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他辯解,那人擡腿就給了一腳,正中胸口,直接踹倒在路邊:“好賊人,竟敢拿着它招搖過市!”
劉弘博看蕭遠悠給人動上了手,巍然上前:“竟敢打人!”
老劉前踏一步右手拔刀,那道士一聲嗤笑,揚手抽出木劍,劍尖一抖,點在手腕上。噹啷一聲,劉弘博連刀都沒有抽出來手就麻了。
青鸞本該跑路,但看蕭遠悠被一通毆打,怒而去拿匕首,還沒抓到劍柄,頓覺懷中一輕,丹爐已經讓他搶走。
“喂!”
青鸞打算去搶,卻被那道士劍尖指了回來:“三腳貓功夫,休要班門弄斧。”
“你這賊人!”
“nonono!別動手……”蕭遠悠沒有起身,坐在路旁道:“大兄弟,爐裡有個嬰兒,勞煩你還給她。”
“哦?”青年道士打開蓋子一看,果然是嬰兒,皺眉道:“這嬰兒是你的?”
“還來!我是她母親!”
那道士一愣,突然哈哈大笑,揚長而去:“好年輕的孃親。”他居然身負武功,兩個起落間就上了房頂,縱躍登上城樓,飄然而去。
青鸞追了兩步,回頭一看,怒道:“你這傢伙怎麼還坐在那裡!還不起身去追?”
“誰叫你胡亂答話。”蕭遠悠愁眉不展:“所以說我最煩小孩兒了。”
“喂!你怎還賴在地上!你——”李青鸞見他始終無動於衷,猛然醒悟:“喂!你還好吧?”
“嘿嘿……”蕭遠悠苦笑不已:“剩下的靠你自己了。”
走近一看,他兩隻手的手指也腫成了紫色,根根有如蘿蔔粗細。
“你的手!是不是那荊棘有毒?”那時候情勢危急忘了注意,蕭遠悠的確是徒手抓起荊棘綁上馬尾的,難怪他一路上負着手藏在袖裡什麼也不幹。
“還有剛剛那人踢的一腳,怎樣?”青鸞蹲下幫他按了按胸口:“好像沒有斷裂處。”
其實荊棘和飛踢這兩樣,蕭遠悠是真沒當回事兒,因爲手指手掌早就沒知覺了,人胸口能夠收縮緩衝,只要肋骨不斷也不會有啥感覺。主要是一路的奔波跋涉和馬上顛簸,他側腹的傷口流血不止,血漬已經滲到外衣腰下,還一直傳出陣陣鈍痛。痛覺是人身體的警報器,蕭遠悠知道側腹這裡麻煩很大。
“看來真是所謂的‘貪小便宜吃大虧’,白忙一場了。”蕭遠悠自認幻境失敗,嘆道:“最後幾句了,你別插嘴讓我說完。首先,青鸞,你不用着急,因爲我相信這地方沒有人是敢用嬰兒血肉來煉丹的,再說他爲丹爐的主人打抱不平,所以那人應該不是壞人,是丹爐主人的弟子門人。嬰兒在正經道士手裡很安全,你可以帶着大個兒自己進城去,找一位姓孫的老好人,你們兩人說明原委,老爺子應該會幫的。”
“是孫思邈?”
“‘心欲小,志欲大;智欲圓,行欲方。’我早猜到孫思邈纔是丹爐的主人,話說你知道?”
“誰人不知孫真人的名字,我這就找神醫來救你。”
“不,那倒不用。”蕭遠悠完全棄療:“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而且你們這兒外科手術也不先進,所以我打算自覺讓出牀位給有需要的困難羣衆……”
“你說什麼呀?”這不是反問,青鸞是真沒聽明白。
“意思是不用救我了,自己想辦法脫身去。”蕭遠悠看她也不動,繼續道:“早上你可沒有這麼婆婆媽媽的。”
“廢話!你如果獨善其身,我還捨得利用於你。但你這般捨身,我怎忍心自行離開。”
這小妹子真讓蕭遠悠哭笑不得:“不過我覺得我已經不用搶救了。”
“別說喪氣話,我先去,等我們回來。”
勸阻無效,蕭遠悠只好由她:“好吧,但你見着真人之後切記——記得把爐子還了。”
“怎麼這麼囉嗦!”
“不,這一句尤爲重要!蕭遠悠用便秘十天的嚴肅表情道:“——記得!還爐子啊!”
要不是這會兒沒這個詞兒,青鸞得啐一句:“神經病——(鼻音拖長)”
劉弘博沒說什麼話,跟着青鸞就去了。
蕭遠悠躺在路邊上,感覺……還不錯?
“感覺這個情況用專業術語叫做那個:‘最後一分鐘營救’吧。”蕭遠悠取出黃符和硃筆,艱難地邊畫邊腦補那邊的情況:“‘孫真人!快去救人!他說什麼丹爐還給你了。’孫思邈恍然一笑,然後額外目標完成,死前一刻,本人鼓起渾身的力氣大喝一句‘離開幻境’,然後轉眼間回到了六如寮,完成目標成功脫離。他們過來一看,只找到一灘血漬,大呼:‘哇!又昇仙啦!’爲啥要加個‘又’呢,因爲下回我還得來,簡直完美套路。”
然後就開始了等待,等待,等待……繼續等待,令人蛋疼的——啊就等待。
皓月當空,蕭遠悠看着半圓月色,還有那張費了老大功夫畫好、但始終沒有用上的符咒,深深地感覺到了絕望:“兄弟們,你們這麼久連個人都找不見,難道是私奔了不成,幼女與土匪?”
他很想學習某些主角常用的“遇事不決暈個倒”來解決一切疑難雜症,搞不好醒過來之後妾在牀頭、神功我有。但問題是,他如果在幻境裡面失去意識,就會直接退出幻境,沒有修爲不說,幻境失敗很可能連現有的修爲都扣下去。
“‘升個龍’沒力氣;‘暈個倒’,沒條件。那就……”蕭遠悠一個深呼吸,舉頭向天:“啊啊啊啊!月亮啊!請賜予我力量吧!”
蕭遠悠用最後的力氣和san值證明了一個事實,“爆個種”也沒用。
蕭遠悠看着天空中那半月,然後掃了一眼符紙,極爲虛弱:“再搞不定,我就死臭了。”
途中倒是有幾個小屁孩過來遠遠看過他,有的爲了測試他的死活,還用石頭來丟,十分之過分。蕭遠悠心裡罵着娘希匹,面上不作反應,等人來了以後“哇”地一聲嚇哭了七八個小屁孩,大出一口惡氣,十二分之過分。
不過漸漸地,腰部的鈍痛逐漸變爲絞痛,失血的冰冷和晚上的寒氣讓人逐漸連喊疼的力氣都開始消失。月色清冷的意境,無人問詢的淡漠(自己作),更是在精神上讓人感到凜冬降至,絲毫沒有夏夜的涼爽宜人。就連失去知覺的手指,都感受到了幻覺中的涼意。
現在蕭遠悠已經從放棄治療的階段退化到了放棄人生:“我現在差不多已經是個廢人了。”
“道兄卓見,不過還有救。”不知道啥時候來的,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蹲在蕭遠悠旁邊用關愛殘障人士的眼神發表了評論:“腎俞穴受損,只怕丹功難有進境,不過最嚴重的還是——”
“還是?”丹功進境都算輕的,蕭遠悠還真想聽聽比這還嚴重的是啥。
他吃了一口手裡的山楂,細嚼慢嚥之後,又道:“腎俞受損,陽氣不足。”
“所謂陽氣不足?”
“腎水傾乏則精少,腎藏衰,陽氣衰竭於上。是爲陽氣不足。”
蕭遠悠瞭然:“陽痿。”
那少年驚道:“精闢!”
那這個部位還真是厲害,蕭遠悠連忙把這穴道認準了,以後在外面遇見仇人就死命往這個地方打。人家可能打斷你的腿,但你那去勢一腳卻可以害慘人全家,簡直划得來。
這少年取出一筒鍼灸細針:“我且先幫你鎮痛止血吧。”
他還頗有點鍼灸手段,一節一節掐着分寸給蕭遠悠鍼灸了鎮痛穴位,不過疼痛似乎沒有緩解。
“不忙。”蕭遠悠把他一攔:“我先問問,小大夫,你能不能在我維持意識的狀態下,救我的命?”
“這……不難,但對你來說,卻難,畢竟疼痛難忍。”對方對他悍不畏死的精神很感好奇:“莫非,不能清醒,你就不願苟活?”
蕭遠悠望着夜空,一臉“想當年老子開書全家死光那會兒……”的神情,頹然道:“渾渾噩噩,生而當死。況且我一旦人事不知,雖生而聊勝於死。”
“唔……”少年人沉吟半晌,又皺眉又撇嘴,“爭心太重,何以取道?”
蕭遠悠想了想,高深莫測地背了兩句亂真化虛功的基礎篇:“順則應天取理,逆則與天奪道。”
那少年卻道:“我道純正,不存投機取捷之異。”
蕭遠悠反問:“那你說什麼是純正道。”
“太一。”
“哼……玩玄學?”蕭遠悠套了一段須菩提祖師給猴子說過的話:“道字門中有三百六十旁門,皆有正果。”
“胡言亂語,誰說的?”
“玄奘法師的大徒弟的另一個啓蒙師父……”
“玄奘法師前月出發西行,哪裡來的徒弟?”
“路上五指山收的。”
“西行怎會路過五指山?”
“西行不去五指山難道去武當山?”
這時候,兩名丫髻的藥童揹着藥筐屁顛屁顛跑了過來:“師祖,天黑了,快進城吧?”
這一聲“師祖”,更讓蕭遠悠確定了他的身份。
“不說別的,你就說能不能吧,如果途中我會失去意識,那就別忙活了,沒用。如果能讓我一直醒着,你動手,我信得過你。孫真人。”
這個少年,正是時年87歲的妙應真人——孫思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