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雨巷。
衆目睽睽之下,陳拙心有餘悸的攥了攥右手,好在除了雷擊留下的一道道焦痕外傷,並未傷筋動骨;但他總感覺自己與之前有些不大一樣,然而究竟不一樣在哪裡又說不出來。
見他只是受了點輕傷,王小石松了口氣,露着兩排白淨整齊的牙齒,忍不住笑了起來。
蘇夢枕也收回了視線,似是放下了心。
白愁飛則是瞧得神色複雜。
狄飛驚又垂下了他的腦袋,像是有些失望。
綿綢的雨氛下,不少“迷天盟”的人亮身走了出來,關七既退,六位聖主又走的無影無蹤,他們這些手下弟兄反倒留了下來,被兩大勢力的人馬圍成了砧板上的魚肉。
這些人也只能投降,然後被“金風細雨樓”和“六分半堂”瓜分。
或者,死。
當然這已不是陳拙要操心的事情,他走到雨檐下,想要拾起倚牆放着的桐油傘,五指一伸,輕輕一握傘柄,臉上神情卻見異樣,宛若遇到了某件超乎掌控的事情。
陳拙垂目瞄了眼自己的手心,適才還完好的傘柄現已短了一截。
就在他剛纔去拿的時候,觸碰到的一瞬,那一截傘柄竟宛如春雪消融般剎那化去,以至於他抓了個空。
陳拙刀眼凝了凝,不動聲色的換上左手,握柄撐傘。
既然廝殺已畢,他自該抽身退走,與無情回了神侯府。
此番關七斷了一隻手,“迷天盟”已算再無翻身的機會,就算有,也是極難。
沒了後顧之憂,六分半堂與金風細雨樓的決戰也該來了。
神侯府有些冷清,鐵手陪着諸葛正我去找大國手劉仲甫下棋去了。
陳拙鑽進了自己的房間,關上窗門,盤膝在地,雙眼一閉,神念下沉,已在內視己身。
隨着氣息吞吐,他渾身的每一寸血肉筋絡,連同四肢百骸都紛紛調動了起來,以一種韻律輕輕顫動鼓盪,五臟六腑也沒例外,內勁一生,他渾身各處似有層層漣漪蕩起,刷過全身。
恍惚間,陳拙只覺神念沉入了自己的身體,跟着那些漣漪飛快遊走在筋絡血脈,骨髓五臟之間。
他想要探明身體內的變化。
那傘柄究竟是如何消失的?
以自己如今的實力,莫說攥木成粉,就是金石入手,也跟搓泥一樣,但他適才明明未動內勁,可那傘柄怎會消失。
對於自身的掌控,陳拙自信早已精細入微,一絲一毫的體力精氣都控制的恰到好處,絕然錯不了。
時辰一點點過去,也不知過了多久,窗外黑雲漸散,雨勢也弱了下來。
天色漸晚,一聲輕“咦”終於從陳拙那盤坐如佛的身體裡發出,他雙眉微蹙,雙眼徐徐張開,隨着五臟鼓盪,掌心的皮肉下竟然鑽出縷縷極難察覺的氣勁。
真氣?
陳拙瞧得有些怔愣,但當他五指一攥,將那些氣機匯聚一處,掌心竟隱約綻放出一點微弱的雷光,似如螢火,令他瞳孔一縮。
“這是……雷殛之氣?莫不是因爲天雷加身才引來這種力量……”
思忖間,陳拙五指伸展,內息調動,五臟之氣也跟着變化,而那些神出鬼沒的氣機登時如受牽引,紛紛回縮,竟然衝着他心肺五臟來了。
來不及反應,陳拙雙肩一震,嘴角已流淌出一縷散發着淡淡焦糊的血線。
他罕見的有些動容。
這氣機看似薄弱,威能卻是可怕的驚人,而且能與他五臟之氣彼此牽引,委實古怪的厲害。
陳拙眼神陰晴不定,“可惜太薄弱了,猶如無根之萍;而且這般霸道,尋常的吐納之法定然難以壯大,不然倒是可以嘗試駕馭一二。”
儘管他已攻無不中,但自從見識到了楚相玉、元十三限,以及關七那恐怖的護身罡氣後,單純的攻伐手段就顯得有些侷限了。
瞟了眼外面的天色,陳拙突然記起什麼,挑眉起身,暫壓心緒,走入夜色。
……
亥時初,京城一間荒廢的院落內。
一陣腳步來的快急,自微雨中鑽出,扎進了院中,靴跟帶起點點滴滴的泥漿水花,染髒了衣襬腿肚。
短短十幾息的功夫,殘垣斷壁,荒草萋萋的老宅破院裡已站着八個人。
先進來的是兩個走江湖賣藝的手藝人,衣衫泛舊,又破又髒,像極了那些食不果腹,吃了上口沒下口的落魄漢。
二人沐雨而立,滿身溼痕,回望追過來的六人。
這六人,便是先前於三合樓退走的“迷天盟”六位聖主。
氣氛古怪,兩相對望。
大聖主顏鶴髮驚疑問道:“你們到底是什麼人?本盟不曾有你們這般好手,究竟是何來歷?”
此人外號“不老神仙”,人如其名,童顏鶴髮,面色紅潤,一襲深色藍袍罩着略顯壯實的身骨,中氣十足,猶勝青壯。
“呵呵!”
發笑的是個挺拔高挑,臉色較黑,但眼眸發亮的青年,穿了件素色青袍,也是那兩個手藝人當中的一個,更是白天攔截了白愁飛的那人。
青年挽着褲腿兩袖,露出的小腿早已被雨水打溼,一雙靴子也丟在了路上,赤腳而立。
他仔細瞧了瞧六個人,突然又嘿嘿一笑,“關七還真是倒黴啊,一羣心腹手下,居然沒一個自己人,他就是功夫再高,恐怕也得輸。”
聽到這話,六個人的表情都不自然起來,除了當中的一個女子,二聖主“落花舞影”朱小腰例外。
朱小腰腰身纖細,雙肩略窄,柳眉一豎,厲聲質問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顏鶴髮乾咳了一聲,猶豫了一下,才道:“我本是‘金風細雨樓’的人,奉蘇樓主的命令潛入迷天盟暗藏蟄伏,所以才加入了‘迷天七聖’。”
有一個人起頭,剩下的三聖主、四聖主也互望一眼,不再遮掩了,“我們原是‘六分半堂’的人,奉了狄大堂主的命令,潛入‘迷天盟’行事,此番也是兩大勢力聯手同盟早已定好的計劃,爲的是引出關七,一網打盡。”
原來這二人一個名爲任鬼神,一個名叫鄧蒼生,乃是六分半堂的左右使。
至於剩下的五聖主、六聖主身罩黑袍,藏頭掩面,也不露真容,更不說話,但瞧他們警惕的架勢儼然不屬於這兩大勢力,還有第三方勢力。
青年自己都看的有些傻眼,咋舌不已,要不是他一路過來,暗自留意,發現了不少端倪,還真就看不出底下的門道,這京城水也深了。
“要是關七瞧見這般場面不知又該作何想法,六個心腹手下,五個是別派勢力安插進來的暗樁耳目……”
他看向朱小腰,“伱呢?”
朱小腰慵懶一笑,似乎這些人是哪方勢力的人馬都不重要,她只是朝顏鶴髮揚了揚白皙的下頜,“我跟他一起,他是誰的人,我就是誰的人。”
說完這些,六位聖主,三方勢力,全都看向了青年和另一個蠟黃臉的漢子。
“說了這麼多,你們兩個是哪方的人馬?”
他們便是爲此而來,不出意外的話,關七大勢已去,迷天盟也沒了,他們本該重回各自所在的勢力,只是這兩個人的出現不得不故作玄虛,跟上來好探探底細。
與此同時,院外的雨夜忽擠出來八道身影。
瞧見這八個人,院裡的八人臉色微變,竟是方應看座下的“八大刀王”。
非但如此,後面又跟進來一人,這人灰衣戴笠,揹着包袱,身骨瘦削高挑,只一現身,所有人俱是神情一肅,又有凝重,只覺空氣都冷上了不少,手腳發涼。
來人正是天下第七,文雪岸。
還有人,院落外,一個嫵媚嬌小的女子撐傘而至,身後更是跟着不少同樣撐傘的女子,一個個花容月貌,可傘下卻暗藏殺機。
竟是六分半堂的“三堂主”雷媚。
同時,一個年輕俊朗,氣態儒雅的白衣青年領着一支人馬從另一頭走了過來,眉眼帶笑,額上生着一顆黑痣。
來人身份也不尋常,乃是金風細雨樓的大總管,楊無邪。
“你們兩個之前屬於哪方勢力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只需知道往後該如何選擇就可以了。”
如今“迷天盟”既已再難翻身,那金風細雨樓和六分半堂的決戰也快開始了,缺的自然是高手好手,籠絡人才。
而青年既能與白愁飛鬥個旗鼓相當,儼然是個不得了的高手,當然需得爭搶。
青年卻不慌不忙的一笑,正想開口,突的眼神一亮,指了指幾人身後,“這話你們得問他。”
天下第七,八大刀王,還有六位聖主,雷媚,楊無邪,俱是齊刷刷回首瞧去。
但見昏暗的雨夜裡,一道高瘦似鬼的身影正靜靜地站在顆老樹下,黑衣如夜,裹着全身,頭上還戴着一頂寬沿雨笠,不見真容。
低啞的嗓音響起,“不是說好了先招攬人手麼?”
青年也有些無奈,苦笑道:“我也想啊,結果半道上我才瞧出來這六個全是別派勢力的暗樁耳目。”
聽到這個回答,黑影也短暫沉默了一下,而後負手走出。
“那確實不能怪你,京城的水有些渾,看來想要立足還得另尋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