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真道這一部傳下來的《俠客行》,是供在一處涼亭裡的半張手稿,涼亭位於亂真道北門的一處山澗裡,亭子前面一所竹廬,一女弟子身着白衫,在堂前搭着一把竹椅,一張竹桌,架着古琴、調着絃音,姿態嫺雅、亭亭玉立。
蕭遠悠趕上去搭話道:“這位師姐,我是前來歷練的弟子。”
“師姐?”那女弟子愕然,又微微一笑:“那這位師兄是——”
“咳咳!”陽鑫在旁邊把蕭遠悠一扯,上前行禮:“尹凝師伯安好,見禮了。”
“師、師伯……”蕭遠悠汗顏,因爲這女孩看上去比自己還小兩歲,剛剛那句師姐都嫌叫大了,沒成想這也是個老妖精。
“嗯。”尹凝也不還禮,把琴放下道:“你小子連我都不認識,哪兒來的呀。”
“呃……”蕭遠悠是個機靈人,派內兩黨爭鋒,一言一行都要注意,所以一語不發回看陽鑫。
陽鑫一笑,道:“是從師父那來的,不過通行符是用掌教真人的。”
“嚯嚯,李師孚啊……原來如此。”尹凝撇嘴挑眉,又坐下調琴:“自己帶他進去吧。”
蕭遠悠進去之前,還在尹凝身上留意了一眼,正好看到她回眼一瞥,趕忙別開目光。
兩人走遠了,陽鑫解釋道:“尹師伯是第三代弟子裡的佼佼者,精通【法樂】。”
“法樂?”
“所謂法樂,是門派內的一個機構,管理門派道法音樂。法樂的效能,可以讓行功過快的修士將境界鞏固,讓進境滯緩的修士提升效率,對修行有極大助益。所以無論金丹道還是符篆道,都會在派系內部發展和培養法樂人才。而這種修行方式大多已經遺失,若非有大毅力或大興趣,很難在這一道上堅持下去。”
“那她算是……特殊人才咯?”
“不止如此。”陽鑫道:“聽師父說,似乎連傳授她樂道第二代長老都對她讚歎不已。”
“那這麼重要的一門技術,並且還是這麼厲害一個角色。爲什麼被安置在這藏經閣外面看門掃地,難不成打算讓她轉職成掃地僧?”
“顧秉鬆乾的蠢事。”陽鑫道:“其實尹凝師伯在幾年前還十分忠心於顧秉鬆,但那白衣秀士怕她能力過強,嫉賢妒能,就給她調了一個比鹹魚還閒的職差。尹凝師叔一怒之下和顧秉鬆大吵一架,當面破臉,自此分道揚鑣。她帶着自己的琴憤而出走,兩不相幫,在山谷中深居不出。”
蕭遠悠想起她那弱不禁風的形象:“還真看不出她脾氣這麼火爆啊。”
“有能力的人都有脾氣。我和嘉森都覺得,顧秉鬆這一招是自毀長城。”
“那她大有發展的機會啊?”
“是的,師父吩咐過我們,和尹凝師伯接觸時不用刻意隱瞞,以表誠意。”
說罷已經來到涼亭之內,存放手稿的涼亭呈正方形,長寬高都是七米,外側是金碧輝煌的壁畫浮雕,內側牆面上是密密麻麻的黑墨符咒。
讓蕭遠悠把符紙放在居中的陣眼處,亭內咒文微微蠕動,供在臺上的手稿開始漸漸散發出一層光輝氣韻,這手稿只有全詩的前半部分,沿着邊縫在一層布帛上,濃墨斑斑的四行四十個字: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
【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其筆意字走龍蛇,險勁桀驁,猶如劍意縱橫。
陽鑫先問:“你看得出是什麼意思嗎?”
“誰知道呢?詩歌這種東西我不瞭解,只知道詩人們可能吃飯時候想到一句,蹲馬桶時想到一句,東拼西湊一首下來,鬼知道他們在拉飯還是吃shi……啊,鄙人對以上言論概不負責!”
“呃……硬猜一猜呢?”
蕭遠悠正想回絕,心念一動,問道:“是李師孚的意思?”
“師父只說你或許能破解謎語,不過倒沒這個吩咐。畢竟這部洛書在這裡睡了十數年了,說是‘吳鉤’、說是‘胡纓’,但似乎還沒人從裡面拿出哪怕一件兵器來,我是出於好奇想問問而已。”
“哦,那就……這麼說吧,盛唐時期大家都普遍中二,天天想着當大俠、搞搖滾(唐玄宗)、混古惑仔,李白更是這裡面的三棲能人:能侃、能唱、能混,大俠裡的中二病,歌手裡的黑社會,趁着世道風氣寫點吹逼詩詞,你要我硬猜哪裡猜得到什麼深意。”蕭遠悠想了想,又道:“不過要說起來,起這首《俠客行》名氣太大,應該不只是吹牛皮吧,不都吹爛了李白是唐朝第二劍客嘛……”
“那這詩裡的深意是去求劍法嗎?”
蕭遠悠很負責任的道:“我不知道。其實我一直懷疑李白是不是真的文武雙全,你說一個人經常從事體育鍛煉,而且既有道法修爲,又有文采底蘊,心寬而富武,活了個六十出頭就嗝屁了誰信啊。我原來的房東大媽六十後半了,一口氣吃兩大碗飯,跳起廣場舞來城管攔都攔不住……”
“這麼說,那詩裡的寶藏應該就是指‘吳鉤’了,是讓我們求劍?”
蕭遠悠摸着下巴又道:“不過也盛傳李白是唐代劍聖的徒弟,另外就是李白的《贈武十七諤》裡面有寫道:‘門人武諤,深於義者也。質本沉悍,慕要離之風,潛釣川海,不數數於世間事。聞中原作難,西來訪餘。餘愛子伯禽在魯,許將冒胡兵以致之。酒酣感激,援筆而贈。’”
“呃……”陽鑫聽他侃侃唸完,已經愣了半天。
“是說他的徒弟叫武諤,是個職業殺手(要離之風),過來拜訪時順便幫他把兒子領回來了。我想他跟當代‘劍聖’和當代‘要離’一起混的,怎麼着也得有點手段吧。顏真卿和王維的詩詞裡也說……”
“難怪師父說你可能弄得明白,我不問了,咱們入定修煉吧。”
蕭遠悠是個功底紮實的作者,其寫作技巧也是一步一個腳印過來的,要談起文人遺風和背景故事,那可是說來就來絕不含糊。羅貫中因爲這點賜了他一柄古劍,李師孚也是因爲這一點才請了他一杯毒茶。
總的來說,顧秉鬆放棄了這個新人,既是損失,也是一大疏漏。而且這個疏漏會越擴越大,最後化爲一個吞沒顧黨的無底深淵。而這一點,目前只有李師孚完全洞穿。
此外就是陽鑫窺見了冰山一角:“師弟果然是兼職的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