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桌,老者還未開口,方正青年先接話道:“這都是些江湖藝人編纂出來,賺取茶資的。哪裡真有其事?韋師妹你不要多想。”
少女不解道:“那神仙也是假的嗎?”
方正青年點了點頭道:“當然了。”
“可是程師兄,雲師兄說那幽谷醫仙是仙女下凡的啊。”少女疑聲道。
另一邊端坐的雲姓少年聽了此話,一口酒嗆在喉嚨裡連連咳嗽,他本是少年人對美好事物的熱切遐想,此時被自家師妹當衆說出,大感尷尬。
程鈞瞪了他一眼,轉而向少女道:“別聽他胡說八道,幽谷醫仙也是凡人,只是她醫術高明所以我們才尊稱她爲醫仙。”
少女目光暗淡下來,聲音細弱像是自語像是希翼地道:“她也是凡人啊,那她能治好我的病嗎?”
程均一怔頓時語塞,一旁老者出聲安慰道:“瑩瑩,你放心,你父親把你託付給爲師,爲師一定會治好你的病,如果幽谷醫仙治不了,爲師帶你北寒原尋找北聖前輩,以他老人家的宗師手段,定能祛除你的頑疾。”
“宗師?宗師能治好我的病嗎?”少女雙眼一亮,得到老者肯定頷首後,又看向雲姓青年,似乎對後者更信任一些。
雲姓青年剛剛纔緩過來一口氣,見少女望了過來,連忙胡謅道:“師父說得對,宗師能耐多大啊,呼風喚雨無所不能,幾如神仙……呃”。他說得眉飛色舞宛若親見,可看到程均瞪得滾圓的眼睛,後半句話又吞回了肚子裡去,訕訕地埋首於吃食當。看來他因亂吹牛,沒少被對方教訓。
少女天真地讚歎道:“真的啊,宗師真有這麼大能耐。”
老者捋須笑道:“瑩瑩,別聽雲清這小子胡扯,宗師是厲害,但呼風喚雨還是太誇張了些。”
少女聽自家師父這麼說,又擔心起來:“那他能治我的病嗎?”
老者自信道:“別的宗師我不清楚,但穆老前輩是氣道宗師,絕對是可以的。”
陳安聽得有趣,不由豎起了耳朵,只聽程均問道:“孫師叔,怎麼宗師還有分類嗎?”提到宗師的話題,沉迷於美食的雲清也擡起頭來,顯然對此事也很感興趣,畢竟那代表着武道至高成,是一切學武之人的最終追求,即便是初入江湖的菜鳥也有一腔嚮往之情。
老者解釋道:“當然,武學一道博大精深,氣功只是其一項而已,任何招式gōng fǎ練到頂級都可成宗師。刀法練的好了便是刀法宗師,劍術練得好了是劍術宗師。”
“那師父,怎樣才能成宗師呢?”雲清問出這話,一時間周邊五六桌人都是一靜,紛紛豎起耳朵傾聽這邊的情狀。連程均也沉穩盡去,面露希翼之色。
老者微微沉吟,嘆道:“也罷,本是怕你們好高騖遠,纔不告訴你們,但既然你問起,給你說道說道,也免得他日獨自行走江湖,因見識不足鬧出笑話。”
雲清聽師父此言,下意識地看向鄰座的陳安,眼流露出羨慕之色,不知何時自己才能獨自仗劍江湖快意恩仇。陳安此時外表看起來也十五六歲的樣子,這個年紀獨自行走江湖了,想到那種沒有師門長輩耳提面命的日子,是何等快意啊,哪能不讓雲清羨慕老者清了清嗓子繼續道:“江湖都喜歡以內力深厚來定義武功高下,其實這並不準確。自古無第一武無第二,沒過誰知道誰強誰弱。勝負之分,並不是拼內力,而是對武道的理解。”
雲清疑惑道:“那這與宗師有什麼關係?”
老者笑道:“因爲世人都道氣功四境,內勁、真氣、開竅、通穴,達到周身竅穴皆通便是宗師了,這種想法是錯誤的。評價宗師的唯一標準是領悟真意,演化法理。這纔是真正的武道境界,可以稱之爲武道宗師。”
雲清一臉迷茫的繼續問道:“真意?法理?是什麼?”
老者念道“法理”之時也是一陣憧憬,聽到雲清的問話,纔回過神來解釋道:“招式,真意,法理,代表的是武道的三大境界。對應一句: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還是山的老生常談。你現在擺架子練根基是在學習招式,你用之對敵的不過是這些招式的組合罷了,所以看山是山。當有一天你能從這些死招式悟出它想表達的真意時,那你達到了第二個境界,看山不是山的境界,你所用來對敵的不再是日常學習的招式,而是信手拈來的隨意一擊,但其所蘊含的卻是你領悟出的真意。江湖人所說的無招勝有招指得是這個,不再拘泥於形勢。至於最後的法理境界,爲師也不清楚,只是看過祖師筆記說,達到這個境界,已經脫離了招式的真意,明悟武道最根本的法理,以這些永恆不變的法理創出屬於自己的真意,最後再演化成招式對敵。到了這個境界自身已經沒有破綻了,別人根本無法通過研究你的武功來尋找pò jiě之法,因爲你一出手是最新的招式,誰能應對?”
衆人都聽的恍然,宗師神秘的面紗是如此的觸手可及。連陳安也暗暗點頭,老者雖不是宗師,但這翻見地着實不錯。想及自己的寒炎兩極掌,可化極寒,可化極熱,亦可寒熱交替,法理如一,變化由心。甚至往往還不拘泥於寒熱變化,更是引入了冰山崩塌,流星火雨的氣勢。
韋瑩瑩關注的重點顯然和大家不一樣,脫口道:“師父你如今都是真意境界了,那距離宗師豈不是隻有一步之遙。”
老者苦笑道:“哪這麼容易,武林悟出真意的絕頂高手不知有多少,可成宗師者寥寥無幾,想要跨過那一步,難啊。”
周圍偷聽者都只是二三流的武功,連真意都不知道是什麼玩意,又哪裡能明白老者的苦澀,只當一場熱鬧來聽,爲以後積累談資。
這時,一面色焦黃的瘦削漢子端着酒盞走到老者這桌,恭敬道:“莫非閣下是太嶽劍宗的一劍鎮河嶽孫慶孫前輩?”
老者見有人認識自己,自矜道:“不敢,正是老朽。”他一承認,二樓之的江湖人打扮的食客,立時肅然起敬。
雲清也與有榮焉地昂起了頭。
黃臉漢子激動道:“果然是老前輩,晚輩在此有禮了。”說着低首把手酒盞遞到老者面前,在敬酒之還有端酒之說,這是表示對長輩最大的敬意。
陳安鼻子抽動了一下,疑惑四顧哪來的苦杏仁味,最後他的目光定在黃臉漢子手的酒盞,頓時恍然大悟,這苦杏仁的確可以將老者體內潛伏的毒素全部引動爆發。
可這麼堂而皇之的下毒,也太猖狂了點吧,誰會去喝一個陌生人遞來的酒啊。
陳安驚愕地看着老者略一遲疑豪爽地接過酒盞,仰首幹掉,舉杯一傾,點滴不剩。居然喝了,還喝得這麼開心,這須怪不得陳安不能理解,他所生活的環境和江湖堂堂正正恩怨情仇又自不同,下毒暗算在陳安看來很正常,可在江湖是最爲人所不恥的行爲。當然算陳安知道也還是會這麼幹,畢竟實惠最重要,我把你幹掉了,誰來說我的不是。
可孫慶的思想亦不能算錯,畢竟大周太平了幾十年,江湖仇殺也少之又少,大家武多是論武,點到即止,不死不休幾乎沒有,殺人可是犯了大周律法的,要承受暗司的刑罰加身,而且在他想來自己與對方無冤無仇,對方有什麼理由害他,更重要的是他用師門的特殊手法確認過了,酒無毒。那瘦削漢子是摸清了孫慶的古板脾性才堂而皇之的在衆人面前敬酒,不愁其不入甕。
陳安不知道是對方瘋了,還是自己失憶一次徹底落伍了,下毒還能這麼下的,真是漲見識了,那當年自己爲什麼要在明劍山莊潛伏一年,直接拿着毒藥餵給陸承均不好了麼。
陳安還在那糾結,孫慶卻是臉色一變,一股黑氣浮眉心。“你……”他本能地一掌擊向面前的瘦削漢子,後者擡掌迎擊,被震退七步,正退到欄杆處,他縱身一躍,翻身躍下二樓,藉着樓下rén liú隱遁消失。
“師父”雲清等三個小字輩大驚失色,連忙前攙扶,他們根本沒有反應過來,前一刻他們還在師父響亮的名聲下與有榮焉,怎麼下一刻自家師父毒倒地了。
還是程鈞最沉穩,伸手封住孫慶身大穴,並摸出一粒解毒丹藥給其服下,轉首吩咐師弟師妹道:“趕緊去幽蘭谷,請醫仙出手。”
雲清和韋瑩瑩將孫慶扶到程鈞背,匆匆下樓向城外趕去。
陳安與一羣江湖閒漢都抱着看熱鬧的心目送他們離開,對這等江湖閒事,都沒有要橫插一手的意思。連孫慶這種成名高手都放倒的強悍存在,誰有那個本事去架樑?還是在旁邊秀秀驚訝較安全。至於陳安純粹是調劑心情,自己的事都忙不過來,哪有心情管人家的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