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戰?
竟這般直接?
虢石父狠嚥了口唾沫,望着場中瞬間扭轉的局勢,看着陳拙談笑殺人的可怖手段,不禁頭皮發麻。
如此變化,委實叫人措手不及。
瞧着一個個同門師兄弟於陽火中焚身而滅,化作灰燼,禿眉男子雙腿一軟,面如死灰,滿是不敢置信的盯着陳拙,嗓音沙啞道:“這如何可能?”
陳拙撫摸着身邊磨磨蹭蹭的食鐵獸,指頭輕擡,還未發勁,禿眉男子已急聲嘶厲道:“且慢動手,我師父已快成就’金仙‘之能,你現在殺了我,必死無疑,不若爾等趁此機會遠遁而逃,我可爲你們拖延……”
但他話未說完,一旁的許負忽然閃身而過,翠袖翻動,一口狹長青碧的古劍如電飛出。
凌厲劍氣縱橫之下,已斬其手腳,剁其四肢,最後一劍斷首,壓根不留生機。
陳拙揚了揚眉,但並無多言,只是屈指一彈,送出一點陽火,落在了那尚有生機的殘肢斷體上,將其焚爲灰燼。
遂聽他呢喃道:“金仙?何解?呵呵,莫不是當真修成了勞什子神仙?”
修爲到他如今這般地步,什麼魔佛神仙,說到底不過都是一種境界罷了。
他一直追求“陸地真仙”,如今竟又冒出個“金仙”,哪能無動於衷啊。
許負輕拭嘴角的血跡,淡淡道:“你有所不知,’金‘字暗含不滅之意,蓋因其質不腐,故而長存於古今未來;如今廣成子所成境界恐是已幾近真正的長生不死,超越了天下蒼生,屆時哪怕天荒地絕,蒼生俱滅,他一人仍可傲笑於天地之間。”
陳拙瞧着這位天下第一女相師頷首微笑,忽心血來潮,輕問道:“那’真仙‘又何解?”
許負聞言先是略作思量,旋即面露駭色,極是認真地道:“真實不虛。”
見陳拙沉吟不語,許負又道:“依我所見,金仙、真仙並無區別,皆是爲了超越蒼生。然過程不同,所成氣候各有變化,但最終都會殊途同歸,達到凌駕蒼生之上的非凡之境。”
臨了,她又說出一句十分不得了的話:“那廣成子乃是’破碎金剛‘而至此間,但如今據傳他元神已至由虛化實,竟有了血肉質感,幾要肉身重生了……我師父就因推演了他的將來,被其察覺,才受到追殺。”
良久。
“由虛化實麼?”陳拙終是點頭贊同,“說的不錯,那伱知道何爲仙麼?”
許負眸光晃動,輕聲道:“還請前輩賜教?”
陳拙淡淡笑道:“你不妨將’仙‘字拆開,一人一山是爲仙,便如這武道前路,步步登高,步步絕險,等站到一個常人難以企及、也難以想象的高度,在他們眼中,你就是仙。”
他將目光落向那雌獸,不知何時,天上月華已不住衝着那圓滾滾的肚子涌去,依稀可見皮肉下有個小東西在動彈。
那虢石父突然目露希冀,嗓音發顫,試探道:“這條路如何?”
陳拙聞言身子輕輕一顫,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聲道:“不好,我曾幾何時以爲這條路會與那些至親好友同行,高歌醉酒,快意恩仇,然時至今日我才明白,’仙‘字之中,註定只有一人可攀至頂峰。”
虢石父搓了搓手,訕訕笑道:“這有何不好?若我能得到成仙,怕是沒有不能割捨的東西,一個人笑傲天地,唯吾獨尊,豈非自在逍遙。”
陳拙默然道:“其實,我不想成仙,但我……無路可退,如今大敵在前,我也只差半步了,只能走下去,而且會一直走下去。”
沒理會愕然的虢石父,他俯下身子,雙手調動出一股濃郁精純的生機,渡給了焦躁不安,不住低嚎的雌獸。
見陳拙湊上來,雌獸開口嚷了一聲,跟着親暱的抱住一條胳膊,圓滾滾的腦袋貼了上去,嘴裡嗚咽不止。
揉了揉麪前毛茸茸的腦袋,陳拙輕聲笑道:“我只是想找個繼續走下去的理由,再看一看昔年的一些故人。”
虢石父還想開口,卻見那雌獸肚中的月華漸漸隱去,不禁驚呼道:“它要生了!”
陳拙眸光一爍,拂袖一捲,陰陽二氣立時將雌獸裹住,彷彿化作一個大繭,浮在半空,其內神華涌現,透破夜色,時漲時弱。
如此幾近持續了半炷香,便在衆人凝神靜待的注視下,繭中傳出一聲稚嫩微弱的獸叫。
遂見那大繭如抽絲剝繭般凝爲一縷細絲,逐漸薄弱,等凝神細看,那雌獸懷中正趴着一隻幼獸,嘬嘴吞吸着陰陽二氣,酣睡半醒。
奇的是,這幼獸渾身毛色竟與雌雄二獸反着來的,黑白顛倒,煞是古怪,被雌獸不住翻轉看了又看,好像懷疑是不是自己生的。
一旁的許負見陳拙不緊不慢,毫不着急的溫吞模樣,忍不住道:“我們現在怎麼辦?”
陳拙看了她一眼,慢悠悠地道:“自然是等,廣成子那些人幾千年的經營,如今做什麼都來不及了。”
虢石父臉色一白,這般等下去那不就是等死麼。
屆時羣敵殺至,陳拙就是手段再高明,也架不住人多勢衆,到時候對方羣起而攻之,可就萬劫不復。
陳拙望了眼天邊落得緩慢的月亮,估摸着天色,復又道:“但光等也不行,你們幾個暫且躲好了,我跨界而來,只是爲了一試這些太古強人的實力,弄清楚一些事情,想來無法全身而退。”
他境界雖高,但還沒有狂妄到單憑一個念頭,借一具死屍,就能橫行一方洞天福地的地步。
此身註定要葬在這裡。
許負不似虢石父那般貪生怕死,巧目一亮,脆聲道:“前輩可是早就留了後手?”
“不錯。”陳拙眼神晦澀,說話間已在舒展筋骨,渾身氣機節節暴漲,層層勃發,“想來單憑此身之能還不足以試探出那些太古強人的實力深淺,不過俗世尚有天、地、心三佩可開仙門,正好由吾之真身親自一會,內外接應。”
虢石父愣了愣,然後等反應過來已是激動到言語結巴,滿臉不敢置信地道:“當真可以重返俗世?”
這洞天福地的虛空比之俗世要穩固太多,除了那幾樣奇寶,可謂有進無出,而且就算是有,那代價也是奇大。
但如今,眼前人竟能一化雙身,內外接應,這般匪夷所思的說法若是出自別人口中,他們絕然不信,但如果是陳拙,那定然所言非虛。
雄獸會意般低吼一聲,抱着雌獸和幼獸埋頭遁地,利爪之下,頑石只似紙糊的一樣,轉眼已留下個深不見底的坑洞,溜得沒影了。
虢石父瞧得嘴角抽搐:“好傢伙,溜得可真夠快的。”
但瞧見許負居然跟着鑽進了地洞,他自己也忙不迭的跟了上去,末了還不忘探頭跟陳拙說道:“您萬事小心。”
陳拙擺手示意對方快走,旋即氣息輕吐,伸手抹去洞口,雙腳同時徐徐按地而起,手中十陰之力匯聚翻涌;隨着他掌心朝天上翻,一股陰寒之氣霎時瀰漫蒼穹,真上青天,引得風雲色變。
剎那間,但見天際無邊寒氣蔓延席捲,竟飛快化作一副巨大的寒冰面孔,嘴眼清晰,垂落下滔天寒氣,只似頭頂蒼天顯露真容,蔓延數百丈,俯瞰着大地蒼生。
陳拙雙臂一展,滿頭墨髮根根倒豎,眼中光華奪目而出;遂見他輕輕嘬嘴長吸一聲,那頭頂的巨大面孔赫然也隨之動作,張開了嘴,天空霎時多出一個無底黑洞,瘋狂吞吸着天地間的月華。
一時間飛沙走石,天昏地暗,如水月華盡皆倒流進那巨口之中。
“哈……”
其聲如雷,宛若浩蕩天音,轟傳而出,在羣山溝壑間碾過。
如此聲勢驚天的變故自然引來不少人的注意。
但等瞧見黑天之上那張遮天蔽日的巨大面孔,全都噤若寒蟬,逃的逃,躥的躥,退避三舍,哪敢多言半字。只等一口氣躲得遠遠的,方纔敢心驚肉跳的回首眺望,一面悚然震怖,一面心中暗罵是哪尊不得了的人物。
也不知吞吸了多久,陳拙驀然住嘴,面朝遠天,輕輕開口:“廣成子!”
他嗓音雖輕,然那頭頂的巨大面孔亦是同時開口,發出一聲響徹天地的巨吼。
“廣成子!!!”
颶風狂飆,百里浮雲俱散。
陳拙身形再提,拔空而起,如被一根無形絲線引入那面孔的口中。
只在一羣人頭皮發麻的注視下,巨大面孔忽眉眼乍動,溢散出無邊寒氣,目露蒼白冷芒,宛如日月明燈,狂笑間飛向了天邊。
“不得了,看這架勢,莫不是衝着廣成子去的?”
“好可怕的手段,這是何人?爲何以往不曾耳聞?難不成是近些時候才破碎而至的?”
“哼,管他什麼來歷,今日總算有一場好戲看了,只盼此人能撐的久一些,不說敗敵,至少也要令對方重傷。”
“謝眺,地尼,咱們也去瞧瞧。”
“走!”
……
羣峰之上,無數人眺望着那張面孔,盡皆驚歎連連,失神久久。
亦有不少人見勢急追,欲要一睹此戰。
……
逃逃逃……
青面漢子急逃不停,以身化劍,凌厲劍意過處,耳邊只剩呼嘯的風聲,江河山川皆被甩在身後。
太恐怖了。
回想起陳拙先前舉手投足便以摧枯拉朽之勢焚滅一衆師兄弟,他便覺得心臟在一陣抽搐收緊,忍不住大口喘息。
直到感覺身後無人追來,青面漢子這才緩了下來,蒼白的臉色恢復幾分紅潤,然後眼神又重複陰沉,回望了眼來時的方向,殺意森然。
“三師兄,你這是怎麼了?二師兄他們呢?”
他此刻立足於一片汪洋之畔,大海之濱,還在平復着心緒,另一頭忽見一隊與之相同穿着打扮的人馬正自天邊掠來,男女皆有,氣機各異。
青面漢子臉色緩和幾分,但很快又凝聲道:“速速渡海去向師父他老人家傳話,那末法之人現身了,二師兄他們……都被此人所殺。”
“啊!”
“什麼?”
“末法之人?”
……
一羣人聽之譁然,正待商議追問,不想一前一後,天地驟寒,皓月之下,忽有片片飛雪迎面而來,令人措手不及。
這時,有人驀然雙眼瞪大,指着天邊,驚呼出聲:“啊,諸位同門,快看那是什麼?”
在場所有人順其目光所視的方向瞧去,這不看不要緊,一看之下全都面面相覷,手腳冰涼。
只見那天地一線的方向,視野盡頭,一張恐怖的巨大面孔正懸浮於青天之上,由寒冰凝成,垂下陣陣寒氣,化作漫天霜雪。
“那是什麼手段?”
“會不會是裝神弄鬼的障眼法?想這洞天福地之中還有咱們不認識的絕頂高手?此人要麼是剛破碎而來的,要麼就是故弄玄虛,無論前者後者,皆非咱們的對手。”
“不錯,管他的,先攔下來再說。”
……
一羣人議論紛紛,青面漢子的臉色卻在大變。
那張面孔雖說巨大,但眉眼輪廓他卻能瞧出幾分,分明就是剛纔那個煞星,不由心頭髮顫。
他本想提醒身旁一個個摩拳擦掌的人,但看着陳拙越來越近,乾脆臉色木然的轉身就朝另一頭逃去,留下身後衆人在此受死,以命拖延。
“來了,諸位師兄弟小心行事,咱們……”
一羣人紛紛提劍在手,如臨大敵。
只是沒等他們反應,那面孔張口一吐,數顆巨大的冰雷從天而降,至陰至寒。
轟轟轟……
狂雷炸響,也摧毀了這羣人心中的那點僥倖。
但見中招之人被冰雷波及的一瞬,立時化作一地冰渣,連刀劍也未能例外,死的不能再死了。
“此人不可力敵,速退,快去請師父他老人家動手!”
不知誰尖聲大叫了一句,留下幾句話,所有人這纔回過神來,亡魂皆冒的連忙四逃遠遁,生怕滿上一步。
然而那張巨大面孔的眼中陡見光華大盛,張嘴一吹,頓時又見一團滅世焚天的陽火垂天而降,浩浩蕩蕩,席捲八方。
驚天火勢之下,火浪過處哪有生機,已是一片黑色焦土,海水都在沸騰。
“大膽!”
遠望那海面之上,孤舟盪漾,有一紫袍鶴髮的道人正立於舟頭,臨風而立,揹負道劍,衣袂飄動間甚是仙風道骨。
“你是何人?竟敢屠我仙門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