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文化,博大精深,四大文明古國,只有中國的文化傳承至今,李牧野粗鄙無文,太高深的學問是沒興趣的,唯獨對飲食文化興趣濃厚。不但喜歡吃,而且喜歡研究怎麼做。
這一點上,魯大師也是同好。
家宴,正宗魯菜風味,全部出自魯大師手筆,菜式不多,食材尋常見,卻內有乾坤。味道精緻的讓老崔的三個孩子恨不得把舌頭也吃下去。老崔媳婦意識到了某種危機,很擔心以後孩子們的味蕾會被這味道給慣壞了。
席間暢談家常裡短。
魯源一個人住,女兒在上海讀書,老母親去年中風腦溢血,搶救後成了植物人,去了西天。魯源不是拿不出錢來醫治,搶救的時候分別從上海和首都僱轉機接專家來看過,最終宣佈失去意識和生活自理能力後,魯源便停止續費,醫院不給用藥,老太太乾脆利落的走了。女兒魯少芬因爲這件事惱了他,考大學去了上海,一晃一年多都沒回過家了。
魯大師說起這些的時候臉上看不出多少情緒變化,就這一點便讓李牧野覺得莫測高深。當初的那個魯源說起老孃和女兒的時候真情流露,瞅着絕對是人間煙火敦厚誠摯的範兒。而眼前的這個魯大師卻讓李牧野覺得完全難以捉摸。
孤獨,睿智,理性,若即若離。遠不如他做的菜那般平易近人又回味悠長。
月光灑在海面上,彷彿蒙上了一層薄紗。
兩個男人坐在海邊的石頭上,李牧野看着前面的大海,打破沉寂道:“魯叔,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作爲老千時,你永遠也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的,耳朵聽到的。”魯源脣角撇起一絲笑意,竟有些調皮,道:“但現在,我已經退休,金盆洗手,可以做喜歡的事情,也可以摘掉臉上的面具,今後幾十年大概都會是這個樣子吧。”
“我忽然很想知道李奇志現在是什麼樣子。”李牧野道:“還有秋雪花和王寶書,不知道他們兩個現在混的怎麼樣。”
“你還不知道呢?”魯源道:“你師父現在混得可闊氣,南方某大學的客座教授,著名學者,演講家,激勵大師,道家養生專家,易學宗師,頭頂上一大竄光環罩着,可不是當初的格局啦。”又道:“小秋去南朝鮮那邊整容以後就沒了消息,倒是王寶書這狗東西在去年的時候來過一次,我躲出去沒見他,聽老李說他搞了個什麼保健藥品牌,當時在到處拉投資,構建什麼網絡值銷的團隊呢。”
“你還是這麼講話我更習慣。”李牧野感慨的:“真沒想到我師父漂泊江湖大半生,到了後半截兒才翻身。”
“這就叫潛龍昇天,勢不可擋!”魯源說道:“李師兄這輩子缺的就是個機會,他能有今天,可算是厚積薄發。”
“你呢?”李牧野問道:“你怎麼樣?我指的不是物質,而是精神方面的,剛見你的時候,感覺你都快四大皆空了。”說着遞過去一根菸。
“喝酒吃肉都沒耽擱,就是心態平和了。”魯源擺手拒絕了李牧野的煙,道:“戒掉了,在醫院的時候答應了老母親,閨女上學走了一年多,我一根菸也沒抽過。”
李牧野道:“老奶奶走的可還安詳?”
“壽終正寢,八十而終。”魯源道:“可惜閨女不懂這個,孩子跟奶奶感情太深,接受不了我的決定。”
有尊嚴的死去,還是毫無質量和尊嚴可言的纏綿病榻?
對於後代,這是一個很難的選擇題,如果從一個八十歲的病人的角度看,這應該不是一個選擇題。
魯源繼續說道:“人這一生活的是個質量,盡我所欲比盡命所長更重要,你別看我現在有點孤獨,可我這心裡頭充實着呢,多讀書沒壞處,門口的對子是從一本書上瞧來的,有點諷刺意味,卻提醒我不要怨天尤人,自命不凡,很多時候我們其實都是井底的蛤蟆,局氣在江湖裡,眼界修養都不足,就算是門朝大海卻也是隻見薄紗不見海。”
“魯大師,你又淘氣了。”李牧野笑道:“我這輩子就是個大俗人,登廟堂就暈高,還是江湖裡打滾適合我。”
魯源道:“你還太年輕,選擇的餘地也太大,又趕上了這個羣仙爭度的年代,理當活的盡興一些。”
“二十五啦,說小也不小了。”李牧野道:“我就是長不大,安定不下來,像你現在這樣的日子,我怕是過不了。”
魯源道:“我看你這一行人的路數不太像走江湖的。”
李牧野道:“我在電話裡不是跟你說了嘛,送我妹子去上海進修,那老毛子是我兄弟兼司機,她老婆帶孩子去上海陪我妹子,到你這兒來,就是順道路過來瞧瞧你。”
魯源笑了笑,道:“你小子身上全是一股子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味道,就差把這句話寫臉上了。”
“得,我這點心思全在你眼裡了。”李牧野道:“還真有點事兒想跟你請教請教。”說着,便將洪文學那件事說了一遍。末了道:“我是這麼打算的,錢我不缺,這趟買賣弄多少錢,我一個子兒都不要,就是要弄這個人,找的幫手必須是老江湖,可靠是次要的,最主要是得夠貪婪,能力當然是越強越好。”
魯源想了想,道:“倒是真有這麼個人選,要論本事未必比你師父差,可就是差了幾分運道,這麼多年走南闖北也沒混出名堂來,年輕的時候跟你師父之間還有那麼點恩怨,別了很多年的苗頭,到了這歲數,心裡頭的勁兒一點沒小,寧肯流落江湖鋃鐺入獄也不願給你師父牽馬墜蹬去。”
本事不比李奇志差?李牧野暗自驚訝,忙問:“這人叫什麼?現在人在哪呢?”
魯源道:“他叫葉泓又,跟你師父是同門不同師的師兄弟,江西人,若論佈局坐莊口若懸河他不如李奇志,但若是較量雜耍刀彈,翻牌藏丸的手法,咱們這一行裡,他認第二沒人敢認第一,你師父也差他一個檔次。”
“心性如何?”李牧野問道。
魯源道:“八個字足以概括:心狠手辣,俠骨柔情!”嘆了口氣,繼續說道:“他的本事很大,當年若不是爲了個女人把自己摺進去了,現在的成就未必比你師父差了。”
“你說具體點,事關重大,我知道的越多越好。”
魯源道:“其實也沒什麼複雜的,就是年輕的時候跟你師父是黃金搭檔,後來倆人愛上了同一個女人,他長得比較好,手法又妙,就捷足先登了,你師父本來是想請他幫忙傳遞消息,結果弄成這個樣子,倆人爲這事兒就翻臉了,然後那女的嫁給了葉泓又,你師父一氣之下跟他掰窯了。”
掰窯是行話,相當於說相聲的叫裂穴,就是走江湖的搭檔相互翻臉。
“後來呢?這位葉師伯現在怎麼樣了?”
“人現在應該在南邊。”魯源繼續說道:“當年那女的得了重病,葉泓又就拿出全部積蓄給她治病,錢不夠只好重操舊業,結果趕上了專項治理行動,被人出賣落網,後來才知道,出賣他的正是那個女人。”
李牧野微感驚訝:“那女的爲什麼出賣他呀?”
魯源道:“仇恨唄,這裡頭的事兒挺複雜,具體原因和過程我也不清楚,反正就是那女的當時沒什麼大毛病,設計了一個局把他給坑進去了。”
“以他的本事怎麼會被一個女人騙到這地步?”李牧野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當時他和那女的已經有了一雙兒女。”魯源玩味的表情說道:“你琢磨琢磨,這個局厲害不厲害?”
李牧野不禁慨嘆:“這他嗎不是神仙局,而是絕殺局呀,殺敵殺己,把倆人的一輩子都搭進去了,一個老千一輩子能遇到這麼一個局,輸在這個局上面,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魯源道:“有意思的還在後面呢。”接着道:“葉泓又前年出獄後,本打算找那女的報仇,回家一看,那女的正等着他呢,然後這次是真病了,倆孩子都被她拉扯長大成人,而她自己一直在等他出獄把真相告訴他。”
“這女的爲什麼坑他?”
“報仇,當初葉泓又在火車上坑了別人一萬斤全國糧票,那人回去以後跟單位沒辦法交代就自殺了。”
李牧野恍然道:“那女的就是被坑這個人的親人。”
“是親妹妹,由哥嫂拉扯大的,跟閨女差不多。”魯源道:“這女的長得好,我年輕的時候見過一面,西施什麼樣我不清楚,估摸着不會比她好看到哪去,不僅好看,而且還特別聰明,設計了一個局把李奇志和葉泓又都給引出來了,最後終於把葉泓又坑進了深牢大獄。”
這是一個讓人遺憾又心寒的故事。沒有誰對誰錯,只有恩怨糾葛和共同的輸家。
“你剛纔說葉泓又現在很缺錢?”
魯源道:“那女的這回是真病的厲害,躺了兩年多,能流淚,不能動也不能說話,就是個吃錢的無底洞,葉泓又說要讓她一直活着受罪,說什麼都不肯拔管子,爲了那女的,他到處跟過去的朋友借錢。”
“這個人我找定了!”李牧野道:“這事兒我直接去找肯定不成,人家是老江湖,眼皮子比海深,搭臺子坐莊的人太年輕怕入不了他的眼,還得借你一張老面子,明天晚上我差不多能到上海,最好請他買一張飛機票一塊過去見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