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祭。
數位白髮蒼蒼的妖族天境立在前方高臺，身穿麻布衣袍，手上捧着一柄短刀。
在他們身後，是十幾位天境和近百半步天境。
這些人身形各異，有的頭生雙角，有的鬃毛滿頭，還有的身後有長尾輕動，有大耳輕扇。
高臺之下，數十個妖族方陣，整齊排列。
每一個方陣，都是千位地境妖族。
南荒妖族實力之強，可見一斑。
“祭”
蒼老的聲音響起，所有妖族將手中小刀壓在掌心，然後用力握緊。
“刺啦”
長刀抽出，鮮血飆濺。
怦然血氣，瞬間瀰漫。
天地之間，有罡風震盪。
蒼茫的力量，彷彿來自遠古的呼喚。
萬妖秘境，以萬妖之血開啓。
血祭。
一個超大的風捲形成，然後盪滌空間。
一道血氣交織的門庭出現。
其中透着如同莽荒的蒼翠。
“入秘境，留氣血牽引，百日之後，以血引歸來。”
蒼老聲音長呼，來到高大的血氣門庭之側，盤坐於地。
那些妖族方陣之中，年歲在五百以下的妖族高手走到門庭前，放下短刀，將掌心的血痕按在門庭上。
然後靈光與血氣包裹身軀，這些地境妖族一個個消失在原地。
一柄柄短刀放在百丈高的門庭之前。
以自身血脈爲引，進入萬妖秘境。
“走吧。”
南荒數千妖族進入秘境之後，韓牧野低喝一聲，牽着黃脂虎，一步踏出，落到那門庭之前。
黃脂虎有些緊張，手中抱着小白狐不放手。
象族少年項凌霜立在黃脂虎身後，寸步不離。
一位位西疆年輕精英飛身落在韓牧野他們身後，身上靈光涌動。
另一邊，一隊身外罩着黑色鱗甲，手持異形兵器的黑甲魚妖大步而來。
那領隊的丈高青年轉頭看向韓牧野，裂開嘴，露出滿嘴尖細的森白牙齒。
一股陰寒之氣襲向西疆隊伍，引動罡風震盪。
“秘境門庭之外，不得爭鬥。”蒼老聲音響起。
黑甲魚妖那位領隊青年哈哈大笑，徑直上前，伸手拍在門庭上，留下一道血印，然後身形消失。
他身後，一位位身披黑鱗的魚妖跟了上去。
數千黑甲魚妖才進門庭，一隊身穿黑甲，面覆黑鐵面具的中州軍卒走上前。
軍卒最前方，手持長柄大劍的中年身穿半甲，面露陰狠之色。
“西疆的？”那中年打量一下韓牧野，然後衝着韓牧野手牽的黃脂虎一瞪眼。
本以爲黃脂虎回害怕，不想黃脂虎直接眉頭一皺，伸手指着中年道：“義父，他瞪我，不是好人。”
中年一愣，然後哈哈大笑，面上神色確實化爲冷厲：“西疆跟南荒沆瀣一氣，等本鎮守從秘境中回來，就連你們西疆一塊滅掉。”
鎮守使。
錢一鳴。
據蕭月璃說，錢一鳴以十年休戰的條件，換取這次進入萬妖秘境的資格。
只是現在聽着，這位雄心勃勃的玄陽衛鎮守使看來對西疆很有成見？
“錢鎮守使對西疆有興趣？”韓牧野面色不變，淡淡道：“那希望你有機會來我西疆做客。”
“韓某會好好款待。”
好好款待。
劍修的款待，除了劍還能有什麼？
錢一鳴似乎沒想到韓牧野會這般不卑不亢，微微一愣，然後笑着道：“好，好，這邀請，本鎮守信了。”
說完，他大步上前，口中喝一聲：“小子，別死在秘境裡。”
“錢指揮使，一樣。”韓牧野回道。
韓牧野不信南荒妖族沒有用萬妖秘境除掉錢一鳴的想法。
錢一鳴長笑，一掌拍在門庭上，身形消失。
他身後那些黑甲蒙面軍卒沉默而行，一隊隊踏入門庭，只有鐵甲碰撞的鏗鏘聲。
果然是令行禁止的強軍。
韓牧野回頭看看，後方的東海劍修與蛟龍一族也已經過來。
“進入秘境之後諸位最好在第一時間尋找本宗同門聚合，我西疆道友希望在秘境之中少有內鬥，相互扶持。”
韓牧野說完，牽着黃脂虎，緩步走到門庭之前，然後伸手按在其上。
一股淡淡的血氣被抽取，然後，有空間之力將韓牧野和黃脂虎，以及黃脂虎手中抱着的小白狐裹住。
立在他們身後的項凌霜忙一步上前，擡手按在門庭上。
一道靈光也將他包裹。
韓牧野能感覺到空間力量探入身軀，其中有血脈力量的牽引。
在虛無空間之中轉換時候，韓牧野心中一動，沒有順從自身血脈力量牽，而是一道空間力量從身軀涌出，將身形與黃脂虎和她抱着的白狐一起牽引走。
等他們落身，已經在一處滿是蔥翠灌木的丘林地。
黃脂虎手中抱着小白狐，象族少年項凌霜立在後面咧嘴一笑。
遠處，有數道身影一閃而逝。
不是人族，而是長着尖尖雙耳，身形矯健的妖族。
這裡不是人族聚集之地，而是妖族的地盤。
韓牧野剛纔改變傳送位置，以小白狐和項凌霜的血脈爲牽引，傳送到的位置，自然是妖族地盤。
身上空間力量震盪，韓牧野神藏中的神魂力量探出。
神念與空間力量一個輪轉，迴轉身軀。
“這就是萬妖秘境？厲害。”
看向四周，韓牧野口中低語。
這秘境之中，空間力量被壓制，其他力量也很是稀薄。
怪不得天境不願進入其中。
天境大修來了，無法運轉借用天地之力，戰力與尋常的半步天境差不多。
只有那種自身積累渾厚的強者，才能在這秘境中如魚得水。
對於血脈力量強大的妖族來說，這秘境確實是很佔便宜。
南荒妖族捨得將秘境分享出來，就是因爲他們妖族在秘境之中能有更多機會。
這秘境之中的靈氣透着蒼茫與暴虐，也是適合妖族修行。
秘境不只是力量的變化，還有時間流速也被更改。
這是韓牧野第一次見到能改變時間流速的秘境。
哪怕是一座完整世界的火源界，還有能育養天鶴的天鶴域，這兩座上古大宗傳承下的秘地，都沒有改變時間的手段。
萬妖秘境稱爲妖族聖地，當真有這資格。
這秘境之中時間流速緩慢，竟是比外面慢了近十倍。
在秘境中待十年，外面南荒才過一年而已。
這等改變時間流速的手段，涉及天道，便是化神大修，恐怕也沒有這樣的本事。
就不知這秘境中的時間流速是不是那位妖尊段九霄佈置。
十倍的時間流速，外界百年，此地千年，其中當然能有許多強者誕生。
只是這樣催生強者，耗損的天道力量難以想象。
天玄界都沒有這樣的渾厚天道力量。
唯一的可能，此界有從別處汲取力量的手段。
韓牧野心頭生出一絲感慨來。
他自身靈氣修爲雖然才地境，可儒道修爲，神魂力量已經絕強，便是化神大修也戰過。
但是他對於修行界中這無數的強大手段，還是聞所未聞。
這纔是修行界精彩的地方，你永遠不知其中還藏着多少隱秘，等待你的探尋。
“刷”
一道身影衝向韓牧野，身形捲縮在一起，手中一道烏黑光暈前刺，動作迅疾。
黃脂虎下意識的縮一下脖頸，她懷裡的小白狐眯起眼睛。
站在後面的項凌霜雙目一瞪，一腳踏在前方。
“嘭”
大地震動，那身影渾身一震，頓在離着韓牧野三丈外，渾身震顫，口中溢出鮮血。
那是一位身高五尺多一點，身形瘦小的尖耳妖族，身穿灰黃色的獸皮衣服，頭上是荊棘束住頭髮，手中持着一柄青黑的短刃，立在那滿臉驚懼。
不遠處，十幾位同樣身形的妖族手中都是握着短刃，警惕的圍上前來。
“你們，你們是什麼誰？”
傳來的聲音怪異，帶着一絲山貓的鳴叫。
韓牧野能通過神魂震盪，感受到聲音之中傳來的意思。
“義父，他們問我們是什麼人。”黃脂虎擡頭看向韓牧野，然後眼睛彎成了月牙。
“是小白姐姐告訴我的。”
她的手將懷裡的白狐摟緊。
原來這樣。
韓牧野低頭看一眼小白狐，面上露出微笑。
項凌霜往前幾步，緊握雙拳，口中發出一聲嘶吼。
這聲音彷彿象鳴，悠長粗狂。
那些持着短刃的妖族驚慌的後退。
遠處，一聲聲妖族的怒吼傳來。
然後，可以看到許多身影聚攏過來。
都是尖耳，身形矮小，手中握着的兵器長短不一。
“殺”
不知何處傳來的沉聲高喝，所有的妖族往着項凌霜衝過去。
這些妖族的動作快，在虛空之中劃過一道虛影。
項凌霜立在那，一丈多高的身形彷彿山嶽一般，緊握雙拳，口中低喝：“來得好！”
他的身周，一道淡淡的銀色光暈，如同在身周布上一層銀色戰甲。
他的腳下，有淡淡的銀光化爲光環。
還真是有上古血脈，韓牧野看到那銀色的光環，有些意外。
他從古籍之中看到過，上古巨象一族，就是能以大地之力，激發出碎裂星辰的手段。
“嘭”
項凌霜一拳揮出，砸在衝上前的一位妖族身上。
那妖族身體直接被一拳砸飛數十丈，滾落在地。
這一拳，讓那些衝上前的妖族都呆愣住。
不過滾落在地的妖族翻身爬起來，摸摸自己身體，臉上神色從驚懼化爲驚喜。
他口中發出低呼。
其他妖族也歡呼一聲，然後往項凌霜衝來。
韓牧野搖搖頭。
象族比較平和，不願意隨意殺傷。
剛纔那一拳下去，本來是能直接打爆對面妖族身軀，震懾住所有其他妖族的。
殺一儆百。
可惜了。
怪不得小白狐要讓這項凌霜來找自己庇護。
以這象族少年心性，恐怕在秘境中真的活不下去。
“滾”
項凌霜口中發出怒吼，拳腳揮動，將那些圍攏上前的妖族都砸飛。
可他沒有下殺手，那些被砸飛的妖族身體沒有受到大傷害，再衝上來時候，反而更兇。
他們的手中短刃刺在項凌霜身上，只能帶出一道銀色光暈閃動。
但這般沒完沒了的襲擾，當真看着憋悶。
項凌霜聲聲怒吼，這些妖族卻並不退去。
韓牧野搖搖頭。
他是劍修。
此時，黃脂虎懷裡的小白狐身軀微微躬起，張開嘴，低低嘶吼一聲。
項凌霜渾身一震，然後微微搖頭。
小白狐是在催促項凌霜下殺手，可項凌霜不願。
見項凌霜如此，小白狐擡起頭，口中忽然發出一道嘶叫。
“嘶”
聲音略帶刺耳。
但這聲音傳出，那些圍攻項凌霜的妖族渾身顫慄，一個個頓在原地，連站立都做不到，癱軟在地。
神魂震懾，血脈威壓。
小白狐的血脈，可是狐族之中極爲高貴的一種。
見所有的對手都倒地，項凌霜低吼兩聲，大約傳出以後不準再來的意思。
然後，他轉身往回走。
就在他踏出腳步的瞬間，遠處灌木叢林之中，一道虛影飛竄而出。
項凌霜豁然轉身，擡手抓住大弓，一把拉開弓弦，大弓上閃現一根青色長箭，帶着道道妖紋，妖光涌動。
“咻”
一箭射出，那竄出的虛影瞬間破碎。
一股氣血升起，然後凝出一絲，聚攏成淡淡金色血滴，向着項凌霜飛來。
項凌霜面上露出茫然。
此時，地上癱坐的那些妖族一個個匍匐在地，向着項凌霜磕頭。
“這一箭倒是不錯。”韓牧野輕聲說道。
一個近身力量無窮的象族，卻練了一手神射之術，有意思。
“走吧，去這山貓一族的駐地看看。”韓牧野說完，牽着黃脂虎往前走去。
項凌霜忙一把抓住面前血滴，跟了上去。
走到灌木叢前時候，見地上有一頭丈長的黑色山狸，已經被釘死。
那些山貓一族小心跟在項凌霜身後，目中透出渴望，眼睛緊盯着項凌霜掌心的血滴。
他們將被一箭射殺的山狸拖着，跟在韓牧野他們身後。
七嘴八舌的聲音傳來，這些妖族在介紹自家身份。
這是山貓一族的一處小部落，被山狸族統治，部族之中有山狸族的強者鎮壓。
就是剛纔那被項凌霜一箭射殺的山狸妖獸。
那傢伙融合了山貓一族的血脈力量，卻無力煉化，只能身形化爲獸形，保持力量的運轉磨礪。
項凌霜手中的金色血滴，就是山貓一族分在這部落中守護的血脈力量。
本來，這血滴供養在部落的小祭壇，供給新出生的山貓族人開啓力量之門的。
而汲取更多部族血脈，這血滴也能不斷提升。
這就是萬妖秘境之中，無數大小種族延續的過程。
血脈開啓部族力量，部族子民再將自身血脈作爲養料，提升維持這血脈。
山貓一族的駐地不遠，其中大大小小的茅屋，看上去有近萬部族。
隨行的那些山貓族高吼，駐地之中無數族人涌出，小心的圍攏過來。
按照這些山貓族人的說法，只要將那蘊含山貓血脈的血珠送回祭壇，他們這一支族羣，就會奉項凌霜爲主。
項凌霜轉頭看向韓牧野。
“這血脈對於我們無用，你可以選擇自己留着往後跟別人交換，還是收服這支妖族。”
韓牧野開口道。
聽到他的話，項凌霜撓撓頭，面上露出茫然：“我也沒什麼要換的。”
說完，他又搖搖頭：“我也不想收服他們。”
象族，大概就是這樣。
他們只想自己好好生活。
可惜，修行界，妖族，從沒有這樣不爭就能好好生活的。
項凌霜擡手，將那血滴彈到韓牧野身前。
“韓師兄你做主。”
“那就將這山貓一族先收服吧。”韓牧野抓住血滴，看看四周，雙眸中透出一絲深邃神光。
這秘境之中有秘境的規矩，或者說，遊戲規則。
走到不遠處的石臺前，韓牧野伸手將那血滴放上去。
“嗡”
一道暗金色的光芒升起。
一頭丈高的山貓虛影顯露出來。
這山貓虛影一出現，所有的山貓一族都跪拜在地，不敢擡頭。
山貓虛影慢慢凝實，金色的雙目看向項凌霜，然後又投向韓牧野和黃脂虎，它的目光定在小白狐身上。
“尊貴的天行者，你們，想要我做什麼？”
天行者？
韓牧野面上露出笑意。
這就是秘境中的規則。
部落中間的最高茅屋之中，一堆紅色的野果放在黃脂虎面前。
還有其他各種奇怪的果子，肉鋪，都放在長案上，任她挑選。
小白狐趴在長案上，捧着個果子細細嚼。
盤坐在一旁的項凌霜依然快要將茅屋的頂撞破。
韓牧野身前，一條灰黑色的大貓小心翼翼打量項凌霜和白狐，然後目光落在韓牧野身上。
“萬妖域是我們所有妖族最後的棲息地，我們在這裡苟延殘喘，緬懷先祖的榮光……”
山貓口中低語，靈動的雙目中，散佈出悲傷與遺憾。
“我本身來自一頭荒原狸貓的身軀，自身修爲曾觸碰到了天境出竅。”
“恩，大約你們天行者是這樣稱呼這一修爲境界的。”
上古時代，一座無數妖族棲息的星辰上發生亂戰，強者出手，星辰破碎。
這萬妖秘境是幾位大能出手，將殘存的血脈駐留，用來保存血脈之力不絕。
他們希望，或許有一日，這些血脈之中能走出一位強者，手持萬妖令，重回那無數血脈爭鋒的世界，一統所有妖族。
萬妖令，來自上古。
那一處世界，名爲莽荒星域。
韓牧野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
但他當初從那塊夔牛皮上，感知到過一片蒼茫世界。
那裡，應該就是莽荒。