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見其中一道熟悉身影,陳拙忍不住一喜,可越是接近他眼底的喜色越是飛快淡去、消失,然後換上忐忑、不安、驚懼……
暮風掠過一望無際的的曠野,像是嗚咽的哭聲,捲起的草葉在天地間飛揚蕩過。
遠處。
兩道身影,一人身形陡顫,搖晃着往前走了兩步。
那原本是個身形恐怖的大漢,高壯身軀幾有兩米,宛如尊巨魔一般,但幾步走出卻像是泄了氣,失了力,魁梧身體肉眼可見的塌癟瘦矮下來,化作一身形乾枯如柴的老喇嘛。
幾步走出,此人雙腿一軟,跌伽坐下,放好雙手,似是瞧見了趕來的陳拙,淡淡一瞥,而後一垂頭顱,已是氣絕。
而另一人非是王五,但亦是他親近之人,郭雲深。
陳拙臉上血色不自覺的褪去,遠望着郭雲深忍不住喚了一聲,“郭老?”
然話語出口,他臉上神情猛的僵住,卻見郭雲深那佇立不動、筆挺穩固的身子徐徐後仰,倒了下去。
“郭老!!!”
陳拙翻下馬背,大步趕上,看着倒地的郭雲深,兩眼紅的似能滲出血來。
數載未見,老人長辮已解,滿頭盡白。
彌留之際,郭雲深眼神顫了顫,口不能言,似有所覺得看向跪在身旁的陳拙,粗喘的氣息急促且劇烈,起伏的胸膛猶如漏氣的風箱般不住呻吟,喉頭輕一蠕動,已似決堤般瘋狂外涌着熱血,混着烏紅的碎塊。
陳拙嘴脣微白,心頭髮顫,忙想運勁替老人推拿一番,可雙手甫一落到郭雲深的胸膛上眼中淚水再難收住。
掌下觸及,盡是碎骨。
“我……我這兒有顆千年老參……一定能救您……”
陳拙忙要取出那玉匣,卻被一隻手輕輕按下。
郭雲深躺在地上,先衝他艱難笑笑,又搖了搖頭,只是嘴裡卻無一字吐出,眼神一瞟曠野深處,似是在無聲說着什麼。
老人指下則是在陳拙手心輕劃,那是,
“速去助你師父……我已無憾……”
幾字書成,郭雲深口鼻冒血,蒼白的臉頰被嗆出的逆血回落染紅,明亮眸子亦在飛快黯淡,而後身子似崩斷的弦,胸膛一塌,再沒動靜。
暮色將盡,忽見風起,天邊墨雲捲動,宛如一股黑色的浪潮,朝着四方浩浩蕩蕩席捲鋪開,雲中雷氣醞釀,轟隆隆碾過天穹,隨着一條條金蛇般亂竄遊走的閃電,已是風雨將至。
望着郭雲深的屍體,陳拙心頭大慟。
只是他卻心知此刻耽擱不得,另有人在惡戰廝殺,生死未卜。
“陳師弟速去……”
遠處郝恩光與尚雲詳已在趕來。
陳拙強忍悲痛磕了三個響頭,已翻上馬背朝曠野深處趕去。
大雨傾盆,視野拉近,雨中驚見古怪一幕。
四道身影,成以一敵三之勢彼此對峙不動,猶如四具神像。
那一人是個柴夫模樣的中年人,面色蠟黃如病鬼,渾身瘦弱無肉,上身穿的乃是件青色粗布小褂兒,下身是一條褐色寬襠燈籠褲,一雙大腳踩着兩隻麻繩納底的千層底老布鞋,就那麼靜靜地站在雨中。
而剩下三人則是並肩而立,與其在雨中對峙。
左邊是一位國字臉的禿眉老者,面淨無須,寬袍廣袖,腦後銀霜般的白髮編成了一條辮子,像是個閒雲野鶴的道士。
中間爲一位鬚眉雪白的老者,此人精神矍鑠,骨架奇大,氣態不俗,穿着件黑色綢子長袍,面上平靜,隱有幾分紅潤之色,雙手自然垂落在身側,一雙眸子卻是隱隱泛起精光。
右邊那人右袖空空,卻是個獨臂,亦是位老者;約莫花甲的歲數,但身段魁梧挺拔,穿着隨意,粗布麻衣,赤膊赤腳,也是三人之中最顯年輕的,雖兩鬢染霜,然其氣血雄渾,好似頭壯年猛虎,滿面濃黑虯髯,亂髮根根如戟,赫然是王五。
竟已成通玄之境。
四人腳邊,倒了不少屍體,不光是人的,還有野獸的。
非但如此,戰圈外尚有十餘位穿着打扮各異的高手掠陣護持,男女皆有,既不上前,也不後退,似是不準外人驚擾此戰。
天邊滾滾雷鳴轟隆而至,墨雲席捲而來,震得整片大地都在顫抖。
雲下一騎快馬似急電般奔赴趕來。
馬背上的人眸光如電一掃,瞥見王五身影,一聲長嘯,口吐雷音,忽閃身下馬,大步流行趕上。
驚覺慘烈殺氣,那些高手立見分出數道身影朝他迎上,兔起鶻落,身法竟成百家氣象,皆是聞所未聞的高手。
陳拙來不及細思李存義與程庭華身在何處,已是眸子微眯,殺機爆顯。
看情形,這些人要麼是通玄老怪暗中培養的門人弟子,要麼就是那些隱姓埋名的守墓人。
粗略一掃,歲數年長者不過半百,年少者也就而立之數,男女皆有。
再看戰圈中的古怪對峙,陳拙暗緩氣息。
四道身影兔起鶻落,兩男兩女,已是來戰,不允他踏入戰圈半步。
不由分說,生死相見。
陳拙雙手往身後一順,兩把轉輪手槍已被拿出,迎面四人俱是眼神微變,而後盯着槍口,身形分散一繞,快如蛇躥。
見他手拿洋槍,那些掠陣的高手再有三人起身,如鷂子鑽林,自雨中先後朝他逼來。
更有暗器破空飛襲而至。
陳拙腳下虛晃閃掠,避開暗器,卻非朝近處來敵開槍,而是槍指遠處。
“砰砰砰砰……”
數聲槍響,那最後起身三人已在閃避間倒下倆人,卻是被瞧破身法走勢,手足胸口皆有彈孔。
近處二人走轉飛急,身形忽上忽下,左右騰挪,閃身已到十步之內,見陳拙捨近求遠,眼中立時兇光大起,趁其槍口調轉,當先一女子已搗拳撲至。
一人出招,左右兩側立有人包夾跟上,一人出掌,一人以虎爪擒拿逼來。
陳拙紛亂心緒一穩,足尖一點,忽往後一滑,在草原上滑出一抹水痕,雙槍已收,便在那女子緊逼跟進剎那,一抹燦亮刀光,如靈蛇般自袖中吐出。
刀勢凌厲,刀光快急,卻無聲息,
那女子瞳孔陡縮,拳勢一沉,攻勢一緩,腰身擰動間已避開面前顫動刀尖,側身攬臂一擋刀身,便想將之撥開,不料她手臂只一觸及刀身,筆直長刀已彎刃一轉,刀尖回刺,在其左胸紮下。
悶哼一聲,刀尖挑破皮肉衣裳,血花濺出,那女子翻身而倒。
另一中年漢子推掌來戰。
陳拙腳下急退,但攻勢未退,左手推掌迎上,“天罡勁”刺激着渾身的筋肉瘋狂蠕動,眼角餘光同時一掃左右兩側繞來的身影。
“啪!”
一聲震響,兩掌當空相撞,二人間的雨沫紛飛炸開。
那人撤掌之餘還想出招,可神情陡僵,目光一垂,胸膛上不知何時已捲進了半截刀身,三尺繞指柔吞吐一縮,一扯帶出,一顆猶自蠕動顫動的血肉已被生生裹了出來。
屍體墜地,空蕩蕩的胸口血如泉涌。
另外倆人見這揮刀捲心的狠辣手段,不由忌憚驚懼,但攻勢卻不見緩上半分。
掌爪起落,已在近前。
見陳拙以一敵四瞬殺二人,那掠陣的一衆高手不約而同已是盡皆起身,朝他逼來。
一杆長槍忽自潑天的雨勢中鑽出,槍尖一挑,立見那推掌的女子被洞穿心胸,死在當場。
另一人已是扣向陳拙右肋,卻見一記崩拳飛逐而至,點其手腕。
那人縮身便退,崩拳一縮一收,又一拳緊隨跟出,一陣快攻,拳影翻落如炮弩,那人招架數招已似斷線的風箏般摔飛出去,雙臂盡折,口吐血沫,死了個乾脆。
郝恩光與尚雲詳飛趕而來,郭雲深捨身戰死,二人此刻殺意沖天,眼神兇厲駭人,再看場中僵持對峙的四人又是神情一變。
郝恩光一瞥頭頂漫天雷電,皺眉之餘棄槍握拳。
三人也不廢話,看着那些逼來的掠陣之人,大步流星迎上。
“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