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忽然颳起一陣狂風,那狂風捲着黑雲壓向整個邽山,天黑彷彿就是這一剎那的事了。黑雲蓋頂之後,狂風夾着暴雨再度襲來,那雨水接天連地,把衆人都覆蓋在雨幕當中了。
江寒夜懷裡抱着小玉,嘴裡喃喃的說道:“小玉,對不起,是我害了你。”他的眼神直勾勾的,也沒盯住小玉,也沒盯住任何一個東西或者人,就是那麼望穿雨幕,透過大山,直勾勾的看着。
洛行雲看了江寒夜一眼,便將目光轉移開來,又盯着姬尚軒說道:“它來了。”
它來了。
衆人甚至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聽到頭頂傳來一聲震澈山川的怒吼,那聲音沙啞淒厲,彷彿全世界都欠着它某樣東西一般,它是來討債的。
“快,羅漢陣!”這一次是悟法在高聲吶喊着,然後他將手裡的翡翠念珠往上一丟,那念珠又在林地上空的某處形成一個五星,那五星周邊泛起強盛的金芒,在那一處空中形成一道金色佛光壁障。而地上的須彌山弟子們則紛紛手持武器開始佈陣,瞬間功夫,須彌山鼎鼎大名的金剛伏魔羅漢陣便布成了。
只聽轟的一聲,似乎有什麼東西大力撞擊在那金芒上,衆人擡頭一看,只見一個一人來高,渾身長着鱗片,狗頭人身,四爪鋒利的怪物正半蹲在那金芒壁障上,目光兇狠的透過那金芒望着地上的衆人,那眼光就好象是飢餓已久的人看到了豐盛的美食一般,令人心中禁不住恐慌起來。
“那便是窮奇麼?”有人驚呼道。
“狗頭人身,不是它還能是誰?”另有人回答道。
嘩啦!嘩啦!雨水一瓢一瓢的自空中傾瀉下來,打在樹上以及地面上的樹葉上,不住的發出陣陣嘩啦嘩啦的響聲。衆人心頭本就焦慮,此刻聽到那嘩啦聲更是難過。
“吼!”窮奇跪在那金芒壁障上,透過那金芒掃視了一眼衆人,它的爪子在金芒上抓撓一下,卻什麼都抓不到,這似乎令它心中萬分氣惱,因此便又怒吼起來。
任誰都想象不到,這樣一聲震動山嶽的怒吼竟然是從這樣一個相貌醜陋,身材又不太高大的怪物口中發出的。窮奇掃視衆人一眼,又將目光落定在下方的悟法大師身上,似乎它已經發現這金芒的始作俑者就是那個人了。
窮奇在金芒上縱身往前下方一跳,企圖越過金芒,直撲悟法,然而那金芒竟然也像是長了眼睛,跟着窮奇運動起來,無論它走到哪裡跳到哪裡,都始終跟在他腳邊。
窮奇躲又躲不過,破又破不開,最後只得懊惱的再擡頭怒吼一聲,轟的一跺腳,直衝雲霄又飛了起來。
“怎麼說它也是上古的兇獸,你們這樣對它,可是有點不妥喲。”洛行雲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幕,淡淡的說道。
“不要老盯着別人說,來和我打一場吧!”姬尚軒見悟法大師牽扯住了窮奇的精力,便自祭出法寶縱身一躍,直衝樹頂的洛行雲。
“好啊,來吧!”洛行雲淡淡的一笑,展開扇子也飛身迎上姬尚軒,“我剛好要報仇呢!”
洛行雲的話沒頭沒腦,聽的姬尚軒一愣,他心中暗自想道:“我與這洛行雲雖然是正魔不兩立,但是彼此間卻也沒有什麼私仇,怎地聽他這番話,好像與我有着怎樣的深仇大恨一般?”
意外歸意外,洛行雲和姬尚軒這兩個修爲同樣莫測高深的人已經纏鬥在一起,空中頓時形成一個氣流漩渦,從天空中落下的雨水在這漩渦附近頓時就敗走,灑落在別處,而那漩渦下竟然形成了一個晴空。
窮奇飛起,又再度從天空衝破雲層降落下來,轟的一聲再一次落在那金芒上,這一次它的速度更快,力道更足了,很顯然它是想衝破這道金芒,並衝下去嚐嚐那個老和尚的味道。
悟法不愧是四大神僧之首,但見他神色一凜,口中暗中誦唸經文,那金芒頓時又加厚了幾分。
“吼!”窮奇再度仰頭嘶吼,它停留片刻後,騰地衝天而起,然後再劃破長空墜落下來,這一次似乎它更用力了,悟法就聽的耳畔傳來細微的一聲咔嚓聲,就好象結冰很久的河面冰開始裂縫一樣。
悟法獨戰窮奇,洛行雲亦和姬尚軒打在一起,這下地上的衆人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誰先拔出劍來,發出噹啷一聲脆響,這一聲就好象是一個號令一般,頓時魔教和三大派的其他弟子也轟然打在一處。
江寒夜此刻還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只是抱着小玉,眼睛望着別處。他的眼睛已經漸漸的由赤紅變得清澈,他多想看小玉最後一眼啊,可是江寒夜知道自己眼睛的獨特之處,因此他無論如何也不敢去看小玉。小玉已經死了,江寒夜怎麼都不忍心再讓她的身體這麼快就變得灰飛煙滅。
“交出伏魔鼎,說不定我還能繞你們不死!”洛行雲與姬尚軒一邊打,一邊說道。
姬尚軒眉頭緊蹙:“伏魔鼎?你是在做夢吧?”他一邊說着,一邊就甩個白眼給洛行雲,嘴裡說道:“那伏魔鼎乃是須彌山的傳世之寶,豈能說你想要就要呢?”
洛行雲周身散發着陣陣白芒,就連那鐵扇上也是泛着隱隱白芒,那光芒反倒比他自身上的白光要強許多。但見他口中捻動咒訣,手裡的鐵扇也自泛起白芒。
“來吧!”洛行雲冷冷說道,“今日裡能揭穿你這僞君子的真實面孔倒也好了,若是不能揭穿,也要給你一個十足的教訓!”他一邊說着,一邊暗中催動真氣,透過那鐵扇形成一道肉眼可見的風牆,那風牆排山倒海一般的壓向姬尚軒,令人猝不及防。
姬尚軒手持法寶,口中亦捻動咒訣,渾身紫芒大盛,形成道道火焰般的紋路,他那手一指,身上的道道火焰便化作無數把細小的劍氣,每一道劍氣都是一把微型長劍的模樣,這些劍氣劃破長空暴雨,徑直向洛行雲打去。
“哼哼!”洛行雲冷笑道,“又來這一招?你以爲這一招用在自己徒弟和女兒身上可以,用在別人身上就一定可以?”洛行雲雙手化掌,用力往前一推,但聽的轟隆一聲,風牆急速前進,撞上劍氣,兩者相較,發出驚天動地的一聲響動來。
洛行雲以及姬尚軒兩位都是修真界的高手,其境界莫測高深,這兩個高手相較,自然是令人矚目的,那風牆與劍氣撞過之後,地上衆人頓時東倒西歪,搖搖晃晃站立不穩,就連悟法和白玉蟬二人也不例外。
卻說悟法捻動咒訣,抵禦着那窮奇的猛烈攻擊,而窮奇就好象渾身有着永遠都使不完的力氣一般,一次又一次的撞向金芒,終於,赤拉一聲,那金芒裂開,窮奇竟然拉長了身體鑽過金芒向悟法撲去,它的眼睛裡閃動着興奮的光芒,就好象是惡狼看到了一塊鮮肉一樣興奮。
“師父,小心!”釋真從旁看了,急急大聲叫道。
“你莫管我,自布好你的羅漢陣!”悟法目不斜視,口中低喝道。
“弟子……遵命!”釋真咬住牙,堪堪收回目光,帶領着師弟們與魔道中人浴血奮戰。
雨水和着血水在地上不斷的流淌着,那紅色的水流過腐葉,流過土壤,一指流到江寒夜身邊,他扭頭冷冷的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那一幕幕驚天動地,眼神中掠過一絲不屑,再低頭看看懷裡的小玉,就這一眼,他忽地心生悔恨。
江寒夜的左眼猛的跳動一下,壓力倍增。
“不要!求求你,不要!”江寒夜在心中向某個看不見的人乞求道,“不要收走我的小玉!”
江寒夜拼命的閉着眼,似乎是在與那壓力做抗爭,他體內真氣洶涌澎湃,撞擊着他的血管和骨肉,似乎想衝破這個肉體軀殼,奔向自由的世界。江寒夜就這樣承受着常人無法想象的壓力,在心裡默默的祈禱着,說來也怪,也不知是他的念力起了作用,還是他的祈禱感動了那人,過了片刻江寒夜再睜眼看時,小玉依舊好好的躺在他懷裡呢,只是她臉色蒼白,一動不動,好象是睡着了,卻又沒有呼吸,這樣的小玉讓人心痛。
轟隆一聲,一個身影如斷了線的風箏一樣倒飛到江寒夜這邊,從遠處的地面一直擦了過來,江寒夜冷冷的看去,發現這人竟然是神僧悟法。
轟!一個怪物從空中落向地面,口中丫丫的說着什麼,這聲音好象是人在說話,又好象是野獸在低吼,小白唬的躥出去,擋在了那怪物身前,擋住了它的去路。
那怪物自然就是窮奇了。窮奇低頭一看,居然有這樣一個小不點擋在自己身邊,口中不屑的哼了一聲,伸出爪子就往小白身上掃去。
“嗚嗚嗚!”小白怒吼幾聲,忽然間身形暴漲,又變成了與血鴉對決時的模樣,它的四肢以及頸脖毛髮變成桔色,就好象是熊熊燃燒的火焰一樣,小白的身軀變得龐大,足以改過窮奇。
兩獸相視,互不退讓,就這麼冷冷的互相注視片刻之後,各自怒吼一聲廝殺到一起。
江寒夜再低頭看悟法,他胸前多了幾道深深的爪印,爪印深入骨肉,江寒夜甚至都看見了悟法大師的心臟在內裡跳動。
“大師。”江寒夜木然的說道,“需要幫忙麼?”
悟法此刻口吐鮮血,傷口處因爲有毒而變成了黑色,他聽到江寒夜的話語之後,悽慘一笑:“沒想到今日我一世英名盡毀於此,小施主,你可幫我個忙!”
“大師請說,反正我已經幫了一個和尚,不在乎再幫第二個。”江寒夜冷冷說道。
“請你拿着這個!”悟法從懷裡掏出一個巴掌大的青銅鼎,“走到那窮奇跟前,誦唸我將要教給你的咒訣,把它收服。”
“哦?”江寒夜看了看那鼎冷笑道,“收服這樣一個兇獸會這麼簡單麼?您身爲須彌山神僧都受傷至此,何況我一個後生晚輩呢……”
“小施主,實不相瞞,你體質清奇,與衆不同,而且若是老衲沒看錯的話,你體內有斷魂珠護體,那窮奇不能傷你分毫,你正是收服窮奇的最佳人選!”悟法現在體力已近衰竭,每說一句話都要吐出一大口鮮血,聲音越來越低沉,說話越來越吃力。
“是麼?”江寒夜冷冷看了悟法一眼,“你知道我體內有斷魂珠?那你可知道你師弟悟顛體內也有斷魂珠?”江寒夜想起那一夜在臥牛村,悟顛圓寂之後,在那舍利子中他找到了一片斷魂珠碎片的事。
“什麼?”悟法聽後身子一顫,他的雙手滿是鮮血,緊緊抓住江寒夜的胳膊問道,“你說的是真的麼?悟顛也有斷魂珠碎片?”
“我騙你,有什麼好處?”江寒夜冷冷道。他現在對所謂的名門正派已經全不感興趣,對他的師父姬尚軒更是恨之入骨,若不是姬尚軒,小玉怎麼會死?江寒夜這一生最怕的就是欠人東西,更何況現在是一條命——小玉正是爲了救他而死的。
“小施主,你心中有怨氣,這可以理解,但是這怨氣會害你一生,也會間接害了天下蒼生,老衲拼着最後一口氣,也要勸化你,恨不可長放心間,否則便會禁錮了這心和靈魂,耽誤了你的修行……”悟法聲音越來越低,氣息也越來越弱,他拼命抓着伏魔鼎,往江寒夜手裡一塞。
江寒夜木然的看着悟法,又看了看手裡的伏魔鼎。眼下風大雨大,雨水不斷的沖刷着江寒夜和悟法的身體,令悟法身上的傷口開始變白,那心臟的跳動也在減弱,他咳嗽一聲,嗆出一口血塊來,喉嚨裡咕嚕一聲,這口氣又咽下了。
江寒夜眼睜睜的看着一代名僧就在自己的眼前死去,他心中驀然淒涼起來。江寒夜將小玉的屍體放下,緩緩從地上站起來,跨國老僧的屍體,來到小白和窮奇戰鬥的地方,擡頭定地看着那個兇獸窮奇。
小白身上又添了幾道傷痕,很明顯那是窮奇造成的。小白與窮奇之間,實力相差太遠,它不斷的被窮奇撕咬,拍打,抓撓,但是饒是如此,它卻依舊在頑強的戰鬥着,並且渾身的力氣似乎永遠也使不完,每一次被窮奇拍開,便立刻如彈簧一般彈射起來,再一次撲向窮奇。
“小白,讓開!”江寒夜嘴裡命令道。
小白聽到江寒夜的話,便乖乖的閃開在一邊,江寒夜手裡握着那沾滿鮮血的伏魔鼎,緩緩走到窮奇跟前。
說來也怪,那眼冒兇光的上古兇獸窮奇,彷彿餓的能夠吞下整個世界,可是當它看到江寒夜時,卻兀自後退幾步,好像對眼前這少年很是害怕一般。
“你是要吃人吧?”江寒夜冷冷說道,“若是要吃,就吃我吧!”他抹去嘴角的血,體內五臟六腑都好像翻了個個一樣,令他難受不已,痛苦難耐。
窮奇似乎被江寒夜嚇住了,它蹬蹬蹬倒退幾步,跌坐在地上。此刻江寒夜渾身都籠罩着一層黑色煙霧,那煙霧將雨水與江寒夜隔絕開來,是以他身上竟然沒有一絲雨水痕跡。
江寒夜將伏魔鼎拿在手裡仔細看了看,口中冷笑道:“這玩意,真的管用麼?”說雖然這樣說,他還是依着神僧悟法的遺言,將伏魔鼎放在地上,口中捻動咒訣,但見一陣旋風吹過,那鼎竟然忽地變大,大的如一口大鍋一樣,並且鼎中開始散發金芒,一尊如來佛祖的佛像便印在半空中。
隨着江寒夜口中咒訣的約念越多,那鼎中散發的光芒也就越來越強盛,並且似乎從鼎內爆發出一陣陣極強的吸引力,正直衝那窮奇。
窮奇喉嚨裡發出嘶啞的一聲利吼,似乎是不甘心不情願就這樣被這伏魔鼎吸進去,可是他的身體分明在向伏魔鼎裡靠攏着,並且已經飛離地面,開始向鼎內飛去,隨着時間的流逝,那鼎內的光芒是越來越盛,印的這周圍是一陣金光大作,倏地一下將窮奇給吸進鼎內。
江寒夜眼見着那兇獸窮奇消失在伏魔鼎裡,正暗暗要鬆一口氣,卻聽到小白一聲慘叫,他扭頭一看發現小白的身體竟然也在王伏魔鼎裡飄去,這可把江寒夜給急壞了,他蹭的躍起,抓住小白的尾巴,使勁把他往懷裡拉扯,企圖將他救離伏魔鼎。
悟法大師似乎只叫了江寒夜如何用伏魔鼎降伏窮奇,卻沒有教他如何收勢,這下可慘了。
小白帶着江寒夜,一起向伏魔鼎內飛去,眼見兩個都要被伏魔鼎吸入,便在這危急時刻,只見一條白色身影倏地從遠處飛來,抓住江寒夜便離開地面,飛向高空。
“你這傻小子,怎麼爲了一個畜生連自己的性命都不要?”說這話的,卻是洛行雲。
江寒夜看着洛行雲,臉上露出一個悽慘微笑:“你終於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