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九月二十二日,天氣相當陰沉,顧秉鬆的情緒也很低沉。因爲前天被他放了假趕回去的蕭遠悠,平白又出現在了他的視線之內。
蕭遠悠跟他沒仇,跟誰也沒仇。李黨覺得顧秉鬆腳臭、低能、長得醜……那是因爲他們完全有自己的理由。但蕭遠悠個人對他並沒那麼大成見,人家是拿了自己一柄劍,可那劍一開始也不是自己的呀?再說他頂多是給自己放了長假,還不至於綁架自家小妹來威逼利誘不是?
“你……你怎麼今天就回來了?”顧秉鬆的強笑中帶着點尷尬。
蕭遠悠的笑可一點不尷尬:“在家事情很多,感受不到山上的清靜,覺得煩就上山來了,如果給您添麻煩了,我這就走。”
有些話得反着來理解,好比“別客氣”就是讓你客氣點,“請賜教”就是要給你好看。
蕭遠悠這話一說,顧秉鬆只好回道:“哪裡,只要有心向道,道觀自然不會把你拒之門外。歡迎回來,想留多久都可以。”
他的眼睛在不經意間幾次往牆角那邊掃過去,不用確認都知道那裡應該放着青釭劍。
不過今天不是來尋劍的。
這位掌教真人,說來除了目光短淺之外似乎沒有什麼不好。他很和藹,至少不會對人流露出明顯的敵視和惡意,那股關切和關照之意也並不虛假,如果說這一切是裝出來的,那麼此人的確可說是有些手段,可問題是蕭遠悠只從他身上嗅到了戰五渣的味道。
在職場中跌跌撞撞滾起來的蕭遠悠吃過不少虧,見過心浮氣躁、急於表現的庸人,也見過涵養高深、聰明過人的才子。他能從一個人的談吐和神色中看到一些難以掩飾的性格特徵。
而斷定人修養如何的標準不是好壞,是有無自信。
一個人行事時,若無主見、若常躊躇、若止半途,都是沒有自信的表現;無主見者少智計、常躊躇者少氣魄、半途而廢者無毅力;少智者又分遲智和無謀、少氣魄者分無勇和無氣量、無毅力者分少恆和易驕。每類可再繼續細分,但能肯定的是,一切才能都先源於自信。
現在蕭遠悠把目光移回顧秉鬆身上,他從這個人眼中的確能看到略微的自信,但除此之外似乎空無一物,他屬於空有自信而缺智少勇。
這種人蕭遠悠也見過,他們沒有過人的才能,所以也沒有自己信奉的原則,他們只能效仿別人的做法照貓畫虎,並自以爲是。
反之,李師孚那病態的自信卻是一種絕對實力的象徵。
至於顧秉鬆,從朱陽兩人的偏見和親身接觸之後,蕭遠悠大致明白了。
這位掌教註定會輸在更有才能的人手中,雖然他對此採取過應對手段——排除異己——但卻只會加劇這一過程,他發現了問題,卻看錯了本質:不使自己衰落的途徑只有使道門興盛,而非黨同伐異。“亂真道”逐漸衰落的事實會讓這個無能的領袖也逐漸步入毀滅,他和他的龐然大物實際上已經不堪一擊,只差壓死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既然如此……”蕭遠悠和他無冤無仇,但情勢所逼,落水狗不打白不打,打了不白打:“聽說羅老前輩前日到訪,對晚輩有過一二指點,所以——”
顧秉鬆看向那柄青釭劍,支支吾吾道:“啊!我那個……”
蕭遠悠看他面色尷尬,話鋒一轉:“所以回家後仔細一想,還是應該多致力於道家修行,所以我又回來了,請讓我繼續修行。”
他沒有開口要劍,主要是李師孚吩咐過“劍先留在他那,現在不是取回的最佳時機”。而所謂的最佳時機,蕭遠悠大致能猜到,應該就是在他還能蹦躂的最後一刻、以這柄劍爲希望的那時候。
蕭遠悠看着這個掌教大大鬆了口氣,心裡居然有了一點同情,不過仔細一想:“我也是身不由己,就不用再在良心的問題上浪費太多時間。”
想來這一點應該也在李師孚的算計之中,她此時的表情應該是個:^-^,而且附帶臺詞“放心去幹”。
所以,蕭遠悠就放心開口道:“掌教真人,我進入道門也有些時間了,想爲道門出些力,不知道有沒有我可以幫上忙的。”
顧秉鬆還在青釭劍的話題上打算欲蓋彌彰,惶惶如脫扣之兔:“你想幹什麼?本座這裡可沒什麼需要幫忙的。”
“當然當然,但我聽說道門在賽場失利,所以想去【洛書】中歷練修行。”
顧秉鬆神情一鬆,卻又一緊:“【洛書】你是從哪裡聽來的?”
當然是從李師孚那裡聽來的,而且還說是“重點目標”。
這個所謂【洛書】,就是指類似於《三國演義》一樣的高深作品,這些作品中都藏着許多作者的感悟或記憶,也就是說可以從中取出許多寶物或古代道法。但難度也比一般的亂真幻境要大,亂真道門目前有四部前人留下的洛書,而公開的洛書就只有一篇李白手書的:《俠客行》。
蕭遠悠用一個無辜的表情道:“弟子入門都將近一季了,真人。”
顧秉鬆放鬆了警惕:“哦,是從其他師兄弟那裡聽來的是吧,容本座考慮……”
蕭遠悠裝作無意間看向牆角某物的樣子:“真人,那柄劍的劍柄可真漂亮——”
“咳咳,不要多說閒話!”顧秉鬆大聲呵斥,又匆忙道:“既然你有心爲道門助力,本座也不該阻止你,但話說在前頭,那《俠客行》上面只有區區幾行字,十年來無數先人投注心血都沒能解開……你可以和一些長輩一起前去修行,但只憑你,還是不要抱太大期待。”
“那,我能不能帶些師兄弟一起?”
“去吧只要有人願意,”顧秉鬆考慮幾秒後,“不,不行,只能叫一名師兄弟護法。”
“是。”
顧秉鬆動用掌教硃筆勾畫一張符紙作爲憑證,給了蕭遠悠後趕忙把他打發走了。蕭遠悠這邊則是完成了計劃的第一步,拿到通往藏寶地的通行證後,他先去找到了陽鑫。
陽鑫和朱嘉森就在門外不遠處等着他:“師弟,怎麼樣了?”
蕭遠悠晃了晃手裡的靈符,道:“沒有什麼意外,但接下來呢?”
“讓我看看。”陽鑫和朱嘉森兩人把通行靈符拿來一看,陽鑫道:“既然成功取到通行證,接下來就由我來領路吧。”
蕭遠悠道:“意思是沒領到的話不是陽師兄來?”
“師父的計劃向來周到,上策不濟還有中策、下策、下下策……都有數條備用,我和陽師兄一直都領的是不同指令。”朱嘉森拿出另一張相同的通行靈符道:“如果師弟沒有拿到顧秉鬆的通行令,就得讓我用師父的令帶你進去。”
“既然都能去,幹嘛還來要掌教的符令?”
朱嘉森道:“師父的令會被警惕,我們很難從洛書裡拿出東西來。而顧秉鬆的令,不會被嚴查。”
蕭遠悠神思如電,回看陽鑫:“看不出……陽師兄私下裡言辭最爲犀利、喊打喊殺,卻是身份在兩派之中最做好的人?”
陽鑫笑而不語,朱嘉森代爲回道:“都是師父的安排。”
蕭遠悠嘆道:“看不出你們這位師父倒真有兩把刷子……”
“她老人家的道號你還不知吧,師父道號千機,又稱天機真人。”朱嘉森收起靈符道:“那麼話不多說,師弟,我們分頭行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