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相信還是不相信

二十二三歲的年齡,套着一件灰色的寬鬆布袍,布袍底下鼓鼓囊囊的,應該是裡面還穿着護身的軟皮甲。剛剛及肩的栗色長髮柔順的披在肩上,鼻樑上架着小巧的金絲眼鏡,微微皺起的眉間,藏着掩不去的書卷氣,清秀的素顏乾淨清爽,充滿了知性的美。

這樣知性的女人,很容易就把她和詩歌、文學、歌劇一類的東西聯繫在一起,但是拎着大劍出現在荒無人煙的野外,那就實在是太違和了,尤其是每次見到人時,臉上掩不住的驚慌和羞怯,讓人根本無法想象她揮舞着大劍斬殺敵人時的情形。

沒錯,衆神殿大圖書館的檔案管理員,專家級投影測能師,薩芙?薩利文小姐,總是這麼怕生和害羞,甚至不得不和外人說話的時候,都會怕的渾身發抖。

當然,這個外人不包括修爾,在修爾面前,她已經不會害怕了,至於害羞嘛……

“變?態,禽?獸,澀磨。”薩芙咬着嘴脣,捂着身後瞪着眼,用軟軟的聲音嗔道,“你又打我的……打我的……”

“好啦好啦,只是巧合而已。”就算心裡已經笑出聲了,表面上還是要裝作嚴肅正經的樣子,“現在可是在任務中,聽話,快點幹活,不然,我可又要打了啊。”

“不要。”薩芙下意識的又護住了身後,奇怪的是,臉色反而更紅了,古怪的瞥了修爾一眼,小聲嘟囔道,“知道啦,幹活幹活。”

女劍士取下身後的八倍空間拓展揹包,這種最大容量的揹包已經足以裝載傭兵們的日常用品了,只是重量一點也不會打折扣。好在作爲戰鬥職業者,即使是最柔弱的法師也可以負擔起一百多公斤的負重,不至於被自己的行李壓垮。

彷彿剛纔和修爾嬉笑打鬧的不是她一樣,薩芙瞬間恢復了之前的專注,敏捷的從揹包取出幾樣造型奇怪的器械,趴在地上把器械對準前方,還不時沿着弧線爬來爬去,一點也不顧及女士的形象。

修爾反而一直站着,就站在薩芙身後一步的位置,保持同步跟着她移動,刻着奇怪文字,散發着靈魂威壓的釘錘始終沒有從他手上離開。

在地上來來回回爬了至少有上百米,儀器也換了四五次,薩芙終於表情嚴肅的起身點頭道:“沒錯,這個範圍內的確存在一個異界投影的入口。”

異界投影是這個帕瓦帝加世界裡三大神秘現象之一,也曾經是帕瓦帝加最可怕的自然殺手,它會毫無徵兆的在不確定的地點開啓一個空間通道,通道沒有任何異狀,那些毫無防備的路過者一旦接觸通道,就會被吸入,再也無法返回。幾千年裡,有無數無辜的人因此而神秘失蹤,永遠不可能被人找到。

直到兩千年前,在諸神的幫助下,學者們對異界投影的研究終於有了進展。

所謂異界投影,其實是因爲帕瓦帝加世界的空間屏障不夠穩定,虛空中其他任意世界的某部分區域,侵入到帕瓦帝加導致的空間疊加現象,一旦有智慧生物穿過空間通道,就會被吸入一處類似於兩個世界暫時性共享地帶的地方,也就是所謂的異界投影裡,直到虛空中不斷運動的兩個世界相互脫離時,身體和靈魂被交錯的空間屏障碾碎。

不過毀滅也不是必然的結果。

經過學者們研究,只要能在兩個世界脫離之前,找到空間薄弱點,就是人們常說的投影出口,便可返回帕瓦帝加。雖然出口或近或遠位置不定,但戰鬥職業者憑藉能量感應,還是可以隱約察覺到的,而且不像入口的唯一性那樣,出口往往有很多個,生還的希望很大。

而且脫離的時候,身上攜帶的東西里,只要不違背帕瓦帝加世界基礎規則的物質,就可以被帶回來,包括帕瓦帝加原本不存在的東西。當然,至於靈魂就不需要考慮了,作爲世界規則最複雜的一部分,任何一個世界的靈魂都基於不同規則,只要不屬於帕瓦帝加的生物通過脫離通道,就再沒有生還的希望,除非像某個神官一樣,有神靈願意花大代價幫他重塑靈魂和軀體。

基於這些,一種名爲逐影者的新職業就此誕生,強大的戰鬥職業者們冒險進入異界投影,獲取來自其他世界的物質或者物品帶回帕瓦帝加,以此換取高額的收益。

可惜,投影世界裡危險性實在太高了。

雖然由於世界屏障對複雜靈魂的排異性,導致異界投影裡不會有敵“人”的存在,都是千萬年沒有人跡的蠻荒之地,像修爾那樣被投影過來的倒黴鬼是千年難遇的特例,但既便如此,面對一個隨機出現而且完全陌生的空間,再強大的職業者,也不敢保證能活着回來。

因此,也只有那些對自己實力足夠自信,靈魂中又燃燒着冒險精神的探險家們,纔會不止一次的出入異界投影。當然了,也有一些心懷幻想妄圖一夜暴富的笨蛋,冒險闖入異界投影,不過這種人生還的例子,倒是相當罕見。

“沒錯,入口就在這個範圍裡面。”

“呃,其實這一步你可以省略的。”修爾嘆了口氣,無奈的說道,“你知道的,我對異界投影的能量感應比你們都強的多,我已經可以確信入口所在範圍了。”

“不,修爾,不是這樣的。”薩芙用力搖頭,雖然依然害羞的低着頭不去看修爾的眼睛,但軟糯的聲音裡卻透着堅定,“不可以只相信能量感應。”

“我不是懷疑你的判斷,但是干擾能量感應的因素很多,相比之下,儀器測量出的結果更準確一些,所以這個驗證是必須的。”

“一個合格的投影測能師,是絕不會只根據能量感應做出判斷的,真的,修爾,如果在異界投影裡只依靠能量感應行動,最後一定會出事的。”

“嗯。”表情嚴肅的沉默了一陣,修爾重重點了點頭,認真的說道,“謝謝你,我記住了,薩利文老師。”

“討厭鬼,又欺負人。”薩芙小聲嘀咕一句,紅着臉逃開幾步,鼓起勇氣白了他一眼,想了想,又白了他一眼,這才重新趴回地上,拿着一堆輔助工具,開始又寫又畫又算。

投入計算中的她並不知道,在她背後,修爾認真的表情慢慢消失,臉上露出柔和的微笑。

“算出來了。”又是整整一個小時,修爾一直像標槍一樣站在女孩背後,不僅手握釘錘警戒的姿勢沒有變化,就連左手都捏好了釋放神術的咒印,冒險狀態下,再怎麼小心都不爲過。

一低頭,就看到薩芙把地圖舉到自己面前,在自己專注於看地圖的時候,很自然的換成了女孩手扶劍柄用聽力警戒周圍,身份的更替就像已經成爲了本能。

“精確到點,不愧是專家級的,走吧,咱們先過去。”修爾吁了口氣,至少進入這一步,應該已經沒什麼問題了。

“嗯,我開路。”

劍士和牧師同行,自然是劍士開路,然而,女孩深呼吸幾次,卻始終沒有邁出腳步。兩人所在的位置,剛好是入口可能出現的範圍邊緣,也就是說,薩芙始終沒有踏入範圍內一步。

修爾沒有催促,甚至沒有出聲,默默看着她的背影,無聲的等待着。

“修爾,我有點害怕。”薩芙的聲音帶着一絲顫抖。

“嗯,我知道。”

“如果我算錯的話,每走一步,都有被突然拉近異界投影的可能,隨時都可能會死的。”

“嗯,我知道。”

“要不我再算一遍吧,我覺得我肯定算錯了。”

“好,你算吧。”

說完這句話,修爾突然繞到女孩前面,率先踏進了入口的區域。

“呀。”薩芙發出一聲短促卻充滿驚恐地低吼,一把把修爾拽了回來,眼睛都紅了,甚至連害羞都顧不上了,咬着牙叫道,“你在幹什麼?”

“去入口呀。”修爾歪頭盯着女孩,眯着眼睛似笑非笑的說道,“上一次,你反覆算了六遍,這次你打算算幾遍呢?十遍?”

“我,我……”牙齒把嘴脣都咬的失去了血色,薩芙焦躁的說道,“那也不能這麼隨便進去呀,如果我算錯了你怎麼辦?你會被拉進去,一旦入口關閉,你就只能自己在裡面了,你覺得你是半神嗎?想一個人在異界投影裡活下來?”

“薩薩啊,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修爾指着自己的鼻子,悠然說道,“我可是特別的,不管入口還是出口,我都可以自由出入,而且不會導致關閉。”

是的,也許是因爲從投影世界而來,也許是因爲穿過世界屏障時出現了什麼異變,修爾擁有了這種特殊的能力,也許對正常人沒任何意義,但是對逐影者來說,簡直就是保命的利器。

“呃。”女孩的氣勢一下被壓住了,的確,大家都知道修爾的過去,也知道這個特異之處,只是一時激動忘記了而已。不過,她馬上又鼓起了氣勢,寸步不讓,“你是可以出來,但是你又不是不會死,你知道死在投影裡的人裡,有多少是剛一露頭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投影裡存在的兇獸殺死的嗎?”

“知道呀,百分之九,哦,不對,現在是百分之十了。”

“那你還一頭闖進去?你死了莉莎怎麼辦?”

“你還不明白嗎,薩薩,我敢這麼做,其實和這些都沒有關係。”修爾盯着女孩的眼睛,突然笑了出來,揉揉她栗色的頭髮,柔聲說道,“雖然你從來不相信自己,但是我相信你呀,我相信薩薩是最專業的,薩薩的計算不會出錯,那我還擔心什麼呢?”

薩芙呆呆的看着修爾的臉,簡直就像從沒見過他一樣。

“所以啊,走吧,別發呆了。”露出安撫的笑容,修爾轉身繼續向前,可“啪”的一聲,他的手腕又被握住了,不過這一次,女孩並沒有把他拽回來,而是跟着他一起向前走去。

驚訝的轉過頭,發現女孩依然一臉害羞,但手腕上傳來的握力卻不容置疑。

“喂,這樣連在一起,咱們兩個可是會一起被拉進去的。”

“嗯,我知道。”

“我能隨時退出來,你可不能。”

“嗯,我知道。”

“那你還這樣發瘋?”修爾翻了個白眼。

“你不是相信我的計算不會出錯嗎?”女孩把所有的話全部奉還,“那你還擔心什麼呢?”

“嗤嗤嗤。”修爾愣了愣,忍不住一陣低笑,反手握住薩芙的手,搖頭道,“隨便你了,不過真的被拉進去了,我可轉頭就回來,絕對不管你。”

害羞的女孩沒有說話,只是偷偷的吐了吐舌頭,紅紅的臉上,表情有些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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