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她真的還沒有死
洛千淮充耳不聞,又問那小姑娘道:“我也是醫者,你家裡若是有人生了病,我可以跟你回去看看。”
小姑娘已經呆滯了的雙瞳,忽然就有了焦距。她定定地看着洛千淮:“阿姊,你真的能去給我阿母看診?”
洛千淮點頭:“事不宜遲,我們這就走吧。具體的情況,你在路上再講給我聽。”
“這位小娘子,你莫要上了她的當。”不止是廣濟堂的夥計,周圍的路人也都紛紛相勸:“這等破落戶在安陵多了去了,不過是賤命一條,遇到胡郎中這樣肯贈藥的已是有福,可嘆這小娘子不懂感恩”
“可是,可是我阿母自從吃了那藥,不但沒有起色,方纔已是人事不醒了!”小姑娘到了此時方纔發聲辯解,一時間淚如雨下,聽得周圍之人也都有些悻悻然。
“這難不成還真是胡郎中下錯了藥.”
“其實也怪可憐的,想來必是阿母病重,所以才六神無主。”
“可那藥也是免費贈的,難不成這好心辦事,還成了錯嗎?”
洛千淮一聽人已經昏厥過去了,立時就覺得不好。她拉起了那小娘子:“先別說了,快點回去救你阿母要緊。”
這時候,一直沒露面的胡郎中忽然出來了。
他約莫五十多歲的年紀,生着一張令人信服的國字臉,此時卻是一臉嚴肅:“我的藥斷不可能有問題。”
他對着那小姑娘說道:“你阿母不慎跌入水中,風邪入體,惡寒戰慄,四肢厥冷,我以乾薑桂枝湯驅寒溫陽,若按時服用,不可能全然無效,更不會致人昏厥不醒。”
他這麼一說,莫說是周圍那些並不通曉醫術的外行,便是洛千淮這個內行,也沒聽出什麼不妥。
只是那小姑娘的模樣也不似裝出來的,莫非還真有什麼隱情不成?
“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研究誰對誰錯的時候。”洛千淮說道:“人命關天,還是先回去再說。”
那小姑娘擦了一把淚,起身向胡郎中遙遙行了一禮,也不說話,只帶着洛千淮匆匆而去。
身後衆人議論紛紛,說什麼的都有,洛千淮根本沒在意,只是催着她加快腳步,唯恐有所不及。
倒是那胡郎中在階前站了良久,待到衆人都被夥計驅散了,他方纔下了決心,向着洛千淮二人消失的方向追了過去。
街角一側,一個頭發蒼白麪色紅潤的小老頭,身上穿着件灰不溜秋的粗麻褞袍,肩背竹筐頭戴斗笠,腳下蹬着一雙磨爛了底的粗麻鞋,只一雙眸子湛然清亮。
“有意思。”他自言自語道,索性綴在胡郎中身後,也跟了上去。
安陵邑比長陵的面積小了一半還多,洛千淮跟着小姑娘穿街過坊,很快便來到了陵邑西北角一處極爲雜亂的所在。
這裡並沒有什麼像樣的住房,只有由木板、麻布、樹皮、茅草等物搭成的一個個窩棚,無數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人,男女老少都有,全用看異類的目光,注視着洛千淮。
小姑娘回頭看了看洛千淮,目光中滿是擔心與乞求,生怕這位熱心的阿姊,因此這裡髒亂的環境而止步。
洛千淮溫和一笑,握住了她的冰涼的手。
這個動作無疑令小姑娘信心大增。她加快了腳步,領着洛千淮左穿右插,很快就站到了一個窩棚門前。
所謂的門,不過是一張乾草編的簾子而已。
此刻草蓆外面已站了七八個人,看着小姑娘的眼睛裡,含着無聲的悲憫之色。
“貞娘,進去拜別你阿母吧。”一名中年女子一邊說,一邊用衣袖拭着淚。
十二三歲的女孩子已經十分曉事了,她立即明白了發生了何事。 “阿母,阿母!”貞娘一邊哭喊,一邊掀開草簾,踉踉蹌蹌地向屋內跑去。
洛千淮卻比她還要快,身子一弓就鑽進了窩棚。那棚屋極小,裡面還有一股腐敗難聞的味道,一張破木板搭的牀榻就靠在牆邊,上面躺着一個面色青白,四肢厥直的婦人。
她迅速做了查體。婦人已經沒了脈搏,目直口張,身體冰冷,幾乎已經是個死人了,只有胸腹之間仍有些微暖氣。
她拔下了一根頭髮,放到婦人的鼻下,發現鼻息尚存,只是微弱幾不可查——是假死之症無疑。
只是患者體外寒凝如此明顯,照理說服下乾薑桂枝湯應有起色,可偏偏就是因着這藥,病情卻急轉直下,又會是什麼原因呢?
貞娘已經撲到了母親的身上,放聲號哭。洛千淮已經見慣了這種場景,並沒有受到干擾,目光在婦人身上稍一打量,忽然發現了一件異事。
那婦人的腹部微微隆起,摸起來又相當硬實。這不大可能是有孕,因爲來時路上她已問過貞孃家中的情況,得知她的父親去歲就過世了,她與寡母以洗衣爲生,夜夜同寢而眠。
如果不是妊娠,那麼所以這應該就是造成眼前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了。前世看過的無數案例在腦中飛速閃過,洛千淮心念電轉,伸手探向婦人的舌苔。
舌苔白膩,觸手微澀。和她前世看過的某個醫案几乎一模一樣。
“先別哭,你阿母還沒有死。”洛千淮將小姑娘拉了起來。
這麼一小會兒的功夫,貞孃的眼睛已經哭得紅腫,聞言只是呆呆地看着她,好像根本沒有聽懂她的意思,又像是完全不敢相信。
“再耽擱下去就真的沒救了。去取半碗溫水。要快!”她吩咐道。
貞娘猛地回過神來,大步地向外跑去,一邊跑一邊喊:“張嬸,王叔,誰家有溫水幫我倒半碗來!”
外面站着的,都是素來與這母女倆相熟的人家,婦人都以浣衣爲生,家中男子也都做着各種苦力。
五陵邑表面的光鮮繁華,掩蓋了這些社會最底層的人們付出的辛勞。
他們雖然已經眼見這秦娘子沒了氣,身體也逐漸變得冰涼,但卻也不忍掐滅貞娘眼中復燃起來的那點星火。
當即便有人回到自家窩棚裡,取來了溫水。
貞娘剛想要接,一隻手卻先她一步,將那碗溫水端了過去。
“胡郎中?”貞娘愣住了:“您怎麼來了?”
胡博的眸中卻有些晦暗。
他贈藥的本意是想要救人的,之前也以爲貞娘找上門是蓄意訛詐,但是親眼目睹這兒的慘狀,心裡卻是說不出的難過。
有很多時候,醫生是除了家屬之外,最希望患者活下去的人了。
“雖然不知道是出了什麼差錯。”他說道:“但還是請節哀順便。”
“不,我阿母沒死!”貞娘只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
她一把搶過了他手中的碗,紅着眼睛向洛千淮跑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