的,遠超負荷的“術法請求”沖垮。
緩緩停下。
“保險熔斷了……”一名弟子仰頭,喃喃出聲。
這是齊平改造後,天軌第一次“癱瘓”,短暫寂靜後,弟子們心頭生出同樣一個念頭:
出大事了。
……
……
大朝會結束了,雖出了些波折,但總體順利。
不少人的封賞都並不令人意外,唯有一人特殊。
“監國太師。”
廣場上,散朝後行走的百官心頭想着這個詞,皆百味雜陳。
所謂監國,即,皇帝年幼、重病,或不在京都時,暫代爲行駛皇權的“職位”。
太師,則是自齊平“講讀”官職晉升而來,跨過了“少師”這個段位,一步到位。
而“監國太師”,雖無品級,地位卻更高於首輔,意思很簡單:
太子尚且年幼,需要齊平這位“太師”掌控大局。
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不,連是否“下於”太子,都存疑。
“涼國多少年,沒出過‘監國’了?”何尚書想着,恍惚失神。
歷史上,監國雖少,但不是沒有,可由“外臣”監國,而非皇后,卻少了許多,而如這般年紀的,更是絕無僅有。
相比下,鎮撫使一職,倒更像個“添頭”。
當然,他們也能理解爲何如此,“齊平”本就是先帝託孤之人,又主導了這次政變。
如今,更是太子一系,最強大的修行者。
別看這兩日大刀闊斧,輕鬆掌控了京都,但太子想坐穩皇位還有許多挑戰。
最簡單的,各大州府的“封疆大吏”們是否甘心?
這時候,就需要齊平這個強力人物上臺,誰不體面,就幫他體面。
可饒是如此,短短不到兩年,從一個胥吏走到權力巔峰……
何尚書仰頭,望向天空薄雲。
忍不住想:
也許,齊平這個善於創造奇蹟的年輕人,真的可以力挽狂瀾,擊退蠻人,挽大廈於將傾。
……
金鑾殿內。
待百官散去,太子也不裝了,蹦蹦跳跳跑下龍椅,在美豔端莊皇后無奈的目光中,跑到齊平身邊,仰起頭甜甜笑道:
“先生……我表現得如何?”
“很好。”齊平笑道,“先帝若能看到這一幕,定會欣慰。”
小蘿莉眼神一黯,垂下了頭,忍不住望向殿外,想起了那個除夕夜。
永寧公主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不禁伸手握住太子的手,作勢寬慰,旋即故意打趣道:
“趁着殿下還未登基,讓本宮好好摸摸,以後就不成了。”
“姑姑……”小蘿莉從傷心狀態抽離,癟了癟嘴,哼了一聲:
“你們都欺負我。”
恩,相處日常。
馮安嘴角揚起,有些感慨:
“昔年陛下這般大時,與殿下別無二致。”
他在永和年幼時,便跟隨了。
旁邊,皇后也走過來,看了齊平一眼,抿了抿嘴脣,擔憂道:
“晉王那些人,恐怕今日只是被震懾,未必甘心。”
皇后很聰明嘛,不是胸大無腦之輩……齊平笑了笑,說:
“娘娘不必擔心,那些勳貴不會再鬧的。”
鎮撫使便是皇帝的刀,齊平接任這個官職,也接過來“威懾百官”的職責。
他沒有當堂殺人,但不意味着不去威懾,在“歲月”神通下,晉王接下來一個月,都將保持在耄耋之年。
若能撐過去,一月後可活,若撐不過去,直接老死了,算他倒黴。
齊平相信,那些勳貴不會想做第二個。
衆人閒談幾句,散開各自忙碌,接下來的事情還很多,儘快登基,完成對帝國的掌控是其一。
如何應對金帳王庭的侵略是其二。
前者有張諫之等大臣操心,至於後者,齊平決定稍後用天軌,與老國公傳訊,再做商議。
他終究不擅作戰。
“呵,我本來只是想修行,順便過上好的生活,怎麼稀裡糊塗,開始操心帝國存亡了。”
齊平苦笑。
可他終究不可能面對蠻族入侵而無動於衷。
“算了,這個不急,大規模戰爭應該還沒那麼快,我還有些時間準備。”
齊平走出金鑾殿,略一思索,還是朝皇宮深處走去。
有些事避不開,是時候見下安平了。
……
承乾宮。
這是“黃貴妃”的寢宮,作爲黃鏞家族與陳景聯姻的貴妃,齊平對這位毫無印象。
政變後,皇后娘娘重掌後宮,將黃貴妃與“陳允”的生母“蓉妃”剝奪身份,這座寢宮便空了下來。
而後,這裡便迎來了“王妃”與安平,這對新的主人。
按理說,對於陳景的遺孀,打入冷宮纔是正途,但……考慮到特殊情況,並未如此。
自打王妃與安平住進這裡後,除了禁足外,一切待遇照舊,並未有任何委屈。
期間,長公主更多次探望,叮囑宮娥照料不得懈怠。
當齊平抵達承乾宮外,門口的,出身北方軍的黑甲守衛當即行禮:
“末將參見爵爺!”
齊平點頭,說道:“本官進去看看。”
說着,邁步跨入大門,沿途宮娥皆駐足垂首,無人敢攔。
宮殿內假山流水,亭臺樓閣奢華氣派。
只是卻瀰漫着一股蕭瑟氣。
當齊平一路走到內院,還沒看到王妃,就看到不遠處,假山旁的一個涼亭裡,石凳上坐着一道嬌小的身影。
“爵……”
一名宮娥走上前,正要說話,卻見齊平豎起一根手指,抵在脣上。
揮手命其退下,齊平邁步,無聲無息,來到涼亭內。
亭前有一方水池,其上荷葉鋪陳,一束花樹從一側探出枝頭來。
安平公主沒有穿粉裙,一身素白,烏黑的頭髮略顯毛躁地扎着。
整個人如同被世界拋棄的小獸,孤零零地坐在石凳上,低着頭,望着水池中的倒影出神。
齊平站在她身後,可以看到她白嫩的粉頸,精緻的耳垂紅潤透亮。
讓人有用嘴含住的衝動。
齊平靜默地站着,亭中無風,錦衣垂着,唯有花枝輕輕搖曳。
忽然,一片粉色的花瓣從枝頭吹落,旋轉着跌入潭水中,盪開一圈波紋。
雙眼放空,呆呆出神的少女被吸引,朝那漣漪看了眼,猛地注意到,水中自己的倒映旁,竟還立着一道人影。
“啊!”
安平驚呼一聲,猛地回頭看去,因過於慌亂,她甚至沒看清那是誰,只是害怕。
這時候,因動作過猛,剛轉了一半,整個人就朝潭水跌了下去。
於是,驚呼聲又拔高三分,兩隻手無力朝空氣亂抓。
就像一隻瘋狂扇動翅膀的鵝。
好在齊平眼疾手快,猛地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手,然後往上一拉,裙襬飄揚,軟玉在懷。
驚呼聲戛然而止,安平精緻的臉孔上,黑漆漆的眸子瞪得渾圓。
等終於看清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驚慌與恐懼一下煙消雲散,她看了幾眼,又看了幾眼,好似不敢置信。
“郡主……不認得了?是我啊。”齊平說道。
然後,他眼睜睜看着安平長長的睫毛一下染上了水霧,然後,整雙宛若星子的眸子,也都盈滿了霧氣。
“放開。”她倔強地說。
齊平將她安穩地放在了石凳上,與自己面對面,相對無言。
沉默了好一陣,齊平才率先開口:
“這兩日手裡的事太忙,所以沒……”
“我知道。”安平說道,她乖巧地坐在凳子上,垂着頭,避開對面直刺來的目光,像是個精緻的布娃娃。
“陳允死了,被馮公公撞上了,他想去道院求援,但……”
“我知道。”
沒有太大的波瀾,雖是同父異母,但的確很不熟,甚至心中厭惡……恩,態度與我問來的情報相符……齊平暗想,又道:
“……景王的死,應該與蠻族有關,我也很意外,但這的確是個機會……”
“我知道。”
“恩?”
安平猛地意識到說錯了,忙搖頭:“我不知道……不是,我……我是說……”
她擡起頭,沉默了下,忽然說:“我不怪你。”
齊平愣住,只看到少女淚眼汪汪,已是哭的紅腫的桃子般。
他沉默了下,從懷中取出一方手絹遞了過去。
安平沒接,只是撇開頭去,掩飾失態,哽咽着說:
“我不要你的東西。”
齊平手一頓,拉過一張石凳,坐了下來,說道:
“想聽故事嗎,我這半年來的故事。”
講故事……當初在河宴縣衙裡見面,齊平講了個福爾摩斯與華生的故事。
後來,從臨城破案回來後,在王府花園裡,又講了個故事。
他知道,安平是喜歡聽故事的,果然,雖然沒有吭聲,但耳朵尖仍微微上揚。
齊平心底笑了下,自顧自便說了起來:
“故事要從除夕那晚講起了……”
接着,齊平便將自己與師兄護送太子,傳送到避暑山莊,等了一夜,確認永和已死,不得以易容,三人北上逃命,遇到高手追殺……
後來,自己又回到京都營救朝臣,進入道院學習……半年來經過,講述了起來。
他的聲音不急不緩,很有講故事的天賦。
關於他的經歷,雖然安平也蒐集了不少,知道個大概,但終究只有零散片段,哪裡如當事人親自講述來的詳細真實。
偏生過程又險象環生,她起初還裝作不在意,但很快的,便豎起耳朵聽了起來。
聽到北上逃命,放在裙子上的手微微攥緊,得知杜元春犧牲,整個人呆了呆。
聽到齊平潛伏回來,殺人、救人,不禁入神。
聽到他在道院內扮豬吃虎,讓所有人大吃一驚,不禁嘴角微揚,想附和一句,講經大會自己也在場的。
待聽到雪神廟外,迎接巫妖強者聯手,就只剩下了嚮往與崇拜。
在這個過程中,二人間的氣氛也逐漸緩和,熟悉,恍惚間,就好似是當初齊平執行任務回來,分享見聞時一樣。
只是,當初聽着像是別人的故事。
而這次,故事裡的重要角色與反派成了自己的親人。
“……然後啊,那些勳貴宗室就嚇得提前跑掉了。”齊平說着大朝會上剛結束的一幕。
“這就跑掉了?”安平忍不住接了一句:“他們那麼怕你?”
齊平點了點頭,捏着手帕,給她擦了擦眼角淚水,“恩”了一聲,認真說道:
“因爲我真的很強大了。”
……
ps:最後一卷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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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有點e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