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生意其實跟打仗差不多,同樣講究個天時地利人和。
絨線生意是很受氣候環境影響的買賣,最好的絨毛多出產在寒帶地區,水草豐美,營養豐富,寒季漫長,品種優良,飼養科學,採集得法,這六個環節做好了,也就完成了出產好絨線的先期基礎工作。
李牧野滔滔不絕說道:“後面三個條件是人工可控的,而前面三個條件卻只能靠天吃飯,這就是天時地利,可就算是二者齊備了,也還是離不開最後一個人和,如果政治環境動盪,就算有再好的自然環境也白搭,這麼算起來,就算是把目光定位在世界範圍內,也找不到幾處合適的地方,高海拔地區產能有限,北美地區伸不進去手,南美的運營成本更高,完全符合條件的合適地區其實只有遠東和外蒙。”
“爲什麼不是國內的新疆或者內蒙?”沈培軍有意考李牧野。
“政策因素和人文環境,以及自然環境的壓力。”李牧野毫不遲疑的回到道。
“我們來之前你是不是做過一些功課?”沈培軍問道。
李牧野坦然點頭,道:“的確是對沈氏企業做過一些瞭解。”
“只是做過一些瞭解而已?”沈培軍有點懷疑,瞧了一眼身旁的女兒。
沈心茗立即舉手道:“天地良心,我可是在車上跟你們一起的時候給李大哥打的電話,這之前他根本不知道你們要來。”
李牧野笑道:“臨陣磨槍,加上一點點國際貿易的經驗和對市場的判斷。”
沈培軍正色道:“還要算上對地區,人文,歷史,消費心理,經濟局勢等諸多方面的判斷,這就需要豐富的人生閱歷和充實的大腦智慧了。”
李牧野自謙,哪裡,哪裡。又道:“主要還是沈氏太有名了,您在去年主導的那次萬金換羊毛的營銷動作堪稱經典,已經讓那些同業的老外們對沈氏刮目相看。”
“可是這還不夠。”沈培軍道:“澳洲人太貪婪,缺乏競爭只會讓他們越來越肆無忌憚。”
李牧野道:“所以,我的建設性意見就是向北發展良種牧場。”
“我也有這樣的想法,只是談何容易呀。”沈培軍說道。
李牧野道:“說難的確是很難,說容易也並非沒有可能,任何地區都不缺乏地域性的強力人物,關鍵要看是否能找對合作夥伴,只要能找到對的人,還是很有機會辦成事的。”
“你是在那邊做過國際貿易的,應該很瞭解那邊的人文社會環境吧?”沈培軍不動聲色的問了一句。
李牧野直言快語道:“不能說有多瞭解,但的確有一些不受當地政治環境變化影響的穩定渠道。”
這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越是精明厲害的生意人就越懂得這一點,才更懂得合理利用人才和資源的價值。
沈培軍看一眼身邊的妻子。
茅馨平立刻看一眼時間,然後說道:“看你們爺倆聊的太投機,把吃飯的大事都忘掉了,一晃兒都快十二點了,人是鐵飯是鋼,皇帝還不差餓兵呢,聽阿姨的,咱們找個地方吃頓便飯去,這個面子你無論如何都要給阿姨。”
吃飯的地方選在了來自南洋的餐飲連鎖集團麾下的一品居,號稱川魯淮揚粵無不正宗。
菜色是茅馨平選的。定的是淮揚菜爲主,輔以魯菜幫襯。
淮揚菜用料考究,刀工精緻,做工繁雜,價格也是比較不親民的,擱過去,往往是商人和文人們主要光顧的對象。
淮揚菜盛於明清,在滿漢全席中有相當一部分是淮揚菜。它受安徽菜影響很多,因爲當時徽商很厲害,鼎盛時期的徽商資產曾經佔到全國總資產的一半以上。
據《揚州畫舫錄》記載,清代有一個叫江春的徽商堪稱首富。這位大富豪乾的最出名的一件事就是“一夜堆鹽造白塔”,相傳乾隆當年遊揚州,見瘦西湖的景緻與北京北海頗爲相似,只是沒有白塔覺得有點遺憾,陪遊的江春甚解聖意,命人連夜用鹽按照北海白塔的樣子堆了一個,次日乾隆爺見到此塔龍顏大悅。乾隆走了以後,這裡才修了真的白塔。
沈培軍選淮揚菜爲主菜,也許是有表達商業傳家的姿態。
又爲什麼選擇幾道魯菜來輔佐呢?
從前有個說法認爲,川菜是給百姓吃的、淮揚菜和粵菜是給文人和商人吃的,而魯菜是給當官的吃的。
魯菜是四大菜系中影響最廣泛、存在時間最長的菜系。魯菜的發祥地孕育出了孔孟之道和著名的儒家文化,司馬遷在史記中曾經寫道:“天下明德皆自虞舜始”。
魯菜的興起是在清朝,過去山東人到北京做官的很多,他們攜帶的家屬和家廚將魯菜帶入了京城。
民國時期,魯菜達到鼎盛,當時七成以上的餐館經營的都是魯菜。在那個城頭變幻大王旗的年代裡,當官的今日在野,保不齊明日便下野,可謂是多如牛毛遍地走。吃飯走關係頻繁,選址自然講究,八大樓,八大春和八大居都是魯菜爲主的著名飯館。如此一來,漸漸形成約定俗成的共識,官場中人請客多以魯菜爲主。
沈培軍挑了幾道魯菜來做陪襯,正好應了胡雪巖商不離官,財不離權,道不離德的老令兒。
道是天命,商者均衡有無可謂替天行道,德是人爲,官者樹法立德可謂以德服人。
這是最高規格的接待,他是真把李牧野當成了值得折節相交的商業奇才了。
記得小時候跟李奇志跑江湖的時候曾聽他說過,老千這一行略遜於強盜。強盜幹好了能當皇帝,老千做到最好便是王侯將相。膽略不如強盜,但謀略則略勝。最高境界莫過於直鉤釣魚願者上鉤。
酒席上,沈培軍隻字不提生意上的事情,茅馨平則唱起主角來,問及李牧野家中還有什麼人。李牧野說只有一個姐姐如今下落不明。茅馨平本想問李牧野父母的情況,卻得到這麼一個回答。氣氛略顯尷尬,她笑了一下。
這時候沈心茗說了一句:“李大哥對中國的飲食文化可有研究了,媽你不是最近在學習討好你老公的胃嗎?”
“啊喲,小李呀,你對做菜還有研究呀。”茅馨平岔開了話題,氣氛一下子又回來了。
李牧野笑道:“做生意我不敢說大話,這做菜卻還有幾分自信。”
“本幫菜你研究過嗎?”沈培軍忽然不動聲色問了一句。
李牧野立刻回答道:“既然來了上海,怎麼可能不對海上名菜有所涉獵?”
沈培軍道:“這個本幫菜呀雖然比不得川魯淮粵的菜色花樣繁多,但就精緻素雅而言其實一點都不差,可謂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要熱情她有濃油赤醬,要清淡她有糟料豆湯,普遍特點是口感軟糯易消化,這個人要是講究養生,多吃一吃本幫菜還是好的呀。”
李牧野點頭道:“沈先生的學識淵博,每一句都說在點上了,我這個號稱研究廚藝的都自愧不如。”
茅馨平笑道:“老沈說的這些倒是有點像我們上海女孩子的特點。”忽而問道:“小李你是一個人來上海的吧。”
李牧野想了想,道:“阿姨您別看我年輕,其實我在俄羅斯的時候有一段失敗的婚姻,剛離婚才幾個月。”
“啊!”茅馨平面容一僵,眼神中難以掩飾的失望,隨即又尷尬的笑了笑,道:“阿姨又問錯話了。”
李牧野道:“沒關係,生活是多元化的,我們總要面對各種各樣的困難,對我來說還不算特別難接受。”
沈培軍道:“大英雄難免妻不賢子不肖,人人都向往琴瑟和鳴的婚姻,卻未必人人都能擁有。”
李牧野道:“沈先生說的是。”
“不說這不愉快的事情了。”沈培軍話鋒一轉,又問道:“小李平常可有什麼愛好?”
“除了做飯和看書外,很少做別的事。”李牧野道:“初來乍到,還沒摸清楚門路呢。”
沈心茗似乎沒受到李牧野離婚那個消息的影響,更甚至她還有些慶幸。或許在她想來,像李大哥這樣的男人肯定早已經名草有主,離婚對她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以接受的壞消息。
餐桌上的氣氛比較放鬆,她積極插言道:“李大哥的身手可厲害了,我聽曉琪說,都達到專業水準了。”
“哦?”沈培軍眼睛一亮,道:“原來小李還是個文武全才呢。”
茅馨平自從聽到離婚二字,整個人便顯得興趣缺缺了。沈培軍看出妻子的情緒變化,忽而說道:“老婆子,你不是約了人打牌嗎?去吧,我跟小李一見如故,這頓飯還指不定吃到什麼時候呢,讓心茗留下幫我們佈菜斟酒,你去忙你的吧。”
“你也少喝點。”茅馨平叮囑道。起身向李牧野微微額首客套了一句。李牧野則禮貌的起身相送。茅馨平走到門口的時候回了一下頭,深深看了李牧野一眼,輕輕嘆了一口氣。
沈培軍招呼李牧野回到酒桌上,呵呵笑道:“你阿姨這個人就是這樣子,女兒大了,看見個出色的年輕人就想招來做養老女婿,完全是封建思想的餘毒沒清乾淨,我沈培軍的女兒,別說這麼乖巧出色,就算差強人意難道還會愁嫁?”
李牧野道:“您太謙虛了,心茗小妹妹長得好,性情也好,家世教養都好,是個男人都會喜歡,阿姨也只是關心則亂而已。”
沈培軍揮手道:“不說這個了。”又道:“咱們剛纔說到了業餘愛好,我其實也很喜歡運動的。”
“沈先生有什麼擅長的?”李牧野出於禮貌給他捧了一句哏。
沈培軍道:“我最喜歡高爾夫,打的不好,多半時候都只能打出妖怪來,只有一次在一個長杆洞打出一隻信天翁來。”
李牧野對高爾夫這項號稱紳士運動的項目並不陌生,高爾夫一共十八個洞,長短不一,定下的標準桿數也不盡相同。沈培軍口中的妖怪就是指高於標準桿的杆數完成入洞,而信天翁則是指在某個長杆洞打出低於標準桿三杆的好球來。
“原來沈先生喜歡高爾夫。”李牧野淡然一笑道:“我在莫斯科的時候也經常打球,可就是水平不高,還從來沒打出過信天翁好球,有機會一定要向您請教一下心得。”
“那就說定了!”沈培軍立即說道:“改日,我請幾個海上商界名家,一起跟你老弟切磋切磋。”
沈心茗正在給父親佈菜,聽到老弟二字的時候,手懸在那裡忽然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