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香香感覺自己沉在深海里,憋着一口氣,拼力蹬着雙腳往上攀遊,頭頂上始終有一點亮光,由微弱到明亮,撐破水面的那一瞬間她長長地吸了口氣,一邊貪婪而急促地喘息,一邊猛然睜開眼——入目的畫面與夢境不符啊,不是在海里,她仰躺在牀上的吧?罩在頭頂的是一方藍底兒花布蚊帳,蚊帳?這年頭誰還用蚊帳啊?側頭看到牀頭低矮的桌子上一盞昏暗的、古老得可以當古董賣的油燈照見一碗黑糊糊的湯水正冒着熱氣……
等一下,油燈?
李香香再次驚悚:就算停電也有備用電源,她怎麼可能會用油燈?
四處慢慢張望,內心更加不安,這是個不大的房間,可以用家徒四壁、寒酸破敗兩個詞來形容,沒有櫃子,泥土牆上挖幾個洞放置些雜碎東西,幾件洗得發白的花衣裳隨便堆放在牀鋪下方一個粗糙的木架子上,再過去,是個黑黑的木桶,木桶上有蓋,嚴重懷疑一股怪味兒是從那裡飄來的!對過牆上有個四四方方的窗子,此時窗上薄木板已扣下,潺潺水聲自外邊傳進來,那闢裡叭啦嘈雜不停的聲音,好像是……下雨了!
再看看自己身上:寬鬆的粗紡青布衣,樣式古怪,無領無扣,外邊大襟往左側一繞,兩根衣帶子拴在腋下腰側……
媽媽啊!這是什麼地方?什麼年代?拍電影嗎?可李香香是個品學兼優的大四生,不是演員啊!
李香香腦子裡亂糟糟的,各種各樣的思想和念頭差點令她要再次暈過去,她強行壓住喉嚨裡的尖叫,雙手捧住腦袋回憶自己是怎麼掉海里的……竟然是爲了一枚貝殼,一枚翻躍在浪尖的美麗貝殼勾引她棄了畫板奔跑到海灘上,然後被海浪捲走,爲防人打攪,她特意選了個偏僻的地段畫畫,安靜是夠安靜了,可也沒人來救她了……李香香百思不得其解,那麼淺的海灘怎麼就回不去了,不是會游泳的嗎?
現在又出現在這個奇怪的地方,是……被救了?暫時住在哪個偏僻的漁村裡吧?
好吧好吧,只要不死,只要還能回家看到老爸老媽、阿爺阿奶,一切都阿彌託佛!
一定要盡最大能力重酬救了自己的人!
李香香正暗自想着,忽見左側牆角處布簾子一掀,兩個女人相隨進來,幾步走到牀前俯身觀察她,香香也藉機看清了她們,是兩個中年女人,一胖一瘦,香香納悶的是她們身上穿的衣裳也好奇怪,活脫脫是影視裡面的漢服嘛,頭上還堆扎着髮髻,她們的衣裝同樣陳舊布質極差,髮髻上沒有首飾,僅插着一兩枝烏黑的……木條子?
李香香弱弱地脫口喊出:“田二嬸……林四嬸……”
還沒來得及震驚自己何以認得她們,兩個女人無比驚喜的迴應讓李香香幾乎要崩潰:
“香香!香香你醒啦!”
“香香……大槐他娘!唉!這下可好啦!”
她們竟也認得她!
大槐他娘……叫誰呢啊?
似是在回答她心頭疑問,林四嬸笑得眉開眼笑:“大槐他娘,你昏睡了兩天兩夜,不吃不喝,喂藥都是用灌的,把我們愁死了!”
“可不是!”田二嬸抿了抿厚厚的嘴脣,往東邊指了指,不滿地說道:
“舉人老爺還早晚過來看看,你婆婆可是再不邁進這小院裡,她只當你死了,左右有了新媳婦兒……如今連大槐她都不肯抱來看你一眼!你啊,若是不爭氣就這般去了,正好遂了他們的意,那白白胖胖可人疼的大小子是你懷胎十月辛苦生下來的,卻要改口叫別人做娘嘍!”
“得了你,少說晦氣話,香香這不是好回來了麼?”
林四嬸扶起香香:“香香快來把藥喝了——到底多年夫妻情深意重,你婆婆不管你,舉人老爺卻是四處尋醫問藥,到鎮上撿藥回來教我們熬煮餵給你喝,你看,這改苦口的蜜餞、這紅糖還有白米,都是舉人老爺買來的!如今正當深秋,家家戶戶趕着堆存柴草過冬,地裡蘿蔔青菜要收回醃漬,我們原沒那麼多閒空陪你,也是舉人老爺私底下……求請我們日夜守着你。天地良心,他如此待你很不錯了,可不能因爲他不守在跟前就怪罪他,他是有功名的人,將來還要進京考狀元的,萬萬不可過了你的病氣兒去——這點你婆婆倒是說得對!”
香香順從地張嘴,就着田二嬸手上大碗一口一口把那些黑糊糊的藥汁吞下肚,幸好她自小聞慣藥草味,不排斥中藥,只一會就把藥汁喝完了。
此時她不能不喝,林四嬸是個做慣農活的村婦,手勁兒很大,香香的肩膀和腰與其說是讓她扶着,不如說是被她“扣住”貼切些,香香想動一動都難。
腦子裡涌現出太多影像和信息,令她放棄掙扎,她不知道爲什麼會是這樣,她好像,變成了另一個人,擁有了另外一份記憶:婆婆、舉人老爺、大槐……還有更多!
而其中一樣與她目前情形相關,她曾絕食,不吃藥,林四嬸和田二嬸又是哄又是勸又是嚇,最後用強的——灌她喝藥!
她們是她左鄰右舍的主婦,這樣做既出於對她的好意,也是爲了舉人老爺的承諾——香香儘快好回來,她們每人能得到若干銅錢!
頭腦太紛亂,心裡還隱隱浮現出一股自悲自憐的淒涼感覺,也許是藥喝得太急的緣故,香香覺得眼裡有霧氣蒸騰,她由着林四嬸往她後腰墊了一團爛絮,說是剛吃藥,這樣半躺着歇會,她決定先不說話,靜靜地聽看兩位大嬸有什麼舉動。
田二嬸將藥碗放下,兩手交疊放在肚子上,看着香香輕鬆地吁了口氣,林四嬸則拿出把木梳子替香香梳頭,一邊對田二嬸說:
“叫你留着竈上的火沒錯吧?這會子可以熬白米粥了……深更半夜的你也餓了吧?多熬兩碗,把那醃白菜掏出來半碟子,我兩個陪着香香喝粥,人多吃着飯食香,她定能多喝幾口!”
田二嬸忙笑着答應一聲,轉身走了出去。
林四嬸利落地替香香挽起個簡單的髮髻,低頭看看她微顰的秀眉,不由得輕嘆一聲,撫摸着香香柔潤光滑的頭髮道:
“瞧這頭髮多好啊,又軟又滑,可惜了……會好起來的,想開些罷!再怎麼說,你好歹生有大槐了,那可是長孫!你婆婆疼得什麼似的!你還不滿十七,模樣兒俊俏乖巧,六七年的夫妻情份不淺,舉人老爺發達了,怎樣也不會少了你的好日子……那新人雖是財主家姑娘,到底還是低了你一等,你是正妻!男人們都貪愛新鮮,舉人老爺剛娶平妻,新婚未滿一個月,兩人自是親熱不夠,等過些日子,他又會想起你的好來——聽四嬸的錯不了,你且安心養病,把自己養得白白胖胖,壯壯實實,我保準舉人老爺還是多疼你的!”
李香香耳聽着林四嬸的嘮叨,頭腦飛速轉動,雖然還是理不清楚,但到底有點明白怎麼回事了!
不是她腦子裡植入另一份思想和記憶,而是她,李香香佔據了另一個人的軀體!
這個十七歲的女孩兒也叫李香香,是個童養媳,十歲嫁人,十六歲生子……
李香香驚懼地捂住自己的嘴巴,這就是傳說中的穿越?
她已經不是原來的她,原來那個二十二歲的李香香跌海死亡,靈魂不滅,來到這個年代不明的陌生地方,神差鬼使成爲悲催苦情的……十七歲小媳婦,那個一歲娃大槐的親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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