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後二十餘日刁小四白天一覺睡醒,就鑽進耿南翼的書房裡翻閱各種奇門遁甲典籍,直到吃過晚飯纔回到自己屋裡,繼續徹夜參悟二十八宿星陣。
這二十八宿星陣共有四門一百九十六種變化,每一種變化裡又蘊藏着二十八般變數,怕是許多人皓首窮經鑽研一生也未必能全數掌握。
而這僅只是翠玉盤蘊含的諸般星陣裡最爲淺顯的極小一部分,若想完全參悟,恐怕惟有長生不老的神仙才能夠做到。
刁小四卻不管這些,反正這些天會通鏢局風聲鶴唳,保不準江州城裡就有虎戈寨的探子和殺手潛藏,上街玩耍是不敢了,莫如一門心思把這二十八宿星陣弄通,瞧瞧這裡頭到底藏着什麼玄機。
於是除了吃飯睡覺和請楚烈用烽火真訣爲自己推血行宮壓制寒氣,刁小四大門不跨二門不出,徹底跟二十八宿星陣幹上了。
在他的屋裡,一疊疊畫紙像小山一樣壘起,用禿的毛筆丟得到處都是。
當然,爲了防備婉兒來找麻煩,刁小四又在房間裡偷偷佈下了一座小型法陣。只需用符紙一記激發,便能即刻啓動。
時間一天天過去,一種接一種的星陣變化被他不斷推演出來,腦海中一幅二十八宿星陣的畫面正變得越來越完整鮮活。
耿南翼有空時也會來探望,與刁小四一起探討星陣變化,同時也帶來各種各樣外界的消息。
赤尊俠自從離開會通鏢局後,一直沒有音訊。刁小四也不太在意,左右寒氣還能壓制得住,而且距離兩人約定的三個月時限尚早。況且,再過一段日子就會有場天大的熱鬧要開鑼登場。
雖說耿少華性命無礙,但會通鏢局又豈能就此忍氣吞聲?何況雙方的樑子越結越大,終須有個了斷。因此耿南翼親筆寫了封戰書,命人送往虎戈寨,言明十月二十一將登山拜訪。
預計到那時,耿少華和婉兒的傷勢都已痊癒,能夠趕上這場大戰。
更爲重要的是,耿南翼和楚烈需要一些時日來邀請巴蜀正道的好友知交,同時通過各種渠道打探底細摸清虎戈寨的虛實。
這日深夜刁小四坐在書桌前挑燈夜戰,足足耗費了三個時辰終於將二十八宿星陣的最後一般變數推演正確。
就在他放下毛筆的一霎那,腦海裡突然毫無徵兆地發出一記轟響。
虛空無盡,星宿沉浮,屋裡所有的景物霍然消失。
一股清晰無比的明悟涌上刁小四的心頭,讓他在一瞬間忘卻了身外所有。
二十八顆銀星在虛空之中運轉繚繞,演繹着這些日來所參悟的各種變化與變數。
當最後一種變化演繹完成之後,刁小四猛感丹田一熱,無數縷細微的氣流莫名地在銅爐中流轉奔騰,周而復始生生不息。
刁小四先是一驚,繼而欣喜地發現這些氣流運轉的方式竟和二十八宿星陣一模一樣!一個、兩個、三個……一個個渦流在丹田裡不停涌現,直到增長到第二十八個才最終停止了下來。
左青龍,右白虎,上玄武,下朱雀。所有的渦流七個一組,在丹田裡形成了一座立體的星陣,變幻莫測瑰奇無方。
“仙人闆闆的,敢情這星陣居然是一套修煉功法!”刁小四驚喜交集,心頭豁然開朗,終於醒悟到了翠玉星陣圖的真正功用。
此刻他的丹田銅爐已完全被這神奇無比的二十八宿星陣籠罩,千萬道細小的寒流如同無不勝數的奇妙符紋不停地變換組合,構建出一幅幅波瀾壯闊的畫面。
接下來一步,刁小四想試着將這座二十八宿星陣的覆蓋範圍擴展到全身。假如能夠成功,那麼他的身體內部將等若擁有一座川流不息運轉不停的仙家法陣,很可能就此徹底根除寒流的荼毒。
但這件事絕非想做就能做到,更不可能一蹴而就。
對於修煉之士而言,最大的威脅便是貪功冒進誤入歧途。一旦體內真氣走岔引發走火入魔,吐血受傷在牀上躺三五個月已屬祖上有德燒了高香,運氣稍差點便是功消人亡萬劫不復。
因此許多年輕弟子在修煉時,一遇關鍵時刻都會由師門長輩在旁護法,情形稍有不對便立即出手導引真氣撥亂反正。
至於那些修爲高深之士,往往會擇一人跡罕至的荒僻之地,運用各種法陣和神器魔寶,在身周設下層層防護,而後閉入死關潛心參透,直至戰勝心魔渡過劫數纔會破壁而出。
當然也不乏一些手段毒辣嗜殺如命的魔頭,塗炭生靈攫取魂魄,採用諸般殘忍手段應對劫數提升修爲的。
但上述種種方式刁小四既一無所知,亦無從配備。
現如今他就孤膽英雄一個,身上除了這隻剛挖來的翠玉盤,窮得叮噹響。至於那些魔頭殺戮生靈以應劫難的法子,刁小四就算心嚮往之也沒人教他。
所謂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高風險纔有高回報,刁小四仗着自己對奇門遁甲之術的一知半解,再加上從死老頭那裡學來的大自在功法一鱗半爪的法門,便開始凝鍊心念催動剛剛成型的二十八宿星陣,試圖將它擴大至丹田之外。
但膽大歸膽大,小命終究只有一條,刁小四是不會用自己的小命亂來的。
他的腦海裡空明澄清,將自己的身體想像成一片虛空,慢慢凝念注入到星陣之中,循着陣法的變幻規律與路徑,開始小心翼翼地運轉玄武七宿之一的鬥宿。
“轟——”當他的心念融入鬥宿,嘗試推動陣法發生新的變化,令其向上移動的時候,腦海裡立時響起一記爆鳴,就像有什麼東西炸裂開來,眼前一黑胸口發悶,所有的陣圖瞬時消失,化作噼啪亂冒的金星。
刁小四不由駭然收手,強嚥下一口衝到嗓子眼的腥甜滋味,只覺得胸口砰砰跳得厲害。他的腦袋暈乎乎如同被鋸開過,一陣陣地灼痛難忍,半晌之後才略微感覺好受了一點兒。
刁小四拿起桌上的茶壺,對着壺嘴咕嘟咕嘟猛灌了幾口涼茶,才漸漸定下心神,思酌道:“他孃的,這是怎麼回事?難不成這座星陣是有錢人家的小姐,只能看不能動?”
他澄定思緒,起身走到書桌前,將一卷卷塗得密密麻麻的畫紙在桌上鋪開,似乎是想從中尋找到什麼。
他忽而皺眉苦思冥想,忽而罵罵咧咧大發牢騷,又忽然盯着畫紙上的某處一動不動長時間地發呆,完全不知道身外的光陰流逝。
他愈發堅信這座二十八宿星陣是完全可以移動和擴展的。至少死老頭就曾經說過:“陣無常勢,勢無常法,法無常規,規無常形。”而耿南翼也講過最上乘的奇門遁甲法陣應無形無規,不受任何天時地利的禁錮拘束,可以徹徹底底地融入自然,只按一定之法運轉不息,如水如風,如日升月沒,以無常御有常。
記得六年前自己學着佈下了平生第一座奇門遁甲陣,死老頭卻不以爲然地搖搖頭道:“這不過是有形之陣,真正的陣應該是無形的。”
他半不懂半不服氣地回道:“萬物皆有形,哪會有什麼無形之陣?”
興許那天死老頭心情不差,居然沒計較他的頂嘴,耐心回答道:“我們置身的天地便是一座最大的無形之陣。奇門遁甲的最高境界,不再是陣而是道。”
“那你能用道佈陣麼?”刁小四很不識趣地又再追問了一句。
結果可想而知,死老頭的臉孔一下子發黑,朝屋裡一指道:“滾進去!”
那一次,刁小四在棺材裡躺了整整三天,直餓到前心貼後背才頭昏眼花地爬了出來。
奈何大道理誰都會講,具體如何運用到這座二十八宿星陣裡,讓它乖乖聽話,刁小四依舊毫無頭緒。
他越想越煩躁,回到桌邊拿起茶壺又灌了兩口,好壓壓心裡的邪火,但還是忍不住破口大罵道:“死老頭,終有一日老子要把你肚裡的那點乾貨統統掏出來!”說罷重重將茶壺往桌上一放,好似將它當作了死老頭髮泄出氣。
“啪!”不防劇烈的震動使得壺蓋跳將起來,茶水從壺裡迸濺而出,其中幾滴落在了一旁捲起的畫紙上。
這畫紙的吸水性極強,茶水甫一落上便化了開來,映出背面的一灘墨跡。
“你個哈巴,老子喝口涼水也——咦?”刁小四的罵聲戛然而止,呆如木雞地盯着那兀自在畫紙上徐徐擴散的墨跡,眼睛不知不覺亮了起來。
擴散的,是整顆水珠,而不是某一個點,某一個部位。
牽一髮而動全身。
他的腦海裡掠過一道電光,在腦門上用力一拍激動得跳將起來道:“死老頭,不用你說那些屁話,老子一樣能想明白!”
他風風火火地衝到牀上,赤着腳盤腿坐下,先努力平復興奮的心情,仔細回味着方纔靈光一閃的領悟,又在腦海裡反覆推演了幾次,直到再也找不出任何破綻和疑點後,才重新入定。
然而同時推動整座二十八宿星陣的運行,其難度勝過催動某個單獨宿位何止十倍百倍?好在刁小四有的是工夫,無外乎把那些原本用在吃喝玩樂坑蒙拐騙上的時間全都拿來參悟煉化星陣而已,卻也其樂無窮神思飛揚。
孰知這一坐下去,竟又是整整一天兩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