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被引入前廳,再經過走廊,繞過正室來到後院。這裡有一個小木棚,棚裡一個炭火不多的鐵盆,一張圓桌,還有兩把椅子。其中一把椅子是空的,另一把上面坐着一個人。
這人身着灰色長衫,繫着白腰帶,蹬靴戴冠。年齡在四十歲後半的樣子,他坐着看不出身高,但腰板筆挺、神采奕奕,其氣宇軒昂、眉目舒朗,雙手、肢體都很粗長。他的桌面上放着一柄玄色劍鞘的寶劍,左手拿瓶,右手舉杯,自斟自飲,頗有“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的一點孤寂。
蕭遠悠知道,李白辭家遠行,不能跟家人團聚,中秋時節肯定是悶在家裡耍騷,剛剛的《臨江仙》是暗合情理借題發揮,要不然也不會遞那麼淒涼的詞。但蕭遠悠不知道的是,李白居然還真是個大俠,看上去有十二分獨孤求敗的範兒。
“李先生,我倆是武夷山——”
蕭遠悠還沒作揖,後面童子就拉着道:“道長,道長,錯啦,老爺方纔進屋換衣,您認錯人了,這位是裴老爺。”
那人笑着行了個武家的抱拳禮,蕭遠悠也以抱拳回禮:“失禮了,失禮了。”
“嗯……時候不早,我也只是來看一眼,太白回來的時候就說我已走了罷。”那人對小童吩咐兩句,把酒瓶和酒杯放下,拿起劍就走了。
等他走後,旁邊一直沒有吱聲的陽鑫才鬆了一口氣:“這人好強……”
蕭遠悠完全不在一個頻道:“嗯?強什麼?”
“實力,這人強得可怕……我甚至聽不到他的呼吸聲,腳步落地聲也是有明有暗,似真似假。”陽鑫知道,聽不到呼吸聲代表內息綿長,內功精湛,而腳步落地若有似無,則代表他對力量的控制已經到了返璞歸真、虛實難辨的地步。
“毫無弱點,幸好不是敵人……”
蕭遠悠表示:“幹我們屁事啦!別說廢話了,閉嘴等人吧!看看我們這一路,褻瀆佛陀、趕路、談球經、趕路、學造紙、趕路……見到正主咱問完能撤嗎?”
“還得看情況。”
蕭遠悠的耐心似乎也已經快到極限:“看什麼卵的情況啊,我還從來沒有在一個幻境裡面逗留超過八個小時,而且其中一半都用來無聊的走來走去,這無論是對收集素材還是對我的脊椎都毫無助益好嗎?”
“師弟,你不是躺着入定的嗎……”
蕭遠悠沒聽到一樣:“不要跟我東拉西扯了!就說你走不走!”
“不能啊,我們進入洛書後,還沒破解那四句《俠客行》的含義。”
“破解了有什麼屁用啊?能讓我破碎虛空而去不成……”
“亂真道的秘傳道法【亂真化虛】的真意不只是從故事中帶走閱歷,更重要的是通過前人留下的蛛絲馬跡取出以前的寶物和道法。”
蕭遠悠眉梢一揚:“所以?”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陽鑫把那半張洛書上的內容再念了一遍,道:“所以,師弟,你儘量耐心一點,我們至少要弄明白這首詩寫的是什麼,是劍就去尋劍,是劍法就得去學劍譜。”
話音未落,身後一人突然出聲道:“可這首詩的前半段……我寫的是人啊?難不成你們還要偷人?”
倏然間,一張靈符在兩人腦中浮現——
【額外目標二:見到李白;獎勵靈氣值16。】
這張符自動被勾選後字跡消散。
兩人一齊回頭,只見一個圓領白衫的青年正坐在涼棚裡烤火。現在已過了黃昏,殘陽如酒,沾了半點夜色,黑幕中,他的白衣猶如碧江一舟,格外突出,炭火映紅他的炯然鳳眼,眸中朱光閃耀,頓生一種超然凡塵之感,的確是仙風道骨。
陽鑫忙拿出一塊布墊,右手先落,左手放於右手之上,拇指置於右手掌心下拜道:“前輩安好。”道門禮儀很多,這是一套對道門前輩才能施的禮。
李白安然受之,並不來扶,只探手道:“道兄請起。”
蕭遠悠並不驚奇於這兩人的一來一回,因爲李白的學藝很多很廣,除了詩仙的身份之外,在道門也有身份,人稱“青蓮仙人”,在唐初,被譽爲仙宗十友之一。
這個仙宗十友具體的信息沒必要詳細介紹,只需要列出其中一個人就夠了——
司馬承禎。
普通人不認識這人很正常,但陽鑫不會不知道。
司馬承禎是【六大宗門】之一的上清道(也稱茅山道)第十二代掌教,不僅精通符篆法,連當時的玄宗皇帝都對此人推崇備至,也稱道士皇帝,可以說是這一時期道門的領袖。
在道門之中,李白與這位當時的大宗人物齊名,完全可以說明李白的身份。
陽鑫恭謹施禮,蕭遠悠則站着不爲所動,李白卻不在意他失禮,反而走過來作揖:“這位想必是剛剛留下那曲《臨江仙》的小世兄吧?”
天寶元年,李白此時應該是四十一歲,但他丰神俊朗,看上去才二十歲後半,嘴巴上連毛都沒長。看來他六十一歲的卒年還有其他故事……
“呃……好說好說……”蕭遠悠並沒有因爲李白的身份和年輕而忘了正事:“李先生,你剛剛說你這首詩是寫人?怎麼回事?”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李白搖頭晃腦地念完,蕭遠悠自動腦補,這人如果是高中語文代課老師,那一定會招來全校男生的怨恨,聽他又道:“這首《俠客行》分爲三段,你們方纔聊的第一段,是寫一個人;第二段是寫一個地方;第三段嘛……是寫一本書。”
“書?那本書難道是……”
蕭遠悠心中疑惑,正要問下去,陽鑫突然搭話:“前輩,請問這個人是誰?”
李白指着身邊人道:“自然是裴師父,當今天下,任俠孰能出其右者。”
他身邊可不是裴師父,而是站着一個門童,在他身後小聲抱歉道:“老爺,裴老爺剛剛走啦,讓我向您道別。”
“啊?走啦?剛落腳就走了?哎呀呀——”
“等等,後面那本書是不是指……”蕭遠悠還待再問,李白回頭出聲打斷。
“不急,一步步來,既然只有‘前四句’,就去找【前四句】裡該取的東西。”
蕭遠悠和陽鑫猛然一驚:“等等!你到底是——”
兩人頓感一陣恍惚,回過神來,那門童在旁邊道:“老爺此時已經奉旨去宮中陪侍了,只怕今夜不會回來。”
“那我們在這裡等。”
那童子道:“老爺是因先生的辭賦而破例會面,請勿奢求過多。”
逐客令都下了,蕭遠悠想耍流氓也得看看這地界,呆然出門,沉思之際突然間勃然大怒:“陽鑫!你們到底有多少事瞞着我?”蕭遠悠暴跳起來揪住了陽鑫的衣領,指着左右的景象道:“這一切都只是幻境?呵呵?‘前四句’?幻覺中的人也知道一千多年後的前四句?”
依陽鑫的身手,三個蕭遠悠也近不了身,但他很遷就這個師弟:“師弟息怒,不要急,這件事我也不知道,當真不知道。既然成了前兩個目標,我們引個符,這就走罷,等我出去之後再問師父。”
陽鑫取出黃符,符紙上的字跡又浮現出一段:【額外目標三:觀摩……(此處模糊);獎勵:……(此處模糊)。】
“應該是因爲這本【洛書】只有前四句,目標字跡殘缺,所以不能再探索下去了。”陽鑫取符準備燒掉,卻被蕭遠悠突然打斷——
“這個目標三,大致我知道。”蕭遠悠嘆了口氣:“近在咫尺,順便拿完再走吧。”
陽鑫很感意外,笑着奉承:“師弟,你真有修士的氣量,師兄自愧不如。”
“呃……好說。”其主要是因爲蕭遠悠愛貪點小便宜的個性,每到這時,他總是會用一句老話給自己圓場:“天予不取,必受其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