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我想起了妮娜女士之前說的一句話。”修爾眯着眼睛,似笑非笑的說道,“記得您說過,迪莉婭的性格和瑞恩先生一樣,一旦決定了什麼事,死都不會回頭,而且還說,上次不就是這樣嗎?呵呵,看來,類似的事件已經發生過一次了。”
“唉,你說的沒錯,修爾先生。”兩位老人相視苦笑,老婦人隔着女兒拍了拍丈夫的腿,“六年前,就像我剛纔說的,艦隊的虛擬空間,條件性的重置過一次時間。”
“當時的情況有些類似,雖然因爲沒有你們,給她增加了不少難度,但這孩子用了四十多年的時間做準備,居然通過連我們都極爲意外的手段,避開了放空系統,試圖從空中進入虛擬空間的支柱,也就是所謂的至高之塔。她距離成功只有一步之遙,至少機械體們已經沒有能力阻止她了,萬般無奈之下,只有啓動了緊急停滯指令,讓艦隊內部和寒鴉號同一系列的飛船虛擬世界同時凝滯了。”
“一般出現不可收拾的現象,比如內部發生毀滅性戰爭,或者有人要發現真相了,纔可以啓動這套系統,之後就是重置虛擬世界,讓一切重新開始。按理說,那次應該也一樣,因爲我們還沒到極限,守望者還不需要換代,所以要劃歸爲意外狀況重啓系統,但是我們有點……”
“呵,捨不得……”修爾輕笑道,“到底是血脈相連的孩子,就算明知只是人造的血親,但畢竟經過了自身的孕育,這份親情,根本不是所謂的理智和真相可以割捨的。不重啓系統,雖然母女無法相認,但即便隔着世界,還能偶爾看看她的樣子,不不不,即便看不到,只要想到她還活在虛擬空間裡,還在那邊思念着夫妻二人,對你們二位來說,就是很幸福的事了,而一旦重啓系統,迪莉婭這個存在歸於虛無,親情與血脈的聯繫徹底抹消,就算想要四年,也不知道該思念誰纔好。呵呵,換成是我的話,恐怕我也捨不得吧。”
“唉,誰說不是呢。”老婦人寵溺的捏了捏傻笑着的迪莉婭的臉,把女孩摟在懷裡,明明是很溫馨的場面,但摟着摟着,老人的眼淚已經流了下來,聲音也開始哽咽,“我們知道所有的真相,但真相卻阻止不了我們的感情。她還那麼小,就被我們拋棄在裡面,每次看着她在社會底層苦苦掙扎,我們就心痛的無法呼吸,看着她爲了我們死亡的真相不斷去冒險,爲了替我們報仇不顧自身安慰,越是看,我們就越是愧疚。”
“但是就像您說的,維持現狀,至少隔一段時間,還能親眼看一看她,一旦重置了背景,我們就連看她的機會都沒有呢,無論如何我們也捨不得,所以我們徇私了,在向同背景的那些飛船讓出了一段時間的優先採集權之後,換來他們的配合,聯手把虛擬空間的時間點倒退回最初,也就是我們進入支柱,最後成爲當代守望者的那一天。”
“嘖嘖,你們設定內部時間的方式還真奇怪。”
“嗯,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改變時間,只是派遣大量工程機器人,花費一段時間重新建造內部設施和生化體,並且讓裡面所有東西的存在時間看起來與真實時間相符,理論上來說,裡面的人是發現不了問題的,但是我們也沒想到,各位客人會突然到訪,而且直接出現在虛擬空間內部,更沒想到你們有着更先進的掃描技術,直接從我倆當初遺留下來的腦波控制器裡發現了時間線的異常。”
“而且,我們實在無法預料,即便重新開始,這孩子還是這麼執着,居然又上來了一次。唉,也許這就是她的命運吧,這樣也好,至少我們一家人還能在相處一段時間。”
“所以說,你們給機械體下達命令讓他們藉機放一個人類上來,確實是在尋找繼承人了?嗯,也對,你們的年級實在……確實到了該退休的時候了。”
“並不是我們的命令,而是中央電腦的自動指令,在沉睡計劃執行前由最高權限者下達的,即便我們也無權更改。時間差不多的時候,必須要開始尋找繼承人,而且,自繼承人就不由守望者指定,而是根據虛擬空間所有人的行動,由中央電腦進行評估,選出一位最適合的守望者。”瑞恩在一旁補充道,“當然,如果在選擇繼承人期間,有人依靠自己的意志,登上虛擬空間頂層,那麼他就會自動獲選,當初我和妮娜就是這樣成爲守望者的,沒想到迪莉婭居然走上了和我們一樣的路。”
“誒?那你們爲什麼要阻止她呀。”莫瑞婭歪着頭,閃閃發亮的眼睛盯着迪莉婭,“成爲守望者不好嗎?”
“不好,很不好。”沒想到,兩位老人想都不想就一齊搖頭,“你們很難想象,成爲守望者要面對什麼。”
“艦隊各飛船之間的通信並不頻繁,只有遇到大事,才偶爾通信討論,其餘時間,每艘飛船的守望者,只能獨自在飛船裡生活。確實,由於自律機械的完善,而且只需要供應一兩個人,因此守望者的生活相當優渥,但當你們嘗試過十幾年甚至幾十年隻身獨處,而且每天面對着同樣的環境,你們就知道這種生活有多麼可怕了。”
“需要我們親自決定的事物一個月也遇不到一兩件,其餘時間完全無事可做,單調,乏味,孤獨,這些就是守望者的全部生活,呵,你們以爲爲什麼我們自稱守望者,因爲我們無論是作用還是命運,都和古書記載中麥田裡的稻草人毫無區別。”
“還有一個更加關鍵的問題,一旦讓迪莉婭成爲守望者,她的死亡就無法避免了。”
“哈?”逐影者們一愣,“什麼意思?”
“我們現在存在的目的,就是讓絕大多數成員活下去,這樣萬一尋找到那道渺茫的生機,把沉睡中的人喚醒,他們就可以在安全的環境裡幸福的生活下去。”可以看得出來,兩位老人說這些話的時間,目光中滿是憧憬,顯然對他們來說,安全的環境,正常的生活,就是生命中最大的幸福了,“但成爲了守望者,也就徹底失去了這個機會,只會在尋找生機的途中死去,就算真的找到了安全的環境,守望者也享受不到新生的幸福了。”
“我和妮娜知道,守望者是褐星文明成員的責任,每個成員都有擔當的義務,因此,我們年輕時即便保留了記憶,也毫不猶豫的承擔了下來。但是……我們還是有私心的,作爲父母,我們總希望孩子能夠幸福,也許必須有人承擔這份責任,但至少……不要是我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